思来想去,她有了思量,白嫩的指尖搭上当初无上仙尊留给她的一叠传讯符,从中取出一张,尝试联系他。
小锅内心惴惴,向着也许无上仙尊正在修炼状态,本以为需要等一会,或者直接接不通。
明亮的传讯符在幽暗的房内燃了没多久,传讯符对面就传来了那人清冷的话语。
“小十四?”
无上仙尊竟是直接认出了她。
余准备的开场白全部宕掉,干巴巴地喊了声:“无上师叔。”
“嗯。”
一个字。
余双手搓了搓衣角,突然不知如何说。
无上仙尊见她不答,又问:“可是有事?”
余闭了闭眼,说话声极低,软软的像一团棉花,“师叔……你知道当时那个蓝色的火焰是什么,对吗?”
对面之人长久未回。
就在余以为被无上仙尊单方面掐断了传讯符,神情恹恹地打算挥开传讯符的灰烬时,那人冰冷沉稳的声音再度传来。
“是。”
余心微微揪起,颤声问:“师叔,可否告诉我它是什么火?”
“深渊的冥火。”
明明是一成不变的寒凉语调,这五个字却犹如冰锥,一个字一个字砸在余心尖。
果然如此……冥火――命书中记载,它是谢无祭的本命火。
冥火与师父灶王爷的三清神火相生相克,不能共存。
余脚心发软,娇小的身形跌落在罗汉榻中,这么说来,不是她未曾遇到谢无祭,而是……他早就出现在他们身边,只是她一直没有察觉,可他在哪儿呢?
谢无祭甚至加害了六师兄,冥火和三清圣火交互作用下险些要了他的命。
谢无祭,果然如命书所述那般神秘莫测,无法探知。
他,太可怕了……
“你,怎么了?”迟迟得不到余的回应,无上仙尊语调微微拔高,隐含着暖意,“为何不言?”
余极力遏制着自己发颤的手肘,浑身的温度一点点降下去,四肢微麻,冰冷彻骨。
“我没事,就好奇问问,多谢无上师叔解答。”
“嗯,你明日……”
余只顿了一瞬就接上他的话,勉力维持着面上的镇静,“我知道,明日一定会好好跟在秋水长老身边。”不会让她应了命书的结局,横死于妖族手中。
“好。”
传讯符被余掐断。
眼前视线模糊,余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骨骼战栗,瘦小的身子一颤一颤。
她身上一直萦绕的浅浅暖意不见了,真相似乎就在眼前,可她摸不到。
长睫垂下,视线被纵横交叉的睫羽覆盖,小锅的意识昏昏沉沉,无意识地喃喃。
“阿祭,我好冷啊……”
她想师父,她想灶神宫的灶台,她想烤火。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挡七十一刀
月影如钩, 地面铺陈的月光浸透了黑夜的浓稠,不知何时,夜风扬扬, 不大的小院里刮起一阵微凉的风, 带起初落的枯叶,将院子装点得有些秋意未满的味道。
突地,少年清隽的身影轻轻落在院中, 容色i丽, 凤眸微微挑起, 极白的肌肤在月华的衬托下愈显剔透,黑绣金的衣角被风吹得微微卷曲,随着他的动作又顺垂地落下。
屋内未曾点灯,门口有结界残留的痕迹。
她不在里面。
他的眸光落在紧闭的门扉上,黑眸微微眯起, 长指轻挑燃起一张传讯符,火光亮了几许后, 化为黯淡的灰烬。
她没有接收传讯符。
那双凤眸倏然如蒙上灰雾的暗沉深海,危险肆虐, 长指轻轻一弹。
黑衣蓝眸的少年魔将应声出现,略一迟疑后单膝跪下,“尊上, 属下在。”
“雉乌,让所有人停下手中的事,全力……找到她。”谢无祭眉峰紧紧蹙起, 瘦削的指骨碾着眉心, 青灰色的血管微突, 莫名的心慌。
“尊上――不可!”雉乌惊愕地抬首, “且不说此处乃沈家主宅,如今天绝谷幻境开启在即,此地渡劫及以上的高手超过两掌之数,万不可暴露!”他与茨渠最大的区别便是,他不会无脑地听从指令,拥有自己的思想,惯会权衡利弊。
故而茨渠和雉乌二人各司其职,术业专精,只是这种理智,在某些时候太过致命。
而他话音一落,谢无祭周身的气压陡然降至低点,他抬了抬眼皮,竟是笑了,声音带着点低哑的狠色,“怎么去了一趟天绝谷,如今本尊竟是使唤不动你了?”
“尊上!属下不敢!”雉乌面色微滞,尊上知道他去救她……
他行了一个大礼,头垂得极低,仍道:“请尊上三思,魔魂尚未融合,幽影戒也不在您身边,若是撞上无上仙尊,您危矣。”
谢无祭没有说话,整个人像是罩在一层看不透说不明白的雾霭下。
少顷,他阖了阖眼,道:“将魔气借我。”
纵然幽影戒不在身上,仅有金丹巅峰的少年,周身的气势仍压得雉乌喘不过气来。
此话一出,雉乌脸色已是惨白,若没有幽影戒,以尊上如今的身躯决不能承受住一个渡劫期魔族的魔气,他这是在以命赌。
“莫让本尊再说第二次。”
雉乌抵着舌尖,勉力支撑着身形,哑然道:“是……”
丝丝缕缕浓郁精纯的魔气如数灌入玄衣少年的身躯,谢无祭唇角紧抿,神情淡然,脸色肉眼可见地泛白,握拳的指节突起,额角青筋显露,远远看去,他周身满是清沉沉的黑。
三界各族,只数出自深渊的古越族天赋异禀,非但修行天赋极高,还能将他人的力量据为己有,化为自己的修为,但三界众生,逃不过天道命理的制裁,古越族亦是如此。
抛开幽影戒,以孱弱的亚灵体接收魔气,谢无祭根本是在以命相搏!
待魔气全数灌入后,他丝毫未等其融会贯通,掌心结印,霎时间数不清的黑羽蝶自他的手下化现。
“去,找到她。”
少年低垂着眸,几乎失去本色的唇瓣,虚弱地动了动。
雉乌犹豫再三,冒着大不讳上前欲搀扶他。
谢无祭抬手制止了他,冷言道:“你也去。”
“喏!”雉乌定定地看着他,时至此刻他才发现……尊上的少年分魂不同于外在表现出来的温和冷漠,远比他想的更陌生、更危险、更……疯狂。
随着少年魔将离开的身影,谢无祭伸手撑着院内唯一的梧桐树,仰面凝着冷冰冰的圆月,周身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微颤的指尖摩挲着粗粝的树身,眸内血色忽而翻涌,忽而被压下。
他自怀中取出一团尚有余温的油纸包,手指微微收拢,心底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低哑道:“,你在哪儿?”
……
约莫三刻之后,密密匝匝的黑羽蝶如一团悄然无声的雾气,在谢无祭身边顿现,颀长的指尖捻住一只,眉心轻拧,“她,怎么会在那……?”
成片的黑羽蝶化为齑粉的同时,皎洁的月华下,整座小院如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黑雨,再看,已无少年的身影。
长袖如风,身形快如闪电。
少年沿着长廊一路疾行,落至一处柴火气味极重的小屋门前。
此处是沈家的后厨,月深人静,所有仆从早已歇下。
门上残留着仓皇推开的痕迹,隐隐约约的柴火劈啪声从里面传出,伴随着少女压抑的呻|吟声,似痛苦万分,又似极度舒爽。
谢无祭的脚步生生停在门前,不过也就一瞬,他的眸间凝结起厚厚一层冷霜。
压抑着烦躁,忍着怒气,一步步向内走去,里面发生的一幕令谢无祭几乎目眦欲裂――玉砖雕砌的灶台,其上的铁锅被人为地搬开,熊熊燃烧的火光喷涌而出。红裙少女眸光迷离,脸色被高温熨烫地酡红一片,她几乎半个身子趴在灶台上,一张白玉般的小手深入其内,似乎对其极度渴望,唇瓣开合,不停地喃喃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谢无祭身形转动扑了过去,将没有意识的少女拥入怀中,拧眉呵道。
一包东西随着他的动作被无情地丢在地上,金黄灿亮的油煎果子滚了一地,沾满了灰烬。
伏在他怀中的余微抬眼帘,长卷的睫羽如蝶翼般轻轻遮住眼眸,透过缝隙看向来人,乖得不像话,“阿祭,阿祭你来了啊。”
“呜呜呜,我好冷,好冷。”她秀挺的琼鼻被熏得漆黑,细嫩的小手如同覆了一层极厚的黑枷,仙裙染满灰烬。
谢无祭眸中满是疼惜,上下替她查探受伤情况,却发现她丝毫未被火灼伤。
“没事了,我抱着你,不会冷了。”少女安稳地躺在怀中,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回归了平静,他敛去眸底淡淡的惊骇,一点点替余拭去面上的脏污,紧紧拥着她,不要钱地往她身上渡着灵力,替她暖身,轻声哄着,“别怕,我在呢。”
许是真的不冷了,又许是少年的体温感染了她,余瘦弱的身子不再颤抖,小脸无意识地抬起蹭了蹭谢无祭的胸膛,睫羽微动,缓缓睁开眼,眼神渐渐清明,道:“阿祭?你回来了……”尾音轻轻勾起,带着无尽的委屈。
谢无祭凝着怀中的娇小少女,喉结微滚,低沉地‘嗯’了一声。
余后知后觉发现这里不是自己房间,被擦净的鼻尖动了动,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
她闻到了柴火味!
“阿祭,这是……哪儿?”
她方才果然没有意识……谢无祭压了压眼睫,淡声沉稳道:“沈家的后厨。”
余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角度,伸了伸懒腰,如同餍足的小猫儿,声音含糊,糯生生开口问道:“唔―是你带我来的吗?”她联想到了上次桃花谷木屋中发生的事。
“……嗯。”谢无祭搭在她腰上,大手轻轻托着她的背脊。
显然余并不知道自己刚才引火烧身的事,可她表现得又不像遭人控制,但如同这样极度渴求……火的表现,不得不令谢无祭深思。
她这般异常,今日谁来见过她?
谢无祭敛眸思索之际,余的眸光落于旁处,眼尖地发现了滚满了灰烬的油煎果子,杏眸微瞪,扭动身子,想要下来。
“阿祭,你怎么又将油煎果子丢在地上。”
谢无祭被她说得微愣,将少女小心地放下来后,抬手摸了摸袖袋,果然那油纸包已不在其中,不知何时滚落在地。
余得了自由,弯下腰就要去摸落在地上的油煎果子,却被谢无祭拉住。
“罢了。”他执起余乱动的小手,微微摇首,“改日再为你买。”
“好,好吧。”望着少年认真的神色,余惋惜地留恋一眼,收回目光,吸了吸鼻子。
谢无祭牢牢握着她的手,状似无意地开口,“今日,可有人来寻你?”
“五师姐她,她来给我讲话本子里的故事。”余眸光低垂,小手无措地打着卷,含糊其辞。
经他一提,她难免再度想起谢家长子谢无祭,想起险些害得涪陵丧了命的三清神火和……冥火。
谢无祭尚未出现,可梦境中血流漂橹、尸骸成山带来的恐惧太过真实,余光回想起来,都觉得那人可怕,即便看不清面容她的四肢仍止不住得冰冷。
谢无祭抿着唇,余光打量着她的小动作,也没有戳穿,“好。”
“回去吧。”
“嗯,阿祭我们……”
她话尚未说完,少年就将她打横抱起,语调平静,“回去再说。”
待谢无祭将她抱回房间后,怀中的少女的呼吸声匀称,已然沉沉睡去,眼睑下淡淡的青色,可见其疲意甚重。
玄衣少年眸底暖意渐升,将她轻柔地放置在高榻内侧,掩好被角,长臂一伸,褪去外衣之际,指尖陡然一顿。
明月皎皎,在月光照射下,白玉棋盘上的白子折返着泠泠的光,寒凉入骨。
谢无祭眉峰蹙起,他走之前的留下的残局被人动过,像是被慌乱地打翻又复原。
余果然在骗他,她今日究竟听到了什么?
静谧无声的房间透着一股幽凉的味道,谢无祭高束的青丝如同绸缎,泛着浅浅的光泽,修匀的手掌抚过发丝,缓缓抚上心口的位置。
少年孤身立在榻前,眼底带着深深的倦怠,再等等他就好了。
青云宗、谢家、沈家、楼家……很快,他将不再有任何的顾及。
……
“尊上,急事来禀!”黑影在窗棂处投射出一道若影若现的少年人模样。
少年坐于罗汉榻一侧,长指捻起一枚黑子,落下,冷淡道:“何事?”
“属下派人盯着季云之时,发现他与苏家两兄弟来往甚密,不如……”
谢无祭执着棋子的手微顿,却道:“不必,那二人不过是他手下趁手的傀儡。”
黑影一顿,再度回禀:“还有一事,事关谢家……”
白子落下,“说。”
“魔兵劫下禹稷捉来的女子,将其带回了沈家附近,不知尊上可要亲自审问?”
“大祭司?”谢无祭抬眸,茨渠这般说,定是那女子与他找的东西有关,那么极有可能就是当年逃走的那人……
“禀尊上,那人来自崔家,可能性十之八九。”
“见。”他将棋子丢回了棋盒,披上外袍起身,侧眸看着少女熟睡的睡颜,“派人守着这里,不得让任何人接近此处。”
“是。”
*
夜深寂寥,疏影横斜,夜色越来越浓,院内起了阵阵薄雾。
“少爷,抓到他了。”
“哦?还活着呢?”白衣少年垂首执笔,专心写着什么。
福伯抿了抿唇,清白的眸光厉色顿现,“还剩几口气。”
少年唇角勾了勾,“小心将养着,我要他死在幻境中,送咱们金贵的沈夫人一份大礼。”
墨汁在孱薄的宣纸上晕开一朵水墨花,少年的嗓音低沉,“也得让沈如晦有个目标。”
“不如就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罢了。”
“北翟王杀人无数,多一件不多。”
他搁下狼毫,未曾看一眼,随手将写完的宣纸撕碎,扔进火盆。
火舌蹿起,刹那吞噬了雪白染墨的宣纸,隐约可见其上露出半个宿字。
作者有话说:
PS:下章进副本
心疼我的狗儿子QAQ
第72章 挡七十二刀
余醒来时, 入目便是少年清俊随和的面容,睫羽安静地覆在眼睑,唇色呈现出好看的淡红色, 比起醒时, 他的身上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柔和。
少年仅着中衣,瘦削的身上披着绣金纹玄色外袍, 支肘撑额, 睡相极好, 就连呼吸声都是浅浅的,只是眉峰微微蹙起,不知梦到了什么。
余撑着身子起来,向前俯身,下意识敛着呼吸, 伸出带着暖意的食指,轻轻触摸他眉间的皱褶, 动作轻缓,一下又一下, 轻轻抚平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