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传来的浅淡香味来自于无数聚簇成团的白色小花,随着夜风轻轻摇曳。
她的目光停留在花上,若有所思。
想俯下身子碰触它们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女子掌中,诧异的眸光移去,“星君,我的手……”
太阴星君仿佛才发现她攥着她纤细的手腕,轻轻松开,笑道:“方才你的气息不稳,我替你渡了些月灵。”
余抬眸看去,圆润的杏眸映着漫天月华,“是星君救了我?”
太阴星君缓缓摇头,却是道:“不是,是你救了自己。”
看着余有些迷惘,又道:“你初初醒来,就在我这院子里多吸收些月之精华,有助于你神魂融合。”
神魂、融合?
“多谢星君……”余心中有惑,却未开口问她,因为她知晓太阴星君是九天上最冷清的仙人,如此这般待她都已是看在她师父的面子上。
临走前,太阴星君问她,没来由地问了句:“你看这月美吗?”
余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夜色下,云层极薄,微微卷曲着,而那轮皎月似乎近在咫尺,她眸光微滞,下意识答道:“回星君,昭昭云端月……它很美。”
“喜欢便好。”
等余再度抬眸看去,中庭月华流转,暗香浮动,已不见太阴星君飘然出尘的身影。
少女攥着衣角,垂眸看着自己素白无血色的双手,默默念了句:此意寄昭昭。
这句话被揉碎在风中,惟有摇曳的木桑花与之共鸣。
*
“决定了?”
“嗯。”
仙风猎猎作响,红裙少女并高大的红衣魁梧男子遥遥立于降仙台旁。
余华皱眉问道:“小锅子你……确定要以这幅模样下凡去找他?”本来两人都商量好了此次下凡她应做的事,孰料昨夜她竟跑来寻他要个凡间的身份,她要换一副模样下凡。
“师父你又说错了。”余打断他,认真道:“是以这幅模样去救沈云霁。”
余华挠了挠头,大笑道:“看来先前下凡一次你学到了不少东西,还会笑话你师父了?”
余静默不语,她岂是上次下凡学到的?她倒宁愿如此……
“看你化形成别人的模样真有些不习惯,不若这样,你还是考虑考虑?”余华抓了把胡须,话音一转严肃道:“你得知道,若是这般模样被他遇见,那人可真的会对你下死手。”
余打断了他,“师父。”
“在呢在呢,师父还没有老到听不见。”余华掏了掏耳朵,一副懒散的模样。
垂于身侧的手虚握成拳,少女认真地问他:“真的只是救出沈云霁就可以了对吗?往后种种,他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余华叹了口气,“按照命书上所述,只要沈云霁度过这一劫,他往后不会再有危险……”
“师父。”
“即便不是为了渡劫,我做错了事,也应当弥补,但我不想以自己的身份去救沈云霁……”余望着满天浮云,伸手轻触,语调轻缓却坚定:“我不想再让他伤心了。”
余华哑然,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红色高大的身影似乎随风轻轻颤动了一下,余华放缓了说话的语调,定定地看着她:“小锅子,可若他真的要……?”
“他不会。”红裙少女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凝着坚定的眸光若隐若现,“只要这一方天地还有他需要守护的人,他就不会。”而她会回去。
余华脸上的肌肉动了动,肃然的神情淡了下去,含糊道:“你就那么确定。”语调似吃味又似感叹,着实辨别不清。
“嗯。”余抬步踏上降仙台,迎着羲和的日光,身上每一根发丝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袅袅婷婷。
在那道娇小的红色身影直坠而下的时候,余华突然想到了什么,天生泛红的脸生生白了几分,冲着降仙台下大喊:“师父忘了说――”
“幻形术是有时效的!!”
*
“仙历7245年秋末,四大世家之一沈家,前任家主沈如晦对外开放天绝谷幻境,诚邀修真界各大宗门世家弟子前往历练,共商除魔大计。
然,那日风云变幻,只见那青云宗……”
“喂,我说!说书的你能不能讲重点?”却听那台上声情并茂的说书人撸起袖管准备‘大干一场’时,台下有年轻修士坐不住了,他掏了掏耳朵,从芥子囊中取出一枚上等灵石抛上台,大声嚷嚷道。
说书人手忙脚乱接下这枚灵石,待感受到其上浓郁的灵气后眼睛都直了,嘴角的两撇小胡子微微抖动,谄媚道:“客观稍等,小的这就挑重要的讲。”
年轻修士一听这才满意,扭头看到身侧戴着面纱的女子,咧嘴笑眯眯道道:“第五道友让你见笑了,我这处的茶楼有些简陋,还请你谅解。”
“楼公子见外了。”被他称作第五道友的少女声音低回轻柔,如珠落玉盘。
细碎的阳光透过一侧的窗棂落在少女乌黑的发丝及淡紫色的仙裙上,折射出盈盈暖光,唯一裸露在外的是一双清澈明亮的杏眸,随着她说话的动作睫羽微微抖动着。
眼前人即是第五家族这一代的独女,下任第五家族的掌权人,第五钟唷
这般风姿几乎令楼观玉几乎看直了眼,若非楼观月的失踪,此番还轮不到他来接待第五钟啵他必须抓住机会。
如是想着楼观玉紧了紧手中杯盏,朗声笑道:“不知听完书后,第五道友还想去何处,楼某定会……”
“再议。”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案几,女子微微颔首,语调冷清,转而目不斜视地盯着台上重新准备开始讲的说书人,似乎真的对说书人所讲的故事感兴趣。
说书人的声音不大不小,沉稳有余,娓娓道来:“……只见一道刺目的白光,那无裘剑尊的小弟子魂飞魄散,司余魔尊彻底魔化,势要杀了当年不过元婴的踏霖仙尊,而后白衣人……”
第五钟嘈忝记狨荆似是听得很认真。
而那边方才碰了个软钉子的楼观玉摸了摸鼻子,并不气馁,作为旁支庶子他没有楼观月得天独厚的天赋与身世,只有在第五钟嗝媲安┑眉阜趾酶兴才能稳住如今的位置。
他再度不经意地侧眸看来,轻咳道:“第五道友,若真对三百年前沈家天绝谷幻境中发生的事感兴趣不如楼某讲与你听,总比这市井传言可靠的多。”
“哦?”闻言,第五钟喙然颇感兴趣地侧过身,对上楼观玉充满激情的眸子,笑问:“楼道友当真知晓得更清楚?可钟嘣趺刺闻,当年前往幻境的是楼家昔日的少主楼观月?”
楼观玉微赫,带了点自嘲道:“当年由于修为不显,故无人注意到楼某,第五道友不知晓也是正常的。”
说书人仍在继续说着:“……却见那司余魔尊手执承影剑即将劈下时,他昔日的师尊,青云宗的无上仙尊执剑与之对上,孰料二人竟打了个平手,但这远不能阻止司余魔尊为恶,他……”
听到‘为恶’二字时,第五钟嗟拿纪分遄鸥紧了些,暗忖这些说书人果然惯会添油加醋,故对上楼观玉的语调软和了些许,“那便有劳楼道友细说了。”
楼观玉知道自己表现得机会来了,冲着台上摆了摆手,示意还在对当年那件事慷慨陈词的说书人退下。
“……司余魔尊手染鲜血无数,十恶不赦,他最应……”
第五钟嘀苌淼钠压都降了下来,拿着杯盏也不饮,冷冷地瞧着台上,楼观玉察觉到不对,又丢了一块上品灵石,令他赶快住嘴。
“杀……”说书人还想说什么,楼观玉再次丢了一块上品灵石过去,不耐烦道:“快走快走。”
“是是是。”
“第五道友,你听我给你说……”楼观玉满心欢喜地说着,打算继续讨好第五钟啵却在转身的刹那如北扼住了喉咙,呆滞住,嗫喏道:“第第第五道友?”
在漫天的金光中,少女揭下了面纱,容色姣如秋月,微微歪着头冲他浅笑吟吟,鬓角的朱钗晃了晃,红唇轻动:“楼道友可否告诉钟啵司余魔尊是不是真如外界所传,将当时幻境中的所有修士屠杀殆尽?”
她的嗓音柔和,一连抛出了好几个问题:“无上仙尊和踏霖仙尊当真为他所囚?”
“他……当真吞噬了朝夜魔尊,准备灭世?”
屋内仅有他们两人,少女纤美的秀指轻轻点在案面,眼波流转,带着凉意。
楼观玉回过神来,耳尖微微泛着红,垂首道:“他们、他们没有死……其实是失踪。”
“当年的事情太过复杂,族内不允许我们随意向外说……”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赶紧补充,“至于对外宣称他们全数死亡一事是各大宗门和世家商议的结果。”
“抱歉刚才骗了道友,当年我并未在幻境中。”想到自己刚才话中的漏洞,楼观玉愧疚地看了一眼第五钟啵又道:“这些事也是我当上楼家代少主后才知晓的,原来他们的魂灯没有熄灭,只是翻遍了天绝谷幻境内外都没有找寻到仍何一个活人。”
“原来如此。”第五钟嗲没靼讣傅闹讣馕⑽⒁欢伲似是茅塞顿开,唇角浅浅一勾,“楼少主,继续吧。”
许是被唤了‘楼少主’,楼观玉喜不自胜,全然没有发现他正被对面少女牵着鼻子走,更为激动道:“无上仙尊确实已经消失三百余年,但他和踏霖仙尊是不是被关在魔宫我真的不知道。”
“至于司余魔尊这魔头的事就更不得而知了。”说到这,楼观玉有些失落,可能是因为自己未替佳人解忧,“但这些年来,包括谢家那件事,修真界时不时发生的灭门惨案,定是他做的!除了他没人能杀得了当时几近飞升的谢允。”
楼观玉的神情愤慨之余,更多的是恐惧。
然观其对面的女子,垂首望着微黄的茶水,不知在想什么。
正当楼观玉想再次搭话时,对面的第五钟嗤蝗惶ы,和他对上,“我觉得这话不对,若是谢无祭当真有这实力,他为什么不杀光所有对他不利的人?”
少女指尖捻着杯沿,唇角的笑意似嘲非笑,“还让修真界韬光养晦三百年,成立仙盟对抗魔界?”
“第五道友?”楼观玉被她话中的冷意惊到,就连那洒入的日光落在身上都有些冷,一时没注意到她竟直呼司余魔尊的真名。
“我说笑的。”第五钟嗍栈厥郑戴上面纱起身:“出关至今,族中长辈不让钟嘀晓这些事,今日有劳楼道友替钟嘟饣罅恕!
她这番解释彻底打消了楼观玉心头的疑惑,同为四大世家之一的第五钟嗔私馊百年前发生的事竟要通过他人,看来她在族中也有颇多限制。
他转念一想,这不正好给了他表现的机会,清了清嗓子,走在第五钟嗌砬埃如清风朗月的公子一般,盛情道:“第五道友若还有需要楼某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第五钟嘁于面纱下的唇角弯起,“好啊,那楼道友可否替我寻个身份,带我入妖市。”
“什么?!”
妖市,顾名思义,仙魔两届交易妖宠的地方,位于交界处两不管的地方,传言其背后的主人同司余魔尊有些关系,故根本无人敢动他。
“唔,可是楼少主有不便之处,那钟唷…”
第五家族这个大腿他抱定了,楼观玉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没有!方便得很!今夜我就能办妥!”
而此地恰巧离楼家管辖地很近,这也是第五钟啵或者说余找上他的原因。
妖市,是她去接近魔宫的第一步。
*
楼家所在的敖昌城与谢家同属扬州,毗邻逊钟城。
正值冬日,临近年关。
这是自三百年前魔界一家独大之后,修真界难得还能见到各家各户张灯结彩的日子。
今日的天色不好,阴沉沉的天色令敖昌城各家各户贴上的‘福’字都无法挥去这份阴霾。
余亦步亦趋跟在似做贼的楼观玉身后,心中对他能否带她进入妖市起了疑心。
毕竟此行他什么人都没带,就他们两人单枪匹马闯妖市,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怪异。
“第五道友,快来快来。”待两人绕了几圈钻入一个阴暗的巷子中后,楼观玉摸了一把额角的汗,指引着余一同钻入事先安排好的――狗洞!
撅着屁股钻了一半的楼观玉不忘回头叫上她,“快点,第五道友!再晚这个洞就要消失了……”
余眼皮抽了抽,无奈挽起裙裾,随着他跨入其内,她眼前之景陡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余了然,原来是个连接两地的传送阵,也不知楼观玉从哪弄来的。
……
前方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热闹大街,街道两旁一如凡间那般‘张灯结彩’,行人面色诡异,目不斜视,或神色匆匆或慢悠悠地走着,着实诡异。
至于是不是人,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在妖市人、魔、妖、鬼都可能存在。
若是瞧仔细些,可看出这些灯是由妖兽皮所制,散发着幽幽的亮光,异常血腥。
余忍下腹中翻滚的恶心之感,沉吟道:“楼少主,现下我们该去往何处?”
楼观玉搓了搓手,哈气道:“嘶,这妖市真冷啊。”而后他看向衣着单薄的余,诧异道:“第五道友,你不冷吗?”
余提着裙裾的手还未放下,闻言微微一顿,对了……她不再惧冷。
她抿了抿唇,催促道:“楼道友快些带路吧,万一被发现……我们怕是难以应对。”对她来说凡间之人奈她不得,但是因着现在的身份是第五家族刚刚出关的大小姐,未免被怀疑,丢了身份,她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哦!对对对,随我来!”楼观玉猛地一拍头,转身钻入川流不息的‘人’流中。
“嗯,有劳。”
最终两人在一座富丽堂皇的暗红色建筑前停了下来。
余微怔,这店委实太过铺陈,造得都快比得上天上的宫阙那般奢华,从门口起就铺上了厚厚的长绒地毯,处处挂着艳红的灯笼,从里到外一片红色,就好似这家店背后之人很喜欢红色。
门前人潮涌动,内里人声鼎沸,似乎还夹杂着丝竹声。
余凝眉看向同样一脸懵的楼观玉,问道:“楼少主,此处是?”
“不对啊,信上写的是这里吗?”楼观玉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露出了上面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邀月酒坊。”最下方还盖了一个戳。
不巧的是,正好与眼前这个恢弘建筑匾额上所题的字吻合。
“应该……是吧?”
两人面面相觑,但还是打算先混进去再说。
余压下心底隐隐的不安,多看了匾额两眼,她怎么觉得这四个字同信笺上的笔锋一致?
走到里面,两人才知外头的门面不过是这邀月酒坊的冰山一角,内里的装饰,更为奢华。
红纱飞扬,灯影绰绰,一张巨大的舞台映入眼帘,穿着妖冶的女子,舞姿曼妙,极尽所能地勾着下方的看客。
在舞台后方,还有一处高台,蒙着厚厚的红色帷幕,其后人影绰绰,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