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眸中惊疑不定,谢锦薇当年不是亦身处天绝谷幻境之中,难不成她在众人进入幻境之前已脱身离开?可她又为何会出现在魔宫……
一身黑色绸衣的谢锦薇手执落灵笛,负手而立,凝着地上苦苦哀求的寒荚,目光寒凉,神色漠然,视线偏移,投向余时,那双冷淡的眸中略过一丝惊诧:“第五钟啵俊
她走近两步,“你不是尚在闭关,怎会……在魔宫?”
余低眉垂眸,压下腹内众多疑虑,淡然回视:“谢道友,好久……不见。”同为四大世家谢家、第五家唯一的嫡女,二人此前定是见过的,现在还不是与她相认的时机。
这一声好久不见包含了两世的久违之意……此前她未曾想起,现下听闻锦薇二字不免想起那人,虽前世之死是必然趋势,可那人的所作所为始终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刺。
可这世的谢锦薇又全然与她不同,善良、坚韧,待她极为关心,是个惹人心怜的姐姐。
谢锦薇猛然想起方才她在宫内听到的闲言碎语,反应过来:“从司余殿里出来的人族女修就是你?!”
此事没有遮掩的必要,余眸光澄澈,坦然承认:“是我。”
“你……第五道友,若是不嫌弃,请随我去住处详谈。”谢锦薇敛下眸中万千思绪,她久违修真界故人,心中同样百味陈杂,可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余亦有满腹疑虑,可她最担心的是若她初来魔宫便消失,谢无祭会起疑。
谢锦薇看出她心中的顾及,抿唇道:“尊上他此刻正在地宫,不会出现。”
“好,烦请谢道友带路。”余惊异于谢锦薇对谢无祭行踪的了解,却也知晓多说多错的道理。
地上的寒荚早在两人谈话之时就停下了假哭,视线不着痕迹地两人之间徘徊,眸中惊疑不定。
“那她,不能留了。”谢锦薇在魔族汲汲营营多年,自然不会忽视身侧这枚毒刺,眼底寒凉一片,断没有给寒荚求饶的机会。
“呃啊――”寒荚意识到什么,双眸瞪大,求饶的话语卡在喉间,戛然而止。
余目睹谢锦薇利落地割断寒荚的喉管,再以火焚毁她的魔躯,未置一词,而是望向谢锦薇以落灵笛为杀器,不忍问道:“谢……道友,你的灵剑呢?”
“断了。”谢锦薇处理完所有的痕迹,冷然的眉峰动了动,淡淡道:“走吧。”
余垂下眸光,紧随其身侧,“好。”
“第五道友。”阖上殿门之际,谢锦薇偏首叫住她:“往后不要再来这座宫殿,不然尊上不会留下你的命。”
魔侍寒荚当时抱得心思就是要谢无祭杀了她!
余余光透过缝隙看向垂首一动不动的鹿灵,低低道了声好。
二人并肩离去后,空寂无声的大殿,如死尸般无力垂着透露的鹿灵缓缓抬起头,蓬乱的发丝分开,那双昔日妖艳的狐眼一瞬间清明,干涸失色的唇瓣诡异地勾起:“第五钟啵第五家的人?”
“哈哈哈哈,真有意思。”
*
月阁,内寝。
“这么说你是为了调查三百年前各大宗门世家弟子失踪一事才求了妖市主送你魔宫?”谢锦薇沏了一杯热茶递给罗汉榻另一侧的余,语义不详。
“正是,我想找到族中失踪的弟子。”余双手捧过热茶,小口啜饮,“谢谢。”
谢锦薇放下茶壶,手抚着壶身上的纹路,淡淡道:“那你今日便可离去,不必找了。”
余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愕然道:“谢道友此话何意?”
“因为你找不到他们的。”她缓缓坐下身,热气氤氲,模糊了视线,女子的声音清冷而迷惘:“不是所有人一夕之间失踪,而是……整座幻境突兀地消失了。”
“幻境消失?”
余声音一滞,能让一座幻境凭空消失的人,非凡力能做到的,即便是九天之上,也仅有师父和太阴星君有这个实力,但断不可能是他们。那还有谁呢?难不成是……上清仙君。
可他已失踪三千余年,师父、司命他们对他绝口不提,化身小锅精的几千年加上她成灵这些年,亦未曾听闻一分一毫关于他的消息。
“是,那时我方脱离险境,亲眼见到幻境的入口自我面前消失。”这厢余还未曾想明白,谢锦薇的下一句话令她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幻境消失后,蓦然出现的是……无上仙尊与满身是血的尊上。”
“满身是血?他怎么……”余几乎瞬间脱了力,身子向后倚落榻间,当时的谢无祭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满身是伤……
身为女人的直觉,谢锦薇当即意识到了什么,抬眸冷冷道:“你不会对尊上有什么想法吧。”
余敛下眸,笑道:“怎会,仙魔殊途,我一心所为皆是大道。”据当时她所知的消息,谢锦薇应当和谢无祭是兄妹关系,至于其中应该还牵扯了一些其他的。
这也正是她所奇怪的地方,为何谢锦薇会在魔宫供职,成了魔使。
“我劝你收了那心,尊上绝不是你可肖想的人。”谢锦薇狐疑地看了她两眼,抿了抿唇又道:“若你不想第五家同谢家一般全数被灭。”
提到谢家时,谢锦薇的眸光闪动,似怒非怨,目光复杂。
余不欲与她再谈论这个问题,一旦牵扯到谢无祭,她恐……自己露出马脚,暴露了身份,至于当年谢无祭身上到底发生了,她往后可徐徐窥探,只要现在的他无事便可。她想了想,问她:“说到谢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真的是魔尊他杀了……”
这下换谢锦薇沉默不语,她手中端着茶盏,感受着杯中的水温渐渐凉下去,才哑着嗓音道:“是他杀的,但谢家咎由自取,所有人都是刽子手。”修长的指尖微微收紧,指骨泛白,指尖聚血,一红一白,泾渭分明。
谢锦薇松了手,语调低缓,缓而慢地道来:“兄……尊上替我蒙受了近几十年的不白之冤,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可他却留下了她的命,诚然其中有雉乌的相求之意,更多的仅仅是为了幼时无知的她曾对他表露的善意。
“谢家做了什么?”余怔住,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谢锦薇却没有再回答,而是郑重地警告她:“第五道友,事关飞升之秘,看在我二人曾同为世家嫡女的份上,我劝你不要再追问下去,知道太多,对你,对第五家都没有好处。”
“你既是为了三百年前天绝谷幻境消失一事而来,答案我也给你了,早日离开吧。”见余皱眉深思的模样,谢锦薇的眸光倏然变得犀利万分,仿佛要透过她看穿什么,“难道你还有别的目的?”
看着经历了万事,与过往一样善良却又处处不同的谢锦薇,余抛开初见时的惘然,眸光流转,突然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谢道友,实不相瞒,钟嗳坊刮了另一人而来。”
“原来你亦未对我放下戒心,有所隐瞒。”谢锦薇坐直了身子,声音愈加冷然:“何人?”
“谢道友,此人同你有些关系。”余想起三百多年前在涂华发生的那件事,将本毫无相关的两人绑在一起,现在想来谢允当时定有图谋,可但是的她根本未曾在意过,“青云宗代任宗主,沈家家主,踏霖仙尊。”
“果然是他。”谢锦薇眸中闪过了然的眼色,冷嘲道:“是仙盟的人委托你的?”
余含糊其辞,没有正面回答。
“想来也是,现在蓬莱岛避世不出,仙盟群龙无首,他们是该急了。”谢锦薇话中的嘲意更甚,“此事我可助你,我亦在查他被关在何处,已有了些眉目,此番将他救出,也算还他当年所受不白之冤。”
“谢道友,多谢。”余不甚明了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但是谢锦薇留在魔宫多日,她肯助她,在她计划之外,却能令她事半功倍。
早日弥补渡劫所出的差错,往后她与他,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纠葛。
“行了,时辰不早了。”晨曦透过虚掩的窗映入内寝,时至日出,谢锦薇坐起身子走向门后,侧眸冷凝道:“需要我送你回司余殿吗?”
“多谢好意,我认路,可自行……”
“嗤,也对,你不是她。”谢锦薇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又恢复了初见时生人莫近的样子,打开了门,示意她离开。
这个她令余的心一动,下意识顿住脚步,对上她平静的眸光,低声问:“这个她,是谢道友的……?”
“我的挚友,她……”谢锦薇猛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久未见到修真界之人,竟同往日不过几面之缘的第五钟嗨盗苏獍愣嗟幕埃态度冷应道:“你与她无一丝相似之处,行了,你走吧。”
在余与她擦肩而过之时,谢锦薇凝着她鬓边的发丝,忍不住再度道:“第五道友,最后再劝你一次。”
“我不知你同妖市主达成了何种共识,尊上虽不至于同外界传得那般嗜杀如命,近身必死。”
“但你若真存了那份心思,他真的会杀了你。”
门扉在二人之间缓缓阖上。
“我知道了,谢谢。”
回司余殿的路上,羲和温暖的日光落在白皙柔美的面上,她的视线上扬,凝着初升的太阳怔然出神。
入目之所及,阳光终会吞噬黑暗,而那些于混沌黑暗中无解的谜团也终会揭开。
来到魔界不足一日,她已经多次抑制不住自己去想当年那个纵然清冷却偶尔会展露笑颜的少年,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谢锦薇所说的满身是血,四个字牢牢钉在心尖,直撕扯地鲜血淋漓。当时没有她挡在他身前,谢无祭该多疼……
逆命而行,她究竟能不能做到?
双眸暂阖,暖和的日光落在身上,余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
“去哪儿了?”
余甫一推开司余殿的门,就被一道劲风扫至一侧。
紧接着,那人冰冷有力的大掌紧紧掐着她的咽喉抵在门上,一字一顿,冷意侵入骨髓,直冲天灵。
她的双眸不期然落入一双聚着汹涌怒意的黑眸,那人眸光深邃如潭,将她困缚于原地,无可抵抗。
谢无祭露在面具之外的棱角冷冽成锋,淡色的唇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死死掐着她的那只手青筋突起,眸中神色瞬息万变,血色翻涌上来,似有恨意涌上,仿佛失了控一般。
余双眸瞪大,瞳孔扩张,强烈的窒息感令她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光,视线渐渐模糊。
温和柔软的小手搭在他冰冷的腕间,她勉力道:“尊,尊上……”
那人身侧失控的魔气皆化为一只只振翅的黑羽蝶,如同三百年前那般,震地她耳膜生疼,“疼、好疼。”
许是这个‘疼’字令他松开了手。
血色褪去,黑羽蝶隐没,谢无祭眸中恢复平静,瞬间松开了手,袖袍一挥,退离她身边,背过身去。
余的身子贴着殿门失力坠地,她缓缓眨了眨睫羽,凝着他的背影,轻唤:“尊上?”
刚才那一刹那,若她没有看错,谢无祭是真的……想杀了她。
谢无祭疾步走着阔床那处,方才勒住余的那手隐于宽大的袖袍之下,正剧烈地抖动着,一道道口子无声地出现,鲜血顺着指骨一点点落于榻前的长绒地毯上。
他刚才,差点杀了她。
在地宫,那人冷清的话,犹在耳侧,‘你终会失控,迟早有一日她会再次死于你手。’
谢无祭周身的气息未平复,大殿内落针可闻,厚重的窗帘将外面正烈的日头挡得严严实实。
殿内殿外,仿若两地。
“尊上,您……”余已经平复了心情,她撑着殿门起身,踏着虚浮的步子,一点点靠近他,眸中的忧思几乎满溢而出。
可那人看不到。
多枝灯未燃,仅有角落几盏长明灯,殿内一片昏暗。
在谢无祭转身的刹那,余低眉顺目地与他隔着一丈的距离,小心地藏好所有的情绪,进退有度。
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可那纤细的脖颈处已显现一大片红得发紫的淤痕,几乎令他控制不住周身的魔气。
阔床离地约有两阶台阶的高度,加之谢无祭身量几近六尺,冷沉的影子落在她身上,躁动的魔气亦影响着她的情绪。
“往后没有本尊的允许,你不得离开司余殿十丈之外。”
“否则……”
过了几息,那人的话语自她头顶传来,后面的话未说下去,语调低沉冷淡,不见丝毫暖意。
“钟嗍〉谩!庇嗲平静地躬身行礼,“请尊上再给钟嘁淮位会。”
“不要……杀我。”为表决心,余俯身向下跪去。
裙裾方动,强横的魔气便死死地抵在她膝间,令她无法下跪,“尊上?”
“本尊有让你跪吗?”谢无祭突地俯下身,低于常温的长指挑着余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露出微红的杏眼。
谢无祭眸中映着跳跃的烛火,眉心缓缓凝痕,“若想活命,你乖些。”
“谨听尊上命令。”余汗湿的掌心微微蜷起,沉吟数息,仿佛多出几分底气。
作者有话说:
这这这是必须要经历的步骤QAQ我是亲妈
小锅心疼!她这次就是为狗祭而来!信我,甜得很!
第81章 挡八十一刀
“难怪小祭昨日来了本尊这处。”
“原来是她……回来了。”红色的火光映着那人清冷如霜的面容, 随着细绒纸在指尖燃尽,淡淡的墨香混杂纸张燃烧的灰烬味道,他抖了抖指尖, 脆弱的灰烬顺着指缝落入旁侧的洗笔池中。
簌簌落下的灰烬上仅留下一枚火烧留痕的印记, 艳红的印泥下依稀可见‘楼’字。
那人抬起眸,淡色的眸子落于窗外青葱的树林,他无法与她同享一个世界的气候, 而这座寂静的小院, 花草树木, 屋舍摆件,万千可见之物皆为虚物,由术法幻化而出。
院外是一道除施法者外,可进不可出的结界。
而他是这里唯一的囚徒。
每一片树叶几乎都是落于同一个方向,长着同一个叶脉, 入目便为假。
他淡然收回目光,转过身子, 微微撩起袖摆,落座于案几后的宽椅中闭目入定, 如同过往的每一日。
不过一息,那双霜白的眸子忽而睁开凝向某一处,长指曲顿, 凭空出现一张传讯符。
“沈云霁。”
那边似乎在犹豫,顿了顿才道:“无上师叔?”
无上仙尊眉眼低沉,淡声道:“她回来了。”
“您说的是……小师妹吗?她……”沈云霁的声音随着情绪的变化微微上扬,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逐渐低落:“她定是在他身边。”
无上仙尊指尖一顿, 却道:“她仍会护着你。”
“我看得出当初小师妹并非自愿, 像是因何而不得不守在我身侧。”沈云霁似是看得通透,却难掩失落,他对她的感情并不纯粹,更多的是想将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许是少女化为一片光影,消失在他身前那一刻,又许是更早一些,这种滋味并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