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止声停的刹那,原地的压迫感骤失,余后背已是汗涔涔的一片,她环顾空无一人的邀月酒坊,心下一沉,取出方才从楼观玉身上扯下的布料,循着气息去找人。
谢无祭既然没说杀了楼观玉,那他一定还在这附近,她必须于情于理都得把楼观玉送回楼家,免得他们对她起疑。
少女不再停留,暗红的裙裾飞扬,刮起一盏掉落的红色灯笼。
灯笼顺着酒坊门口的地毯一路滚进去,里面悬挂着的红纱微微飘扬,空气中弥漫着耐人寻味的腥气。
“滴答――”
借着灯笼的光,可见粘稠的血液顺着一人的喉管滴落。
整座邀月酒坊竟密密匝匝躺了一地的尸体,死相不尽相同,唯有一点相似。
所有尸体惨白的面上都被生生挖走了两颗眼球,留下空洞的眼眶,向下淌血。
作者有话说:
狗祭一步步算计,结果老婆想得是侍女hhhh
不用纠结狗祭为什么能一眼认出,后文看到了自然就明白了。
PS:感冒太严重了QAQ头昏眼花,明天不一定更得了,我今天爬起来硬码的。
第79章 挡七十九刀
细雪袅袅落尽, 敖昌新裹银装,街上家家户户悬着的红灯笼缀满新雪,街上的人面上洋溢着迎新的喜气。
这场景令刚从妖市出来的余有种恍然的感觉。
她甩去脑中的绮思, 将楼观玉从传送阵中拖出来时, 这场新雪刚好落尽,细雪落至肩头,转瞬化为一道水痕。
她在妖市街角暗处寻到昏迷的楼观玉时, 他脸色苍白, 双目紧阖, 唇瓣失色,若非他的胸膛缓缓起伏,余当真以为他命不久矣。
奇怪的是,楼观玉那身衣不蔽体的舞服外套一件漆黑的长袍,将他上上下下包了个严实, 看起来不像是那些魔族怕他冻死,倒像是觉得他这般有些有碍观瞻。
好在第五钟嗌砹坎坏, 可以勉强扶住身材高大的楼观玉。
当她扶着他走出小巷时,楼观玉才悠悠转醒, 他揉了揉眼睛,迷惘道:“嗯……第五道友我们在哪里?”
他眨了眨眼,动作迟钝, 嗫喏道:“还在妖市吗?”
既然人醒了,余就将扶着他的手松了开,揉着酸软的胳膊, 她望着外面的青天白日, 奇怪道:“我们已经出来了, 你看这里何处像妖市了?”
“是、是吗?那太好了。”楼观玉揉眼的手微微一顿, 不着痕迹地放下,眼睫极缓地眨了下,眼神无光。
“楼少主,你怎么了?”余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侧首看向楼观玉,却见他又一头栽了下来。
手忙脚乱扶住他,她晃了晃突然昏迷的楼观玉:“不会吧,又晕了?”
楼观玉再弱也是个元婴修士,怎么好似一个弱柳扶风的美娇娘。
无奈,余只能扶着他继续往楼家走,同时接收了一路的打量,那些人的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好在她戴了面纱,而楼家的人在她走出那条街时就赶到了,接走了他们的少爷。
*
白驹过隙,三日之期很快就到了。
那夜谢无祭并没有说三日后在何地接她,余便忧心了两日多,直至第三日的晚上这份忧虑彻底消失了。
在她房间的案几上,悄然无息地出现了一张漆黑的信笺,无题字无漆印。
但她知道是他。
莫说她下凡至今没有回过青云宗,即便回去了,曾经相熟的友人,除了涪陵,其他人都消失在三百年前,生死不知。
其实那日余同谢无祭说的话也不全是托辞,此番去魔宫除了探查如今已是踏霖仙尊的沈云霁在何处,她确实想知道自己被师父灶王爷强行拉回九天后,幻境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一夕之间全数消失了。
而现下知道她住在楼家的除了第五家的人,便只有谢无祭了。
灯火伶仃,晚风骤起,虚掩的窗户被一阵莫名的风推开,坐在床沿的余杏眼微微眯起,来了。
楼家客房铺陈的洒金地毯上,一团团黑雾现了身影。
他们的面容隐在黝黑的兜帽下看不真切,向着余所在方向微微躬身,死气沉沉道:“请姑娘随我等上路。”
‘黑衣’、‘上路’这几个词委实算不得多吉利。
还未等她开口,那几道黑影就让开了身影,在洒金地毯上凭空出现了一道传送阵,“姑娘请。”
黑衣整齐划一偏过首‘盯着’余,手臂僵硬不似正常人。
余敛下眸中的深深思量,信步走进传送阵中,左右他现在不会杀‘第五钟唷。
丝丝缕缕的魔气在她踏入阵法的刹那,缠上至脚踝,直觉眼前一片恍惚,景象倏然发生变化――乌木为梁,地铺沉玉,内嵌曜石,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映入眼帘,床侧的纱帐缀着鲛珠,与地上的曜石交相呼应,散发着点点荧光。
重重纱幔,影影重重。
好一座奢华的寝殿。
余僵硬地转过身,本以为能见到那几道黑影,却发现那几个魔族将自己送过来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
殿内霎时仅剩下她一人。
纵然有鲛珠和曜石,殿内视线昏暗,仍是看不太清,余看向一旁未燃的多枝宫灯,抬手将之点燃。
重重烛火照亮了殿内的角角落落,她方踏出去一步的脚倏然顿着,床帐后有人。
而她竟没有察觉到。
青白的指尖挑起纱帐,一道魔气带着凛冽的杀意,传来低醇沙哑的声音:“你是何人?”
那人的声线同妖市主的低哑惑人全然不同,是那种冷得直打颤的声调。
余:“……”虽然但是,不至于连声音都伪装的这般好吧?
面对某人的明知过问,余只能装作未知的样子,狼狈地避开魔气,跌在柔软的毯子上,垂首瑟缩道:“我,我是妖市之主送来的,敢问、尊驾,此处可是魔宫?”
少女环住双膝,蜷着身子,一副怕极了的模样。
听她断断续续问完,阔床上的人不发一言。
空气中流动着冰冷彻骨的寒意,一点一点攀附上余的四肢。
过了许久,纱帐后传出来一声“嗯”。
余松了口气,还以为被怀疑了。
她不断地催眠自己,此刻是第五钟啵代入她的身份。
那人冷不叮地又道:“那你可知该做什么?”
“做什、什么?”余抓了抓毯子上的绒毛,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是来魔宫当魔侍的?
床帐动了动,那人的声音比方才更冷了些,“上来。”
“是……”做戏做全套,余惴惴不安地走上前,待指尖伸至布满鲛珠的床帐前,她犹豫了,颤声问:“尊驾这是何意?”
意料之中,他没有理她。
一道劲风自内向两边卷起了逶迤在地的床帐,露出了其后的阔床。
那人的面上罩着半块面具,似乎正在小憩,如墨般漆黑的长发平铺在床侧,浓稠似水波,狭长的凤眸微阖,眼尾上挑,在苍白的脸上扑下两道阴影。
那日谢无祭身上罩着长袍,她又刻意垂首不看他,故没有发现异常。
青年虽身量拔长了许多,可他比过去更瘦了,瘦削的腕骨微微突出,暗红色宽大的中衣几乎是挂在看似孱弱的身躯上,胸膛几不可见地微微起伏。
余离他很近,鼻间轻嗅,是淡淡的乌木沉香味,失了前些日子里一闪而过的血腥气。
看着谢无祭这般模样,她没办法无动于衷,心像被人揪起来,又狠狠砸下。
这三百年她不过是陷入了沉睡,可谢无祭究竟是如何度过的?那时的她什么都不懂,不知他身处在如何的险境之下,如今见面了,却又无法相认。
感受到少女微颤的眸光,他突然睁开双眸,唇角紧抿,锐利的眸光就这般冷冷地射向她,“看来你知道本尊是谁。”
余身子微微发僵,收回目光,后退一步垂首恭敬道:“见过魔尊大人。”
“呵。”他坐直身子,凉腻的眸光自上而下,静静地打量她,忽而扯出一抹凉薄的笑,道:“第五家族胆子不小。”
“是钟嘁蝗说闹饕狻!彼将头垂得极低,语调害怕中带着一分祈求,拿捏得十分到位。
余以为谢无祭不打算再理她,却听他道:“替本尊更衣。”
她愣住,眼睫困惑地眨了眨,魔侍还要做这个吗?
整个穿衣的过程,余大气不敢出,指尖偶尔触碰到他的身躯,那是刺骨的冷,他地身体似乎比外面的雪还要寒凉。
她兀自心惊,心中惊疑不定时,手指正搭在他鎏金嵌玉的腰带上。
谢无祭凝着眉,以为她不会,径自将她的手移开,冷冷道:“如此蠢笨。”
空落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份温软,她的手一如记忆中那般温暖,难以舍弃。
只眨眼一瞬,余眼前高大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空气中只留下一句又冷又硬的话,“若能活下来,本尊就告诉你。”
余静立在原地,脑中不断闪过记忆中的片段,怅然久久。
昔日的少年变了太多。
*
等余从殿内走出去的时候,立刻感受到明里暗里各种打量的目光。
无论是巡视的魔兵还是负责洒扫的魔侍,或好奇,或阴冷的眸光无不落在她的身上,几相僵持下,没人主动同她答话。
她定了定心神,神情镇定地冲一旁同为女侍的魔族,扯出一抹友好的笑:“那个……请问魔侍在何处休憩?”
那魔侍古怪地觑着她,半晌才答:“新来的?跟我来吧。”
余笑着道谢后,默默跟在她身后,同时开始仔细打量魔宫中的地形,寻休憩之处为幌子,勘测地形才是她的目的。
这里既是谢无祭的寝殿,那么魔侍的住处定不会在附近,她就可以借此简单地了解一下魔宫的构造。
那魔侍不负她所望,几乎带着她绕着魔宫走了一大圈,才在一处漆黑的废弃宫殿前停下脚步,“喏,就在这。”
余凝着眉,眼前的魔族莫不是当她愚蠢之辈,这里明显是荒弃不要的宫殿,竟将她带至此处?
那魔侍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冷笑道:“有地方休息就不错了,难道你还嫌弃这里?”
然后不待余答话,她扭头便走,几乎越走越快,像是甩掉什么脏东西。
余今日的目的已达到一半,没有追着魔侍讨个说法。
她细细打量了宫殿一圈,打算拾步离去,却听门后传来几声女子虚弱的呼救声,而且越听越耳熟。
“救我……救救我,他是疯子……”
难道谢无祭在这里关着什么人?可同那些失踪的人有关?
葱白的指尖在门扣上搭了半晌,猛地推开。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足有婴儿手臂粗的玄铁链将女子四肢死死困在墙上,在她身边似乎还挂着几条白色的布条。
余只觉得女子白色的身影有些熟悉,可却想不起她是谁。
女子如有所感,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衰败的残颜,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浑浑噩噩地望向她,嘶哑地说着:“疯子,救我,他是疯子。”
余被她的惨样惊得止步原地,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眸光剧烈颤动。
她是那只在沈家湖畔与她有一面之缘的狐妖……鹿灵。
原来那些挂着的白色长条物也不是什么布条,而是她的尾巴……被生生齐根斩落的狐尾!
“鹿灵你是被谁关在这的?”凭借当初谢无祭寥寥的几句话,余实在想不出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竟令他这般恨鹿灵,她闭了闭眼,不敢再看:“是……谢无祭吗?”
难道是因为那些关于北翟王同鹿城的旧怨?
正当她愁思难解之时,鹿灵听见‘谢无祭’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开始剧烈反抗。
四肢缠绕的玄铁链发出哐哐哐的撞击声,无数已经干涸的伤口再度流出殷红的血液,而她像是感受不到痛意,不断地重复着:“啊啊啊啊,谢无祭?”
“谢无祭他疯了!救救我,让我解脱吧!”
“北翟王是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
“他早就疯了!”
余被她似癫似狂的言论震慑地后退两步,背脊贴上冰凉的殿门,杏眸中满是不敢置信。
这是种什么感觉呢?如明月不悬,沉入深渊不见其踪,如冬雪落不尽,染遍红尘混沌无意,一种细细密密的痛苦和苦涩从心头涌出。
因着满殿的血腥味,余抵着身后的门扉,头一阵阵晕眩,眼前一片黑暗,化为吞噬情绪的沼泽。
谢无祭怎么会……
疯了呢?
作者有话说:
其实给了很多细节啦,这两章挖一挖就能猜出来。
鹿灵相当于直接告诉她,可小锅锅怎么会信呢。
第80章 挡八十刀
宫殿位于魔宫西北角, 常年不见阳,阴暗潮湿,深夜的冷风透过半开的殿门灌入殿内, 浸骨寒凉。
“鹿灵。”余紧了紧透冷的手掌, 对上她混沌的双眸,沉着气息道:“你可还清醒?若是能听见我说话,你就停下来, 我与你好好说。”她强自镇定下来, 鹿灵的状态显然不正常, 她不能偏信她的片面之词。
无论是三日之前在妖市所见,还是今日在魔宫她所见到的谢无祭言行举止皆无一处异常,怎么可能疯了呢……?
但那……异于常人的体温和更冷清的性子,更像她在梦中见到的那个‘谢无祭’……
魔宫危机四伏,余不能在此耽搁太久, 唯恐谢无祭等会突然回头找她,失了第五钟嗾飧錾矸, 救出沈云霁的谋划又得重新来过……而她忧心只想早日完成回到他身边。
不知鹿灵是否因为长期被囚于此受尽折磨,挣扎了片刻, 四肢又再次无力地软了下去。
“鹿灵?”余眉头紧皱,鹿灵低垂着头不再疯言疯语,仿佛昏死过去一般, 而外间的天际渐渐泛白,眼眸流转,转身欲离开。她不能在此耽搁下去了, 方才绕着魔宫大半圈已耗费多数时间, 来日方长, 只要鹿灵不死, 还有机会再问。
“砰――”就在这时,半掩着的殿门陡然被一股强大外力撞开,余闪身避开,凛冽的灵力削去了半缕鬓发。
灵力……是人修?
随着剧烈的灵力波动,有人被扔了进来,重重砸在余跟前,瞧着身形有些熟悉,她定睛一看,是将她引至此处的魔侍。
外间传来一道女子的冷哼声,“寒荚,我早就警告过你,不可再暗中害人!”
听着熟悉的声音,余双眸聚焦于那于黑暗中渐渐现身的女子,顿时失口道:“谢姐……”来人正是当年被关在天绝谷幻境,已经失去踪影三百余年的谢锦薇!
“谢魔使,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寒荚嘴角挂血,不停地向殿外缓缓走近之人磕头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