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淹死的。”正是艳阳天,执夷把拿出冰镇好的西瓜,切了一盘给韶宁。
小罗睺伸出脏兮兮的肉手,可怜巴巴地看向执夷。
它的性子像韶宁,但面容和执夷相差无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跟我一样丑。”执夷手一顿,转身把剩下的西瓜皮盖在小罗睺的头上。
小罗睺‘哇’一声,再次嚎啕大哭。
韶宁无奈地把小罗睺抱去洗干净,拿来一件小衣服为它套上。
执夷的脸不丑,甚至是上界有名的美男,但他一直在嫌弃自己的真身。
在嫌弃的同时,每晚又要拿出来给韶宁瞧瞧,希望她接受。
她微不可闻地叹气,“孩子还没有名字,取个啥?”
拿刀切西瓜的执夷顿住动作:“你取。”
想到取名字就头疼的韶宁:“你取。”
僵持不下之际,她用手弹了弹它头顶着的瓜皮,“小名暂时叫西瓜皮吧。”
小罗睺哭了一天。
......
韶宁翻烂了各种书,终于在小罗睺五岁时给它定下了名字。
小罗睺总算丢掉了西瓜皮这个名字,现在的它还不能变成人身,于是拖着蛇尾围着相旖山兴奋地跑上三四圈,还偷了只农家的鸡回来。
韶宁把它嘴里含着的带血的鸡攥出来,先带着银子去农户家赔罪,回来后发现执夷把小罗睺吊起来打了一顿。
小罗睺哭着窜到韶宁的怀里,它不喜欢这个脾气坏的父亲,只喜欢母亲。
虽然今天母亲骂了它,但是总比被打一顿好。
执夷倒是心觉幸好罗睺一族只有雄性,打孩子的时候他大可以放开了来。
譬如在夫妻夜间亲近的时候,他常在被窝里捉出一条不属于自己的蛇尾巴。
小罗睺被自家爹拎着尾巴倒吊着,含着眼泪向韶宁告状。
这些倒是小事。
只是偷鸡之事让韶宁意识到罗睺自身的杀欲,除了严加管教之外,她在院子里养了些鸡鸭,顿顿炖给小罗睺吃。
小罗睺在严加看管下,性子温顺了许多。到它年纪大些,韶宁又开始担忧孩子的成婚问题。
执夷觉得还早,毕竟罗睺七百岁才成年。
等它大些,执夷就把它丢去了下界阴界,任其捕杀残魂。
但小罗睺的性子被韶宁养得太软,被残魂逼得在角落里围殴。
韶宁看得心疼,想帮忙,被执夷制止。
“它若这些都做不到,堪称罗睺一族的耻辱。”
在阴界挨打了几日,小罗睺把目光投向韶宁。
母亲才不像那个坏脾气老罗睺,她一向宠自己。
但是发现韶宁也不帮忙后,小罗睺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狠狠地打了回去。
觉醒潜能后它倒是百战百胜,就是哭唧唧的样子实在丢人。
韶宁见小罗睺一边抹眼泪,一边拎着一把剑,杀穿了地狱恶魂。
执夷虽然也觉得它很丢人,对外都不愿意说是自己的儿子。
但是他见它有了自保的能力,略带欣慰地放下心来,美滋滋地拉着韶宁回了上界,共度二人世界。
在九万丈雪峰长时间的静修让执夷的性子偏冷些,他对游山玩水没什么兴趣,大多时候是陪着韶宁斩妖除魔。
她去哪他去哪,直到韶宁提出想去九万丈雪峰瞧上一瞧。
执夷沉吟半晌,九万丈雪峰高入云霄,其上的寒冷不是一般人能承受。
韶宁要去,他最终点点头,揽着她,飞上九万丈雪峰。
大雪茫茫,他闭关之处被雪淹没,费了好大些力气才移走洞府前的堆雪。
里头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一张石床,一张石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韶宁瞧了一眼执夷,他神色如常,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想着他之前说不愿意她住小竹屋,倒不管自己住什么样的房子。
她鼻尖泛红,执夷侧目,他察觉到她的想法,解释:“我只是闭关,不需要吃喝。”
“可是没有西瓜皮之前,我也不需要吃喝。”虽然有小罗睺有正经名字,但是她习惯叫它西瓜皮,而且吃食都是做给它的。
她压根不需要吃食。
执夷未再说话,过了许久才道:“当时你还要照顾我生孩子,很累的。”
韶宁叹气,他生孩子还差点丢了一条命呢。
夫妻俩暂时在九万丈雪峰停下脚步。韶宁从乾坤袋拿出被褥等生活用品,执夷在外头施下阵法,隔绝寒冷。
洞府内总算有了暖意,韶宁又做了扇石门,晚上就封好洞府。
以前执夷过的像是野人般的生活,洞府没有门,他如果闭关久了不动,就会被积雪淹没。
导致他的盟友(对方自封的)来找他的时候,常常找不到人。
偶尔还会在他的雪堆上来一脚。
当然,结果就是这位盟友(对方自封的),被一掌拍下了九万丈雪峰。
说起这人,执夷语调冷幽幽,“我感觉他是个不安分的。”
韶宁挠挠头,“哈哈,你说谁呀,我怎么想不起哈哈。”
他眯了眯眼,“既然想不起,那杀了怎么样?”
韶宁咽了口唾沫,用手捂住他的嘴,“打打杀杀的像什么话,你都为人生父了咱们消点气。”
执夷冷哼一声,被韶宁几句甜话哄得身心舒畅,带着人往榻上走。
洞府内热闹半晌,他又觉得石床铺了被褥还是太硬,又把她抱了起来。
韶宁被蛇尾卷到了石桌上,她断断续续地骂执夷。
石床和石桌难道有区别吗?
还把上面刚布置好的茶杯全部扫到地面了。
执夷变回了真身,几只手轻松地捞住她,各忙各的。
他的蛇尾圈得更紧,“等一下我扫地。”
雪落无声,洞府内春意融融。
韶宁又躺回了石床,执夷像在烙饼,把她翻了几面。
有她亲手做的石门挡着,韶宁不知道外头的天色,在又一次被翻过来后她恍然惊醒。
他的发情期好像又到了。
她费力爬向门口,看见那扇石门欲哭无泪。自己把自己的出路堵住了怎么办?
......
在解决了执夷发情期后,那扇厚重的石门终于开了。
千里迢迢来寻他们的小罗睺被埋成了雪人,眼泪花都冻成了冰条子。
“......”
第229章 商陆:犹恐相逢是梦中上
春花照水,水边浸泡着一轮残月,银光粼粼。
镜里观花,水中望月。
犹如一场泡影。
商陆背靠在门边,他看着韶宁为魔域的新建高兴得上蹦下跳,她被簇拥在人群中,眼尖地看见了商陆面上的失落。
待人群散去,夜的喧闹走到了尾声,草丛里暗虫唧唧,她缓步走到商陆身边,“怎么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他牵上韶宁的手,感受她手掌传来的暖意。商陆想起,曾经她牵着惴惴不安的他,从不老峭走到药谷,短短的一刻钟。
一刻钟之内,他好像已经失去了她无数次。
“今天陪陪我,好吗?”
韶宁欲与他商量轮回一事,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踮脚,商陆随之弯腰,感受到韶宁在唇边朱砂痣上印下一个吻。
他弯了唇角,方才的郁结被开心压过去,牵着韶宁往屋内走。
她把魔域的体系给商陆大致看了一下,他每个字都听得很认真,最后一言不发。
沉默许久,在韶宁期待的眼神里,他道:“你做这些很辛苦,我不希望你辛苦。”
韶宁眼下带着淡淡的灰青色,她倒很精神,摆摆手:“没事,这不马上解决了吗?”
她拿着魔域的地图,见商陆提不起兴趣,又道:“万一,来世还能相遇呢?毕竟魔域就这么大。”
听闻这话,商陆才抬了抬眼眸,倏尔再低下去,压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韶宁目光从他浅茶色的瞳孔边缘掠过,映着灯光似乎能看见一条金线,她疑惑问:“你这几日是不是碰到了什么法力高深的妖鬼?怎么怪怪的?”
他这几日杀过的妖和邪修不计其数,“一切如常。”
“好吧。”见她卷好地图打算休息,他起身去拿衣物,替她脱去外裳,将人抱进浴池。
擦枪走火是在所难免的,韶宁脚尖无法沾地,她觉得今日的商陆格外的沉默以及亢奋,不知道为什么。
待他吃了个半饱,她已然困得眼皮子打架。
商陆便到点即止,憋着半管火气不再索取。
他将她从浴池中抱到榻上,仔细地擦去身上的水珠。
韶宁歪头靠在他臂弯,睡得很熟。
商陆的动作很轻,怕惊灭了梦的泡影。
他思绪沉沉,指尖情不自禁地在她面容间流连。
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像是当初小哑巴逃下相旖山后,在丧命之时,做了一场绮丽幻梦。
梦里韶宁没有死,他们再遇,而他,走上从来不敢想象的位置。
他怕梦醒。
因为梦醒后,小哑巴又回到了连绵不绝的大雨中,他失足跌倒在泥水中,在无尽绝望中咽气。
或者是,在和她一直走到某一程之时,他骤然惊醒,发现自己在暝昏山时就死了。
剩下的一切,不过是一缕可怜孤魂在窥视她的人生。
商陆吹熄了灯,他把韶宁抱在怀中,以夜色做遮掩。
他想起与韶宁游湖时,他在天灯上写下的愿望。
韶宁问他许的什么愿,他以别人看了不灵而未告诉她。
比起这些,商陆更怕戳穿了梦境的本质后,他就从梦中惊醒,醒来在哪一刻都有可能。
幼时的暗无天日,药谷的度日如年,鬼垩楼的乾坤颠倒。
唯独不可能在韶宁的身边。
商陆目送天灯远去,希望不公平的命运能再可怜他一次。
哪怕是梦,多骗骗他都好。
梦醒后魂飞魄散,对于他是最好的结局。
商陆不喜欢熙熙攘攘的人间,不喜欢没有终止的沉睡,不喜欢周而复始的轮回。
他贪恋这场幻梦,猜测梦的终止兴许就在轮回之时。
若是梦,不如让他在梦醒之时死亡,好避开触目惊心的真相。
本来在长时间的相处间,他都快自欺欺人地相信这一切都不是梦了。
只是再见着韶宁回来,那股子不安愈来愈浓烈,生怕得到了一切又失去。
商陆拥着韶宁,闭眼入梦。
他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通常都是一睁眼一闭眼。
他的睡眠时间很短,韶宁不在的时候,他很难入睡,常常睁眼到天明。
今夜,他做了个诡异可怕的梦。
梦里他还是那个被邪修毒哑了的小哑巴,他被关入笼子里,听见四周的鸟兽被魔气浸染而发狂。
粗重的铁链锁着商陆的四肢,他挨着缓慢流逝的时间,等到日落西沉,都没有等到韶宁来救他。
他一颗心坠到了谷底,一时难辨何为梦境,何为现实。
他的梦醒了吗?
可是为什么要把他的韶宁带走,连初见一面都不肯?
原来一开始都是梦是吗?连带着韶宁的出现,都是假的?
他瞳孔涣散,看见邪修去而复返,他们想要挖去他的灵根。
天色亮得刺目,他忍不住落泪,似乎记得韶宁说过,他所在的地方是一本书。
韶宁看书时,她是书外人,他是书中人。
他们甚至不在同一个世界。
所以他们本来就不该相遇,这才是他的命运。
有只发狂的妖兽从笼子里窜出,几个邪修吓得面色发白,丢弃了商陆后四处逃窜。
妖兽追随他们而去,他捡回来了一条命。
他孤零零站在烈日下,忽觉天道荒唐。
给了他一颗糖,偏偏到现在才告诉他,糖里裹着砒霜,一切都是假的。
韶宁是假的,初遇是假的,相爱更是荒谬乌有。
比他设想的所有都还要糟糕。
商陆身后拖着血痕,一步步走向无数次想要逃出来的鬼垩楼。
他终于走上了韶宁说过的、他在书中本应该走向的路。
对于‘韶宁’这个莫须有的存在,他应当忘了她。
记忆被抹去,商陆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只记得很重要。
重要得胜过了自己的性命。
不过也就无所谓了,反正他这条命分文不值。
商陆站在鬼垩楼第一层,俯瞰叩首的众邪修。
上一任楼主的头颅滴着血液被他拎在手中,可怖阴森。
商陆把手中头颅随手一抛,咕噜噜滚到另一个邪修脚边。
他吓得瑟瑟发抖,“楼主饶命!”
商陆淡漠收回眼,他按捺着腰间的剑,一时失神,不知道下一步去何方。
走到现在,他只是个木讷的杀戮机器,杀或者被杀,是造物者对他下达的唯一指令。
不过幸好还有人找上门来。
送死。
新楼主上任,鬼垩楼安宁片刻,再次被卷入仙家共伐的泥沼。
可惜他们似乎低估了这位商六爷。
正邪这一战肝髓流野,同时这也是仙门输得最惨烈的一次。
商陆站在血色荒野,他面上身上都带了伤,几个活着的邪修捂着断手断腿,甚至不敢靠近他。
他们恨不得商陆以为自己死了,不然杀红眼的煞神说不定连他们的项上人头一概收下。
直到天际开始下雨。
幸好楼主的神识恢复了一点,认出他们是自己人。
商陆最讨厌雨天,没有缘由。
雨水冲刷着他的刀刃。商陆低头,看刃身褪去血色,回归原有的清亮。
他又想起来了那段被遗忘的故事,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想不起来。
商陆抬步往前走,忽然顿住步伐。
剩下的仙门弟子跑了,他身边的邪修皆屏气凝神,一时四周只剩雨珠落地的声音。
嗅到了旁人的气息,他们以为草丛里藏着修为高深的修士,竟然能活到现在,于是纷纷严阵以待。
约摸一刻钟,商陆面前的高草丛动了动。
躲在其中的人以为修士都走了,劫后余生地拨开草丛,露出一个沾满了碎草屑的毛茸脑袋。
韶宁身上穿的是亵衣,头未梳,还未看清身前的人,忽觉颈后衣领被冰冰凉的物什挑起来。
她脚尖不沾地,像是被提着后颈皮的小兽,被迫用刀尖挑着衣领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