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夷回头,“你说谁?”
......
往年夏初的弟子交换都是静悄悄的进行,今年承平宗临时决定大摆宴席,邀众仙家诸大能共聚一堂,并在上座多列了一个尊位。
众仙家心照不宣,知道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承平宗得了宗内上神的首肯,不再故意压着魏枕玉再入凡尘一事的消息。
待到开宴那日,温赐身上的伤已无大碍。
承平宗宴请的不止诸位大能,也包括作为交换生的弟子和各宗弟子代表。
本来也有温赐座下首大弟子受邀,不过他未归宗,因此只有韶宁、执夷、温赐三人同路而行。
大部分时候是话最少的执夷同韶宁在说话,话最多的温赐闭口不言,只静静听。
地点定在杯茗堂,以往仙家喜欢露天设宴,听说这次办宴的任务交给了负责交换生的陈留长老。
陈留长老一扫之前规矩,临时搭建了个可容纳千余人的杯茗堂。
时隔千年,韶宁再踏入承平宗,所见一如之前。
不似明光宫,承平宗以简约节俭为前提,灰色是道袍主色,没有华丽的配饰,禁脏耐穿。
三千年前宗门初建,承平宗捉襟见肘,弟子穿得朴素倒正常。
三千年后承平宗弟子们还是穿的那身道袍,一个弟子两套,衣中有特定阵法,可根据季节调温。
道袍被洗得发白,坏了就自己缝补,除非实在烂得不能再穿,最有实力的宗门弟子反而在各大宗门中最为不起眼,常被世人追问承平宗挖的灵石矿都花在何处了。
韶宁环视四周,最惹人注目的当属明光宫,白袍金纹,自带仙气与贵气。
而合欢宗花花绿绿围成一团,美人不分性别和种族,一颦一笑,风情万千。
宗门没有设定固定的衣服款式,弟子只需要在自己喜欢的衣袍袖口绣朵合欢花。
大部分弟子依旧不忍对自己心爱的衣服下手,于是将合欢花插在发间,或是当作耳饰剑穗,合欢花的花瓣也能根据弟子喜好重新染色。
合欢宗一概不管,任由弟子们随心而行。
韶宁暗自感慨,不愧是花容与一手建立起来的宗门,果真把天底下的规矩搅得天翻地覆。
在各宗门弟子间穿行而过,踏入杯茗堂之前韶宁想着名字取得还行,取了杯茗之敬其中二字。
她一踏入堂内登时推翻了对此场宴席的所有期待。
得了,原来灵石都花这里了。
杯茗堂大不大或是装饰如何,已经不在韶宁的思考范围内,她已经要被里头五光十色的灯光闪瞎了眼。
韶宁恍惚间以为自己进了酒吧,暗自沉思魏枕玉怎么允许宗门弟子搞出这般名堂。
地铺青石,紫檀为木,轻透画屏隔开各桌,本是古风古韵的厅堂模样。
可惜堂内四侧放着各色星珠,散发的光色各异。有两人合抱之宽大的堂柱上由灵石或琉璃筑成,光色穿透画屏,平等亮瞎每个人的眼睛。
平等且慷慨,照亮除陈留长老之外其他长老铁青的脸色。
哇,还能快速变色呢。
大部分人是黑发还好,偏偏韶宁身旁的温赐是一头银发,短短十秒内变了五个色。
陈留长老年已过百,是众长老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他性子跳脱,见来了熟人,大笑两声自堂内走来。
对蓝发温赐道:“无面仙尊,好久不见,你染发啦?哇,蓝色很帅......换色了,绿色很有勇气哦。”
橙发温赐:......杀了你剁碎喂狗。
温赐一语未发,陈留长老也不介意,反正无面仙尊一向高冷,沉默寡言,高不可攀。
陈留长老看向中间的韶宁:“想必这位就是毕方美人了吧,听闻美人一箭之下,炽火燎原,今日所见,名不虚传!”
他伸手拍拍韶宁肩膀以示鼓励,转头看向最后一位,“差点忘了,传闻说毕方美人是执夷尊上的妻主,传闻竟可信,当真有动身不动心的修炼之道。”
执夷面色不善,拂袖一言不发。
得罪两个人的陈留长老毫无感觉,他大笑三声,转头寻找新的受害者。
“江迢遥,过来帮为师换星珠,换红色。”
韶宁陷入沉思,他是花容与带出来的弟子吗?
这样的性格,能成为江迢遥的师尊,事情突然变得合理起来。
陈留长老为了让各仙家友好交流,未采取以往排列整齐的座次,而是直接搬的小圆桌。
杯茗堂内的座位按照年龄身份划分,韶宁感觉自己是在乡下吃席,按着弟子引导落座。
而执夷因为黏着韶宁不愿意去他桌,温赐因为不满陈留长老,不愿意跟随他的规矩,三个人挤到了一桌。
韶宁翻过桌上的字牌,见着“年幼弟子”四个字陷入沉思。
江迢遥在为不着调的师尊收拾烂摊子,他把除白色之外的星珠都拿走了,被陈留长老追着满堂飞窜。
他身姿敏捷,掠过一阵风甩掉师尊,寻到韶宁时见她身边已经坐了两位。
江迢遥叹气,桌子的想法是陈留长老提的,座位是他安排的,还以为能把执夷分走呢。
没想到执夷没走,还招来了一个仇人温赐。
见此计不成的江迢遥坐到了韶宁对面,他褪去了平日的艳色,身着承平宗灰袍。
韶宁看了看自己,她也脱了爱穿的红色,穿身白袍。
曾在长鱼氏结发为夫妻的两个人,如今再见,江迢遥像丧妻俊鳏夫,她像丧夫俏寡妇。
还挺配的。
江迢遥落座,他面上云淡风轻,只对韶宁简单颔首。
韶宁眸光动了动,桌下他在用脚踝摩挲自己的小腿腿腹。
她轻咳一声,江迢遥恍若未闻,侧目望过来一眼,目光须臾抽离。
韶宁继续咳嗽,引得执夷为她倒了杯茶,“渴了?”
她尴尬笑笑,抬脚去踩江迢遥。对面人神色不变,甚至没有望过来一眼。
倒是温赐,他顿了顿,侧头‘望’过来一眼。
连着被踩了几脚后,温赐侧头低声对韶宁道:“......不要踩我。”
执夷望向咬耳朵的两个人,皱眉,道:“在说什么?我不能听?”
话音刚落,韶宁欲解释,寻不孝弟子江迢遥而来的陈留长老以为夫妻吵架,在二人间冒头,“在说什么?我可以听吗?”
执夷:“滚。”
“哦。”陈留长老施施然而去,他刚踏出两步,听闻门口传来平淡男声。
“在说什么?我可以听吗?”
韶宁这桌离门很近,她抬头,与魏枕玉眼对眼。
他身姿如松,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前画屏边,无人发现堂内多了一道气息,也不知他究竟站了多久。
第96章 一桌男人全是戏
整个杯茗堂静悄悄的,堂内人目光一瞬间汇聚到魏枕玉身上,然后迅速垂下头,不敢直视神明。
执夷伸手挡住韶宁目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韶宁回头接过执夷递过来的茶,一语未发。
江迢遥见状剑眉微挑,他还没有琢磨透魏枕玉的想法,魏枕玉已经被韶宁戳破了身份。
看样子,应该是和离了。
一旁的温赐总觉得他们比自己多知道些什么,他指尖灵力绕着茶香,始终保持沉默。
在执夷那碰了冷脸的陈留长老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注意桌上人神色各异,更不怕魏枕玉,他一拍手道:“我还以为上神不会来,坐,坐啊。”
他打算引着魏枕玉去准备好的上座,只见魏枕玉轻掀道袍,坐在了韶宁这桌,正在江迢遥和执夷的中间。
陈留长老挠挠脸,为什么都要坐这桌?靠门吹风,他是想是准备给那些熬不住的小弟子开溜的绝佳位置。
不过能坐就行,他原先还害怕上神不喜欢今天的布置,看样子上神挺满意的。
一桌六人,陈留长老数了数,还差一人,他想一掀袍子自己坐了,还能和上神打好关系,问问有没有封神的小技巧什么的。
陈留长老正欲落座,听得一声呼唤,“师尊!”
白衣青年背着重剑,匆匆而来。他看向温赐,欲言已被陈留长老打断。
“原来是涂钦道君,果真卓尔不群,久仰大名,来,坐,坐。”
他下意识拉着涂钦汀入座,这下再掐指一算,哎嘿嘿,这不六个人齐了嘛。
等等,他坐哪里?
陈留长老发觉没自己的位置了啊,他想了想,既然魏枕玉坐了这,他就去坐魏枕玉的位置吧,和宗门那群老迂腐坐在一起。
此罪,他代上神受矣。
涂钦汀目光落到温赐旁边韶宁身上,面色通红,慌得结结巴巴,“这,这位是......?”
温赐道:“这是你十二师妹。”
涂钦汀惊得筷子掉了,话在喉咙绕了一圈,最终决定传音给温赐:‘师尊!危险!’
温赐:?有人要害我?
涂钦汀憋着话说不出口,他怕影响师尊的修炼。他自己近日常想起这事,因而耽误了修炼。
涂钦汀目光围着众人看了一圈,他身边的江迢遥与毕方美人早有传闻。
江迢遥是花花公子,被韶宁勾走心魂很正常。
他和师尊是无情道修士,必不会中了那女人的毒。
再移目光,见是魏枕玉,他这才反应过来这桌上坐了个神明。
涂钦汀暗自咬牙,神明又怎么样,那金丝里面不是说韶宁的桃花里面有神明吗?
神明也没用,只有修习无情道之人才能真正做到不入红尘。
再看,是执夷尊上,修真界有名的脾气大不好惹。
佛子也没用,无上宗甚至允许部分佛子成婚。听说他为妻主在九万丈雪峰守身,想必就是为了韶宁。
果然,涂钦汀几番思索,只有无情道修士才完美避开所有入红尘的条件。
无情道威武!
涂钦汀目光下意识移到下一个人身上,正对上韶宁的眼。
他低头刨饭,拼命念着清心咒。
难解,忘了韶宁修习的是无情道。
听闻她修身不修心,涂钦汀心下骇然,刚才他全部理论都被推翻了。
原来无情道在她面前,不堪一击。
果真异性如同书上说的那样,是洪水猛兽,坏人道心。
温赐神识瞧了眼低头狂扒饭的大弟子,他感觉全桌人都有事瞒着他。
最前头那桌的陈留长老在高声说着大话,韶宁一句话都没听,埋头吃执夷夹的菜。
身边各桌一直有人偷偷望过来一眼,没人心思在宴席上,几个聪明的见门旁桌上人神色,把目光汇聚到了韶宁身上。
江迢遥没管众人怎么看他们,他现在胃口全无。桌上五个男人,情敌有两个,还有个行为古怪的涂钦汀。
他修为低打不过,只敢时不时望过来瞧瞧韶宁吃饭。
魏枕玉一筷子未动,目光停留在韶宁身上,未移动分毫。
她也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吃完后借着执夷手上的软帕擦嘴。
真是一对神仙道侣,浓情蜜意,羡煞旁人。
方才是江迢遥,现在是燕执夷,下一个会是谁?魏枕玉垂眸落到手中茶杯上,瞧不出喜怒。
......
......
......
温赐没有嘴。
第97章 觅声铃响,声传千年
一场宴席吃得安静无声,后半场全在听各位大能互相吹捧。
韶宁早早地坐不住了,执夷光明正大地带着她走。
准备起身时一串红绳金铃映入她眼帘,掐着金铃的手冷白如玉,是魏枕玉。
“此为承平宗觅声铃,闻声如闻铃。”
“......谢谢。”韶宁欲接过,已先一步被执夷拿走。
觅声铃叮叮当当,被他拿来手心翻来覆去地瞧,确认无异常后才还给韶宁。
魏枕玉面色如常,“曾有人以次充好,以锁魂铃代替承平宗金铃,才有了现在的觅声铃,其上皆有禁制,杜绝了某些人的非分之想。”
旁边的温赐疑惑,“锁魂铃价值千金,效用不如捆仙索,以彼换此,得不偿失。何人如此愚笨?”
陈留长老从杯茗堂一边赶来,闻此应答道:“是啊是啊。”
执夷:......
他沉着脸色,“总胜过某些人以假乱真。”
魏枕玉嗤笑:“何为假,何为真?”
韶宁径直将觅声铃套在手腕,她拉着执夷往外走,“先来为真,后到为假。”
魏枕玉起身走到她身侧,他敛了笑意,问:“皆为强求,凭什么还能分个三六九等高低贵贱?”
他压低声音,身子和韶宁错开时道:“况且,我与他谁先来,谁后到,你分得清么?”
只留下这句话,他未多言,先一步离去。
韶宁一言不发,即将跨出门时被陈留长老叫住,他瞧了眼门口几尊大佛,总感觉气氛有些紧张。
他笑,试图缓和气氛道:“都在干嘛呢?怎么跟佛教修罗死斗的修罗场一样。”
韶宁避开陈留长老的眼神,又听见他道:“韶姑娘人都来了,不必再回明光宫搬东西了。
“你的院子在昭月峰流火居,宠物都安置进去了。那只肥肥胖胖的赤金奴真是难以管教,如果是公就送去药谷切一刀吧。”
他说得极尽委婉,拍拍韶宁的肩膀,安慰道:“放心,药谷弟子刀很稳,它身体上的伤痛只是一时的。”
心灵上的创伤就是一辈子的事。
那赤金奴被养得肥胖,想必韶宁定是喜欢极了它。思及此,他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继续道:“明日记得去初阶学堂上课,不能带宠物进课堂。”
说罢他目光掠过执夷,对韶宁小小声道:“夫侍也不可以哦。”
韶宁谢过他,和领路弟子一起去到昭月峰。
推开小院子院门,墙角种了几株红山茶,花谢不久,茂密枝叶间残留着枯萎的花蕾。
韶宁才踏上石阶,软软猫嗅到她的气息,发出尖利的叫声,一边叫,一边用爪子挠门。
救我!
她推开房门,松狮犬老实睡在她做的小窝中,软软猫被一根粗大铁链拴在房门前,正冲着她厉声尖叫。
韶宁嘴角轻抽,这铁链快比得上她手腕粗细,软软猫是犯了天条吗?
领路弟子挽起袖子,冲她展示手臂上的抓痕,解释道:“这只赤金奴性子太烈,我们怕它跑出去伤人,所以把它拴在了房门前。”
软软猫:“喵!”
大胆!韶宁都不敢这么对我!
韶宁满怀歉意地给了领路弟子部分灵石作为医药费,蹲下身子替它解铁链。
“再抓人,就把你送去药谷绝育。”
她本打算用灵力震碎铁链,铁链纹丝不动。领路弟子尴尬笑笑,给了她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