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宁被他拉入房间,门窗紧阖,阴影落在惊鹜面上,她瞧不出他的面容。
惊鹜墨发上还带着雪粒子,雪融化为水从他脸侧流下,打湿了额边碎发。
“你要去找谁?商陆?”他问。
“对。”她被抵在门上,半分好脸色都不想给,“我真不知道你这一天天在胡闹什么?”
“有事就滚回白玉京治理魔族,没事少来烦我。”
惊鹜用的力不轻,在韶宁手腕间留下一道红痕。他压着唇线,无名怒火烧得旺盛,“为什么我不能来找你?凭什么他们就可以?”
韶宁被他气得火冒三丈,她真服了这魔头的脑回路,正常人完全不能和他交流。“你看看你是什么身份,而他们和我是什么关系,你见过哪家的弟弟整日缠着有夫侍的姐姐?”
“魔族多的是。”惊鹜毫不在意地说。
她顿时哑口无言,魔族确实有部分魔不顾伦理,近亲通婚。
韶宁动动唇,想告诉他自己不是他亲姐姐,又怕他变本加厉。
“况且,”他停顿片刻,“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你不是也没分清谁是我,谁是他吗?”
他拔高了声音,“你入了人族,身上不再留着魔族的血脉,我们已有夫妻之实。我看魔族不需要这个帝姬,更需要一个魔后......”
惊鹜侧过脸,唇侧溢出一丝血迹。
他抚上韶宁打过的脸侧,问:“你也这样打过他们吗?”
她的威慑力对惊鹜为零,他垂眸看向气得双眼发红的韶宁,她连打他,都要跳起来才行。
惊鹜擦去唇边血迹,小时候做什么她都没有打过他,最多只是训诫。
听他坦然地认下,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时难以置信。
方才用的力道很大,韶宁掌心发麻,她神思恍惚地想,要是他们真是亲兄妹,古魔神一定会把他们俩烧死祭天。
“......随我回白玉京。”嗓子干哑,韶宁顿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
她唤出水镜,阴暗逼仄的房间被透亮的镜中空间替代。
惊鹜忽然见了光,他压着鸦睫,分外不适应。
淨琉璃现身,操控水镜把二人送到了白玉京。
他浅色的眸子落到闹脾气的姐弟身上,想劝解,最终一言未发。
还是回去躺平吧,他们会解决的。
水镜能看见别人的未来,却看不见和自己有关的事情。淨琉璃想着还是低调做妖安全一点,毕竟惹恼了小魔神,谁都吃不消。
韶宁提着裙摆上了白玉京最高层,惊鹜跟在后头,她在柜子中翻翻找找,拿出一截长鞭。
“跪下。”
惊鹜屈膝跪在她身前,这间屋子很狭窄,墙壁上挂着各种刑具。
韶宁手中的是训神鞭,上头有古魔神的施下咒语,见此如见古魔神。
背后落下一鞭,顿时皮开肉绽,三鞭落下,他的背部已然血肉淋漓。
在第四鞭之前,韶宁停手道:“若你认错,保证再也不犯,过去之事既往不咎。”
惊鹜额间冒着冷汗,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不能稳住心神听她所言。
他单手撑地,再直起脊背。“不认。”
“我是你唯一的血亲,我们比旁人更亲密,何错之有?”
他顾及着那层伦理纲常,反复犹豫要不要继续,期间隔了多日未找她。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他的极限。
韶宁握紧手中训神鞭,她方知惊鹜的思想原来在这里就崩坏了。
她落下第四鞭,听他闷哼一声,仍不认错。“你是觉得自己是我唯一的血亲,就可以为所欲为是吗?”
“如果我说我不是你姐姐,我们不是血亲呢?”
“我入了魔族玉牒,就算没有这层关系,我照样有资格管教你。”她心里头不是很有底气,只能握着训神鞭警惕地看向他。
她的目光落在身前跪着的惊鹜身上,他半身染满了血液,闻言愕然抬头。
“你说什么?”
第201章 这种弟弟,治好了也是流口水
背上三道鞭痕交错分布,他身上穿着的黑色衣裳被打烂,隐约可见些许白皙的肌肤和外翻的血肉。
训神鞭有严格的使用规则制约,一是仅对玉牒上的魔神子孙有效,二是只能让更高位者能对低位者使用。
纵使其中藏着深厚神力,对其他人或者其他魔,也就普通一鞭子。
打完了三鞭,韶宁没有打第四鞭的心思。她本来也不打算用它的,毕竟这东西真的能打死魔。
之前大皇兄犯事,被古魔神打断了半身筋骨,幸亏魔族自愈能力强,死不了。
她攥着鞭子,垂眸看向惊鹜。
他仍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只是抬头愕然地看向她,不可置信。
他随后仔细回想,回想记忆中禁忌主的瞳孔。
可她的面容早已模糊,只剩个模糊的轮廓,会动会笑会说话,但怎么都想不起原来具体的眼唇鼻。
只有韶宁来到之后,他的记忆再被上色填补,记忆中皇姐的面容被她填补,一颦一笑的细节自然也来自她。
那双眼睛......他不知道记忆里禁忌主人类的瞳孔是后期的所见在作祟,还是她本来就是如此。
越想越多,越想越模糊,他甚至都快不能确认,他和禁忌主那些过往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自己在孤独漫长的成长之旅中产生的过度脑补。
“只要我能操控训神鞭,我就是你的皇姐。下次再不顾尊卑一意孤行,便不止三鞭如此简单。”
韶宁抬步即走,他忽而反应过来,攥着她衣袍问:“所以你讨厌我,不重视我,是因为我不是你的亲弟弟吗?”
她想,当然不是这个原因。
而且对于韶宁来说,她并没有讨厌他和不重视他,当初禁忌主确实心性稚嫩贪玩,常把黏人的惊鹜丢在身后。
但是现在惊鹜已经长大,她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小帝姬。他们中间相隔了千年光阴,她不能事事都去揣测他的想法。
到底是自家的唯一弟弟,她收了训神鞭,解释:“我没有讨厌你,更没有不看重你。”
他用剑撑起身子站起来,训神鞭的神力深入骨髓,动一下都痛得发狠,“你只是不在乎我,在你心里,随便一个人都比我重要。”
韶宁觉得他是彻彻底底地长歪了,他现在十几岁的年纪,还有治好的可能性。
她回过头,背靠着门上,认真道:“你觉得我不看重你。那你说,怎么做我才是一个合格的姐姐,你想要我怎么在乎你?”
惊鹜单手撑着桌角,鲜血自他手臂流下,他疼到麻木,被她的问题砸懵了。
怎么做......
他不知道。
他从小时候接受的观念就是错误的,很少人教他一个姐弟要怎么相处。
作为一个被抛在身后的人,他不甘且嫉妒,下意识拿自己和她的夫侍做比较。
久而久之,这种比较就变成了心结和执念。
惊鹜觉得自己是她的血亲,她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当时他不知道夫侍和弟弟的区别。他简单又固执地认为,她怎样对她的夫侍,就该怎样对她的血亲弟弟,要对弟弟更好才对。
但是她不是他的血亲,他听见她说。
他的偏执为这些荒唐念头烙上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可韶宁说她不是他的血亲。
惊鹜一刹那失神,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追求什么。
这么多年的执念好似一纸戏言,他和她无亲无故,却想把自己抬到高位,得到那份与众不同的爱。
扪心自问,他配不配?
韶宁等待他的回复,她感觉他又走到了死胡同,迷茫彷徨找不到出路。
需要有人拉一把。
青春期的少年心智不成熟,容易画地为牢,作茧自缚。这个时期的父母和老师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如果没人拉一把,他很容易误入歧途。
惊鹜没有老师,也没有父母,这份责任落到了韶宁肩上。
她走前叹气,道:“养好伤,二月随我去姻缘会。”
他双唇翕动,不愿意去。“我是魔族,没人愿意看见我。”
惊鹜垂下头,任由血液滴答往下掉。
此刻的他像个才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而是从垃圾桶里捡的娃一样,茫然且难过。
难怪韶宁不喜欢他。
“你不是会变成狗吗?”她推门离开,“变成松狮犬,我带你去。”
......
那日走时,惊鹜没有给韶宁答复。
她以为他不会来了,到花朝节踏出明光宫时,见到一只松狮犬站在明光宫门口,在守门弟子诡异的目光中踌躇不前。
守门弟子一直没换,他是当初曾在星天深夜看见江怀慕打扮得像个花孔雀,早早来门口蹲守的那位弟子。
他看见松狮犬没有撒野的心思,也就没有动手撵它。
虽然这只狗看起来干净整洁,但是它垮起个脸,看起来很伤心。
弟子挠挠头,伤心感叹:“原来明光宫这么落魄了,连流浪狗都想进来安家。”
一句话狠狠地伤到了小魔神的心。
松狮犬看见韶宁出来,张嘴一声小小地‘汪’,小到她没听见。
它再次张嘴,在看见她怀里抱着的松狮犬时垂下头,一声不发。
何止是流浪狗,还是一只赝品。
有点难过。
它沉默着走到她脚边,有气无力地摇了两下尾巴,没有再围着她打转。
韶宁手中抱着商陆,她腾不出手来抱另一只松狮犬,颔首道:“走吧。”
守门弟子对韶宁唤了声‘副宫主’,见她带着狗离开,嘀咕:“一模一样的两只,怎么一只抱着一只走,是因为不喜欢吗?”
跟在最后头的小魔神再次受到了暴击。
第202章 标题同上1章
走在韶宁身后的虞偃把这一幕瞧得仔细,看来是小魔神被发现了。
他搞不懂这对姐弟的想法,倏尔叹气,全天下的弟弟都是麻烦鬼。
几人相伴到了月亮湖,人来人往皆是年轻弟子,个个衣装鲜丽,一看就是经过了精心打扮。
韶宁用手肘撞撞虞偃,“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他眉梢挂着笑,“除却师尊,旁人再入不了我的眼。”
她身边和怀里的两只松狮犬齐齐转头,商陆震惊,惊鹜失落地坐下,离韶宁半米远。
跟着韶宁来的还是兄长苍劫虞,他大致摸清了她身边夫侍的性子,只要那两个年纪老的不在就没事。
劝虞偃无果,她伸手把旁边备受冷落的惊鹜松狮犬捞过来,“你呢?看看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因为惊鹜的事情,她回去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该挨的鞭子也挨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她摸摸松狮犬的脊背,它的伤还没有好全。摸到伤口时它身子颤抖了一下,随后咬着牙根不发声。
她再怎么样也不能和惊鹜断绝了关系,将其撵出白玉京,无论是对逝去的魔神夫妇,还是对即将复生的魔族来说,都不能这样做。
韶宁对谁都没有说此事,只能打落牙齿混血吞了。
等沉下心来,她想他少年血气方刚的,算起来是高中的年纪,应了那句比钻石更硬的是......
是时候给他找个喜欢的对象,等他沉溺进甜甜的恋爱,转头就把两次荒唐忘记了。
被她抓过来的松狮犬身子僵硬不知所措。
就算伤口传来疼痛感,它仅仅咽了口唾沫,没有叫唤。
直到韶宁问了第二遍,它才反应过来,沮丧地摇摇头,把头埋进了身子里。
看来今日还是白忙碌一场,她再次询问过虞偃意见后,他依旧表示拒绝。
她怀中抱着一只狗,和虞偃并排坐着。有不认识她的人路过,乍一看,还以为他们是一对道侣。
有认识她的,但绝大部分都不认识虞偃,几对情侣凑近讨论,这帝姬是不是又讨了一房?
其中不乏承平宗的弟子,见此情况傻了眼,新来的那位年轻俊俏,看来道祖在家中地位不保。
韶宁旁边没有坐人,许是因为畏惧她的身份,或是其他原因。在她想起身离开时,旁边忽然窜出个鲜衣少年郎,弯腰在她脸侧落下一吻。
“mua~”
围观的承平宗弟子:!!!
大胆!自家弟子竟敢撬道祖的墙角!!!
江迢遥这个不孝子弟,反了天了!!!
江迢遥不会管旁人的心思,他顺势坐在她身边,眼睛幽幽地看了眼虞偃。
后者心道糟糕,帮弟弟追妻差点出事。
他挤开不知道哪来的松狮犬,目光从她怀里的另一只上移开,暗道怎么这么多狗。
江迢遥:“妻主真是好兴致,在姻缘会遛狗?”
他的目光在韶宁和虞偃之间打转,她摸摸被他亲过的脸颊,在众人注视中默默脸红。
“我带他来寻姻缘,不过他都不喜欢,准备回去了。”
“你呢?你来做什么?”韶宁睨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橘子时被他接了过去。
江迢遥帮着韶宁剥橘子,“听说你在姻缘会,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生怕哪个狐狸精勾走了你的七魂六魄。”
被挤开的松狮犬后退两步,它想靠近韶宁。抬头发现她左右都坐了人。只能靠在她坐的凳子下,贴着冰凉的石块,听他们打情骂俏。
听了没几句,江迢遥问去不去逛街,韶宁点头应下。
虞偃收到江迢遥的指示,不情不愿地起身,向师尊表示‘自愿’归宗。
她回头对被冷落的惊鹜道:“你若有心仪的姑娘,就再逛逛。若没了心思,去留随你。”
江迢遥疑惑望过来,她解释:“我弟弟。”
说完话她没有管惊鹜,而是拍拍怀里的松狮犬。
商陆知道她和江迢遥有事情商量,从她怀中跳下离开。
石凳后的惊鹜坐直身子,等它反应过来的时候,韶宁已经和江迢遥手拉手走了。
它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一会后再跟上去。
花朝节热闹,街上人来人往,松狮犬迈着四条短腿跟在后头。
因为跟近了怕韶宁发现,它掐着距离,一个不慎被人群踢翻了身子。
松狮犬满心戾气,刚站起来发现韶宁不见了,慌张地分出神识去找她。
她正和江迢遥逛街,站在小贩前猜灯谜。
神识停留在他们身后,松狮犬避开流动的人群,向他们的方向奔跑。
仅需韶宁提一句花灯好看,江迢遥即刻加入猜灯谜的行列,顺利夺下魁首。
他提着战利品花灯,站在台上冲韶宁招手。
他们的相处被神识尽收眼底,松狮犬奔跑的步伐顿住,它能感受到江迢遥对韶宁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