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见对面无人开口阻拦,庄青鱼直接御剑离开。
……
第244章 该回家了(2)
两个月后。
西南一座古村里,面容隽秀的女子站在墙边,揭下坍塌房屋上那张已经褪色泛白的残破对联。
“姑娘,你找谁啊?”
老妪看她在这里站了许久,杵着拐杖走过来,说:“这家的人早走了,老的入了土,年轻的搬去县上安了家。”
“我找,很久之前住在这里的人。”
庄青鱼松开手,任风卷走手中对联。
老妪捶腰,笑道:“再久啊,这家之前我记得听人说过,是户姓李的人家,有好些地呢,当时在村里也是小富。”
讲起村子的过往,老妪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怀念。
不知是怀念人,还是怀念岁月。
庄青鱼转过来看向她,朝她露出一抹笑,“多谢阿嬷了,但我找的人,还在更前面。”
她要找的人,是三百多年前,住在这里的人。
整座冥府都迁走了。
连人带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
庄青鱼放慢脚步,走在村里。
她脸上的狐影面具,已经为她再次变幻样貌。
此刻的她即使站在翟弘康一群人面前,那些人也不可能认出她来。
见她漫无目的地在村里走,聂辰声音低沉,劝她:「找不到就先这样,姐姐,我们回客栈吧。」
别在这里仔细看,他怕姐姐越看越难受。
庄青鱼摇头,「下界飞升的同门,都会回来这里。迁府的那些同门,绝对在这里留了去往新冥府的方式。」
而且是只有她们主府冥修才能知道的方式。
聂辰劝不动她,只好陪在她身边。
想到庄青鱼只是通过商徵羽的金瞳看到了过往,还没有真正恢复过往记忆,聂辰和她聊起:「姐姐现在也很喜欢上树,和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的姐姐,就喜欢坐在树上安静发呆。
后来他才知道,是因为姐姐能够看到空中飘浮的亡魂。
坐在树上,她可以看那些亡魂追逐嬉闹。
「在树上看到的东西很干净,心也会安静下去。」庄青鱼脚下再次迈向曾经的墓地。
那里,才是冥府的根。
――
墓地宁静。
新坟居多。
冥府旧地沾染太多血腥,后辈迁府,这片土地被凡俗逃难的百姓建成村庄居住。
故地重游,再不见当年旧景。
庄青鱼在老府主和她两对父母坟前徘徊,空中那些亡魂见了她,聚在一起远远看她。
「或许是我记忆缺失,很多细节之处想不到。」庄青鱼兀自呢喃。
聂辰回她:「可是姐姐,辰儿也没想到啊。」
难道是他笨吗?
庄青鱼一时无言,看向他,摇了摇头,笑得颇为无奈。
顺着坟地往田埂上走,跃到树上,庄青鱼闭上眼,朝身边聂辰问:「吃饱了有力气弹琴吗?」
「当然有!」
聂辰取出他的入梦天琴,挑拨琴弦,弦音轻柔。
魂音滋养修土魂识,庄青鱼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听见很多人在叫她。
“悯儿!”
“悯悯。”
“姐姐~”
“师叔?”
“眷悯。”
“……”
声音混在一起,像是引人入梦的呓语,诱她安眠。
在梦中,她看见那些人跑在前面,朝她招手。
“轰!”
金仙境中期!
旁边弹琴的聂辰愣住。
多年不弹,他不记得他的抚魂曲练得有这么强啊,还能直接把姐姐弹突破了?
聂辰一时信心倍增,拨动琴弦继续弹。
庄青鱼闭眼休憩,巩固修为。
一人一鬼就这样坐在树上,坐到日落月升,夜幕降临。
庄青鱼睁眼时,聂辰早就累得蔫成一团,缩在她怀里打起瞌睡。
听见庄青鱼的衣裳簌簌响动,聂辰从她怀里惊醒。
反应过来在她身边,他瞬间像泄完气的面人,又趴下去。
吓死他了。
还以为又有人来杀他。
聂辰往庄青鱼怀里缩,「姐姐,我们还回客栈吗?」
「就在这里睡吧。」
她觉得,今夜应该会很热闹。
原来是需要冥修催动魂器,魂力扩散出去,才能和埋在这里的魂桩产生共鸣。
庄青鱼将魂力覆盖一层在她手上,捞过茄子大小的聂辰,靠在树上继续睡。
聂辰扭动屁股,在她手中找个舒服的位置,闭眼修炼。
……
长夜漫漫。
梦中声音循循诱导,画面越过高山河流,从偏僻古村一路向北,途径无数郡县,最终抵达一座繁华城池。
城池西街,一间卖酒的铺子里人来人往。
酿酒的夫妻辛勤劳作,给客人打酒的孩童乖巧伶俐。
某个瞬间,孩童封好酒坛,仰头露出一抹笑。
“前辈,该回家了。”
梦境顷刻间散去。
长夜寂寂。
古村坟地的冷风凉飕飕地刮,落叶吹到庄青鱼脸上,她抬手拂开,睁眼坐起。
该回家了。
……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
两名重伤的老者,深夜栽倒在十象古宗大门外。
看守大门的弟子吓得一激灵,瞌睡全无。
“何人!?”
那队弟子互相看看,正推出一人上前查看情况时,还不等那人走近,两支飞箭携带仙帝之力,射穿地上两名老者的头颅。
“啊!”
刚走近的那名弟子吓得跌在地上,慌忙朝后面的人喊:“死了!”
看守大门的一队弟子见状,为首两人吩咐:“你们在这里守着,我们回去禀报长老!”
说完,两人头也不回,撒开腿往宗内跑。
没过多久,他们带着一名中年男人回到大门。
男人走到死去的两名老者身边,蹲下查看,刚把老者的身体翻过来就脸色大变。
“太上长老!”
是他们失踪三百多年的太上长老!
“快、快去请宗主来!”
在地柱元心处离奇失踪的太上长老,今夜突然回来,还死在自家宗门的大门外。
十象古宗很快大乱。
来得最快的并不是宗主长老,而是在后山禁林闭关的几位仙帝老祖。
那几名老祖感受到其余仙帝的气息,匆匆停下修炼,出关赶来。
一来就看见地上两具让他们眼熟的尸体。
“怎么回事!?”
守门弟子腿肚子打颤,回答:“弟子也不知道,刚才、就刚才,这两位前辈突然出现。弟子们还没来得及查看,那边林子里射出来两支箭,两位前辈就没、没了……”
其中一名白发老祖在尸体旁边蹲下,端看箭矢。
“凤凰一族的飞羽燃魂箭。”
这些种族,不是自大战后都销声匿迹了吗?
怎么会……
“那个百兽门,那个新建的百兽门!”旁边另一名老祖握拳捶地,“妖修组建的宗门,肯定是她们!”
妖族历来与人族不和,他们以前和那些妖族也有仇怨。
“这三百年,宗内消失的仙帝强者在哪,我们都不知道,她们如何知道的?又如何销声匿迹三百年后突然出现,击杀我宗强者?”
疑云笼罩在众人心里。
好半晌,他们才命人将地上两具尸体抬回宗。
第245章 师叔放心(1)
另一边。
庄青鱼循着梦中的指引,来到那座繁华城池。
西街老巷,算是喧闹市井中的一片静地,沿街铺子卖的大多是些红白用品。
如今没到什么节,也没有哪家摆席,整条老街祥和静谧。
庄青鱼走到酒肆门前,柜台边的小童正堆骰子玩。
见有人来,小童抬头询问:“客人要些什么酒,打几两?”
“要一盅酒,敬先祖。”
小童手下一抖,堆得高高的骰子洒了满台。
庄青鱼伸手接住滚下台面的两颗骰子,摆在柜台上,学小童刚才的模样,将骰子叠放。
然后朝小童笑笑。
“你年纪太小,叫个大人来吧。”
那夜入她梦的孩童,并不是这个。
不过这个也是个小冥修。
小童顺着座椅溜下来,朝庄青鱼抱手作揖,“客人稍等,坐会儿吧,我去叫叔叔来。”
“好。”
庄青鱼在柜台边坐下,看他掀开竹帘跑进后院。
没多久,小童带着一名男子回来。
男子在长袍上擦干净手,双目炯炯有神,朝庄青鱼拱手作揖,再问:“客人要什么酒,敬哪方先祖?”
“敬你我先祖。”
庄青鱼放下手中骰子,起身回礼。
“罗师侄,真是让师叔好找。”
罗昌河,商徵羽的师父,罗t的父亲。
聂寅的亲传弟子。
也就是她和聂辰的师侄。
“师叔?”罗昌河收礼,起身看向庄青鱼,“敢问是府中哪位师叔?”
只见庄青鱼抬手按在她脸上,狐影面具显现,被她摘下。
看到面具下那张脸,罗昌河的表情僵硬在脸上。
好半晌,他才蠕动唇瓣,找回自已的声音:
“眷悯师叔!?”
庄青鱼将面具扣回脸上,“不带师叔进里屋坐坐吗?”
罗昌河回神,连忙道:“师叔请!”
――
冥府隐世,这间酒肆只是联系上冥府的第一个驻点。
后面还有层层筛选,确认身份。
不过庄青鱼已经不需要了。
坐在后院,接过罗昌河递来的酒杯,听他问:“这些年都发生了些什么,师叔为何会从下界飞升回来?”
他还以为师叔和其余仙帝仙尊强者一样,都神秘失踪在地柱元心那一带。
庄青鱼娓娓讲述她的经历,详讲当年大战之事。
秘境天地三百年辛苦,被她一句带过。
罗昌河坐在旁边,听得不是滋味,默默抿酒。
“师叔、可有后悔?”
他有时也会想,为这世道,真的值得吗?
“保护我们冥府后辈,我从未后悔。只是可惜,当年意外来得突然,没来得及将仇家杀尽。”
云淡风轻的话里,杀机毕露。
庄青鱼搁下酒杯,杯底与桌面贴合。很轻的一声响动,却如剑归鞘。
“师叔……”
罗昌河饮尽杯中酒,握紧酒杯,再道:“师叔哪里需要我们,尽管调遣!”
哪怕要让冥府再现世,卷入这世间纷争,也在所不惜!
“师侄,别多想。”
庄青鱼放聂辰出来撒欢,继续往下说:“我这趟寻来,只是想回府看看,给先辈上柱香。如果隐世能让府中晚辈过得更好,那就继续隐世。
“护住晚辈,留住我冥府火种。这是府主爷爷的心愿,也是我当日殉道时对你们的期许。”
“可师叔,你一人如何敌得过十象古宗?”罗昌河心中暗下决定,这趟回去,那些一直想要复仇的同门,不必再压制他们了。
他们想去,就让他们去做吧。
“师侄不必担忧,我也并非一人。当年一战,与我嚷嚷生死之交的可不少。”
“但众多前辈已经全部失踪。”
罗昌河说完,又解释:“师叔有所不知,哪怕师叔不带府内人去,也会有同门跟上师叔的脚步。
“其实府内,现在情况也让人为难。”
这倒是庄青鱼没想到的,“怎么说?”
罗昌河摇了摇头,叹一口气。
“当年大寂灭一战后,在上界颠沛流离的同门回到冥府,不愿再每日面对伤心之地,便迁坟迁府,另寻安身之地。
“众多同门,有些只想隐世,有些仍想复仇。更有些,放不下先祖教导,仍想为这世道公正尽一份力。
“府内因此产生的争执也不少。
“对心系复仇的同门,其余同门只说:如果他们出去,将冥府新址暴露,让逝者九泉之下不得安宁,让小辈再经历血洗之灾,那他们出去后就不必再回来。
“那些师兄师姐,其实心里也担忧这些,迟迟不敢妄动。
“至于仍想外出度鬼的同门,也是一样。如果在外暴露,将灾祸带回冥府,我们也承受不起后果。”
说完这些,罗昌河笑了笑。
“不过府内同门,胜似手足。争执过后,倒也没谁做出过激之事。大家彻底隐世,这些年安逸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只是,苍天将本命魂器赐予冥修,他们却无所作为,缩头生活。
总觉得哪里不是滋味。
庄青鱼安静听着,也不知能说什么,只好笑笑。
“这就是该让你们头疼的事了,于我而言,冥府还在,你们还在,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未来的路怎么走,慢慢来,慢慢看吧。”
冥修这样一类存在,很难有什么做法,能让冥修在救世的同时做到自保。
哪怕避世,也未必就是安全的。
只要苍生还有贪欲,就一定会有人受害,不只是冥修。
这一点无可避免。
但恶,能被威慑,能被打压!
这才是她们今天努力的原因!
庄青鱼再笑着叹口气,拍拍手上的灰,起身说他:“你这桌子该擦擦了。”
几百岁的罗昌河,这会儿起身,站在二十五岁的庄青鱼面前挠了挠头,像个被长辈批评的孩子,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搬东西,是有点脏。”
罗昌河说着,抬手引路,“师叔进屋休息吧,我们明早出发回府。”
“嗯。”
庄青鱼迈开步子往屋里走,院中撒欢的聂辰飘回来,落在她肩膀上。
「还是姐姐的血瞳隐匿最强,这小子完全没察觉到我的气息。」
罗昌河身形一震,眼里似有湿意。
「聂辰师叔?」
眷悯师叔,亲自为她弟弟落下了度化大印?
她父母,她弟弟……
皆由她亲手送上最后一程。
这世道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