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北倾【完结】
时间:2024-08-09 14:37:03

  “你确定?” 他问得一本正经。
  “不确定。”她端起茶杯喝杯中冰镇过的可乐,气泡堆积再轻轻爆裂的声音像一根轻柔的羽毛,从她的上颚扫过。她满足地喝完一整杯,看到一旁食盒里今晚就没拿出来的白瓷瓶,纳闷道:“那是什么?调味汁?”
  裴河宴没回答,他直接拿出那个白瓷瓶递给了她。
  了了拔开木塞,鼻子还没凑近呢,一股浓厚香醇的酒味就直冲鼻尖。她被这霸道的香味冲了个晕头转向,缓了几秒才分辨出这是什么酒:“葡萄酒?”
  亏她还以为是凉菜的调味汁……
  “酒窖今天没带你下去是因为我也不知道从哪下去。”他说完,自己先笑了:“荀叔会酿酒,我没尝过,但觉悟每年都会去那院子挑上一些。”
  觉悟一看就没持酒戒,她两次和他一起吃饭,两次都瞧见了他在酒水单上流连忘返的眼神。
  “他不怕犯戒受罚嘛?”
  裴河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了了解释,他想了想,说:“有些戒实在做不到也是可以不持的,就和如今很多寺庙的和尚,白天时一身僧袍,烧香拜佛。晚上僧袍一脱,便如脱下了一层枷锁回到俗世,该娶妻生子就娶妻生子,只要不混乱夫妻关系,就不算犯了淫戒。”
  毕竟今时不同以往,以前世道坎坷,求生不易。能混口饭吃,能有衣蔽体有瓦遮雨便算难求,坠入空门长伴青灯古佛又算什么?但如今是太平盛世,选择之多,诱惑之多,有手有脚便能谋生。
  久而久之,大部分僧客早已与修行无关。
  “所以这是你对佛学修行失望的原因之一吗?”她看着他,轻声问道。
  雨势渐大,他坐在靠近廊下的地方。溅落的雨水沾湿了他的裤腿,风一吹,凉意微盛。
  他若无其事地拂去了裤腿上的水汽,从食盒里取出两个瓷杯。
  “我没有失望。”他回答,“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需要顺应和克服的,不能因为大环境不好,就抱怨不公。以前不也有佛学盛行时,僧侣借天下百姓之信仰,结交王族祸乱朝纲的事吗?若太片面的看待一件事,只会将自己拘于寸地,难有作为。”
  裴河宴其实有些意外了了能看出他的那点寂寥和落寞,真正能在修行上与他指谈较量的寥寥无几。他从刚开始的不解,到逐渐接受,也慢慢懂了有些事不能强求。
  如今的盛世,能将上下数千年的文化瑰宝一一传承,已是莫大的幸事。
  他拿回了了手中的瓷瓶,往瓷杯里倒满了酒。
  葡萄酒的酒香醇厚浓郁,他凑近鼻端闻了闻,在了了诧异的目光下,启唇轻抿了一口。
  酒确实是好酒,难怪觉悟会念念不忘。
  他抿完一口,抬眼看向了了:“想喝吗?”
  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头。
  裴河宴就着手中的酒递到她唇边,“先尝尝能不能喝。”
  了了学他那样,将嘴凑到杯口,用嘴唇轻沾了一些,抿入嘴中。
  葡萄酒的酒味还是有些浓的,她不馋酒,但对酒味很是挑剔。有些酒精味重的,她连一口都喝不下去。
  裴河宴见她还在舔唇回味,想起寺里喂养的流浪猫,一开始它们心怀警惕,喝水时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就在他想直接给她倒上一杯时,了了瞧他要收回手,下意识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我再尝一口。”
  这一口,她抿了许多。
  酒味从舌尖到口腔,弥漫四溢。那股清醇的葡萄口味甜丝丝的,回味无穷。
  她轻“嗯”了一声,疑惑道:“这葡萄酒好像和我平时喝得不太一样。”
  她忘了可以再跟他要一杯,尝完了酒,还觉得有些新鲜,眼眸亮得像是被今夜大雨遮盖的星辰:“如果酒都这么好喝,我会喜欢上喝酒的。”
  裴河宴勾了勾唇,戏虐道:“看来我那个庭院也不算一无是处。”
  他将两个瓷杯都倒满了酒,一杯留给自己,一杯递给她。
  她也许早忘了,可裴河宴却忽然想起,在南啻分别的前一晚,她来浮屠王塔找他告别。他煮了一壶陈皮茶给她倒了一杯,她刚开始也是这样小口小口地抿,喝完一杯就把杯子递回来,让他再续上一杯。也不知道她到底喝了多少,可那借茶消愁的模样愣是让他记到了现在。
  “这次,是真的在喂你酒了。”
  他说得没头没尾的,可了了在短暂的愣忪后,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那时候,她压根没敢想,还会有像现在这样的一天。
  她仰头望了望被四方院子框限在她视野中的夜空,觉得此时此刻真的是惬意极了:“你能来陪我,我好开心。”
  她说完,转过头,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
  她出入总是一个人,不是没有觉得孤单的时候,而是不敢觉得自己是孤单的。每次一有这样的念头冒尖,她都得难受很久。
  想老了,想他,偶尔也会想想连吟枝。可想完以后,是更虚无缥缈的孤寂。
  “老了去世后,我有一段时间经常会想起你。”了了说:“想着只有你能懂我此刻的感觉,想着好像也只有你,是我唯一的同类。”
  她一盏接着一盏,贪了数杯,喝得耳朵尖都开始泛红。
  酒劲还未上头,她自己不觉得自己喝多了,只觉得浑身都散漫着暖意。而贴着雨幕,令她觉得像是枯树逢了仙露,舒适得她从伸出手去接掉落的雨水到连两脚都踏入了水坑里。
  她没发觉自己已经开始肆意大胆了,她用脚背蹭掉凉鞋,站起身光着脚踩入廊外的水溏里。
  雨水被溅起,本还干燥的地面瞬间洇湿了一片。
  裴河宴这才觉得她喝多了,他晃了晃装酒的瓷瓶,晃荡时里头只余浅浅的一层回声。
  他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将了了从廊外拉回来。她头上的发丝已经淋上了一层水雾,他抬手轻轻替她拂去。
  了了一直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强烈到让他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他低头,看回去,低低沉沉的声音里满是善意的提醒:“你再这么看着我,我会犯戒的。”
  “那不看了。” 她听话的就要低下头。
  可没等她彻底移开目光,他扣在她脑后的手掌微微用力,压迫得她不得不再抬起头来。
  她眼睛红红的,是酒上劲后,一点一点熏染出的艳色。
  这一幕落在裴河宴眼中,像是倾倒翻的酒,勾起他压抑许久的渴望和想侵占的野心。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角,抹过她的唇珠,缓缓低下头,凝视着她的双眼:“你不会要哭吧?”
  不哭啊,为什么要哭。
  她想回答,可他的指腹按在她的唇上,她不敢轻举妄动。
  久违的压迫和危险感令她心中警铃大作,她握住他停在她唇上的手,轻声提醒:“会破戒的。”
  “破就破吧。”他低头,彻底吻了下来。
第九十八章
  廊下的雨珠像是瞬间悬停在了半空之中,她耳边一片寂静,所有的声音都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她唇上温润,有酒香,还有很淡的葡萄果香。
  了了意外,也不意外。
  她是喜欢的。
  只是有昨晚客气到疏离的底色在,她没敢想今晚会有什么不同。
  她颈后的手掌托着她仰头,他低着头,碾着她的嘴唇,轻咬含吮,像是要将她整个都吞入腹中。
  他吻得很凶,炽烈得像是南啻的骄阳,将她脚下踩着的地,鼻尖呼吸的空气都烧灼得滚烫滚烫。
  她呼吸不过来,慌乱得想要推开他一些。可手掌刚挨着他胸膛,就被他一把握住,攥入了手心。他攥得很紧,像是捞住了湍急洪流的一截浮木,用力到将她也拖入了涌动的暗流之中。
  他微微敛眸,一声“了了”,抵着她的唇,叫得低沉又暗哑。
  她眼睫一抖,再没了反抗的力气,任由他予取予夺。
  鼻端的冷香被暖意烘得芳香四溢,她分不清是他身上的淡香还是雨水中孤打蕉叶分散出的果植香,但了了头一回对属于他的香味有了具象的概念。
  那是一种让她沉沦到不顾周遭,只想与他沉溺荒唐的不醒香。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的体温被他亲吻到和他一致,他终于微微松开了她。
  裴河宴舍不得放手,他低下头,唇埋在她的颈窝处,轻轻喘息。那双因亲吻而彻底染上绯色的双眸在她的耳垂处流连了片刻,怕吓着她,他闭了闭眼,只用鼻尖轻蹭了蹭她的耳后。
  她身上有股幽兰的清香,带了丝暖甜,像汁液饱满的果实,咬上一口,香甜四溢。
  可现在还没到可以摘果实的时候,哪怕她已经鲜艳欲滴地挂在了枝头,他也只能忍耐着,等等,再等等。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没开灯的院子黑莽莽的,什么也看不清。
  远处路灯下的斜密的雨丝像天空撒下的烟花,一簇簇,一缕缕,一丝丝地对地绽放。
  他覆在了了颈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皮肤,将她的耳后揉得一片温热。
  也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在他身边待着太过放松,她闭上眼,困意翻涌着,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她的呼吸声逐渐放缓,将睡未睡之际,她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嘟囔着问他:“你昨晚见到我不开心吗?”
  裴河宴忍不住挑了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他心中其实有猜测,了了的心思很好猜,欲言又止时,眉梢轻挑时,那点情绪全写在了脸上。
  果然,她说:“那你为什么昨天不亲我?”
  她说话间,微微仰起头,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跟只小天鹅一样,懒洋洋的匐于水面。
  “我昨天一来就亲你,你不害怕?”他侧过头,用耳畔轻碰了她一下。
  了了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好像也是。
  如果他昨天一来就热情得跟今晚似的,她保不准又得心里犯嘀咕。
  见她不回话,裴河宴顺势和她算了一下账:“那天在茶室不过抱了一下,就躲了我好几天。”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摸一只小猫一样,轻悄地将那头顺滑的长发揉得毛茸茸的。
  了了心想:你那只是抱一下?
  百叶帘飒的一声全部闭合,那个阵势跟要把她就地正法似的,还不准她躲着点了?
  她轻哼了一声,隔着薄薄的衬衫张嘴咬了他一口。
  她攻击得太突然,裴河宴察觉到疼痛,身体本能的绷紧,等意识覆盖过去,他立刻松了劲,任由她泄愤似地又咬了一口。
  她咬得倒不重,只那齿尖微微锋利,叩咬皮肉时,一瞬的疼以后便是细密的痒。他扣在了了脑后的手往下落,掐住她的腰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了了猝不及防,立刻松了嘴:“裴河宴!”
  他轻笑着又把她搂回怀里:“陪我再喝会茶?”
  了了听出他是有话想说,抵着他的肩膀小鸡啄米般,点了几下头:“那我去搬一下茶具。”
  家里不太来客人,了了一个人住也不方便带客人回来接待,一般有事都约在外头的餐厅、茶室或咖啡厅里。无论公事私事,坐上一下午,该谈的也都能谈完了。
  她整理出茶具,裴河宴先给她冲泡了一杯石斛花。
  陈皮需耐心泡煮片刻,他用小火温着磁炉,等茶沸了一会,才随意拿起茶盘上的一个杯子准备倒茶。
  了了瞥到一眼,赶紧拦道:“这个不行,我拿错杯子了。”
  她赶紧取了个新的茶杯递过去,将那个绘刻着重重楼宇的茶杯重新放回茶柜里。
  裴河宴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那是楼峋的杯子?”
  他清洗完新的茶杯,注上茶汤,轻抿了一口,尝了尝茶味。
  明明他的注意力都没在她身上,可了了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嗯,楼峋的。”
  “他经常来?否则怎么都有专属的茶杯了。”他问得云淡风轻,但目光却看了过来。他明知自己不该如此小气,甚至都不该将这话问出口,可这不该那不该的,他还是做了。
  了了并没察觉哪里不对劲,以前她和楼峋走得近,也没避着过他。从前他都没说过什么,眼下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只当他是随口一问,便也随口一答:“老了还在的时候,楼峋经常过来陪他喝茶。”常来喝茶的人,自然会有自己的茶杯。
  裴河宴点点头,没做声。
  入夜后,有点凉。雨下个不停,积累的寒意像是将夏天又往后延缓了一个季节,肃冷肃冷的。
  一口暖茶暖了胃,了了舒服得轻叹了一声,多嘴了一句:“不过刚才那个杯子是我前几年送给楼峋的生日礼物,那晚老了咳嗽不止,蛋糕都没来得及切,就慌里慌忙地先把老了送去了医院。”
  她现在回想起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了。有些事隔得太久,很难再共情当时的气氛。尤其是相同的经历,一遍又一遍地让你彻底麻木。
  “我以为,你们会走到一起。”他把晾好的陈皮茶放在她面前。
  了了摇了摇头,“我们只会是朋友。”
  她这斩钉截铁的语气,瞬间将他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
  裴河宴眼里有了笑意,就这么看着她:“这么笃定?”
  是做朋友还是做恋人,其实一开始就决定了。
  了了区分喜不喜欢,通常只用一个月,一个月内她如果对这个人没有兴趣,那之后都不会有兴趣。
  初见时都没有心动的感觉,那相处以后的喜欢是衡量后的选择还是感动后的委身呢?
  当然,日久生情这码事不完全绝对,只是她不会而已。
  她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了无说你在梵音寺都不随意走动。”
  裴河宴敏锐的嗅到了一丝机锋,没立刻接话,只稍稍挑了眉梢,先记上了无一笔。
  “因为不少香客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笑眯眯的,说完了后半句:“怎么,没有一个你喜欢的吗?”
  她拐着弯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笃定?那你为什么在我之前没有一个喜欢的?
  他无奈:“了无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因为我俩好呗。”她轻咬住下唇,齿尖微露,露出一个略带得意的笑容。
  “我没留意过这些。”裴河宴将她只剩一浅底已经凉透了的石斛花茶一口喝尽,重新给她倒了杯热的:“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我从旁观到不知不觉入了局,等醒悟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了了问:“如果我不是在南啻和你认识的呢?比如就在梵音寺,我也许就是一个来烧香拜佛求财求平安的信众……”她话没说完,就已经觉得这个假设太过幼稚。
  既然是假设,本就代表了它不是真实存在的事实。眼下才是一脚一脚踏出来的现实,是正在发生的,不会更改过去也看不到未来的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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