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温宁的母亲终于学会了这特殊的关门技巧。
“阿姨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温宁母亲尽管上了年纪,但最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懂得,她客气道,“刚刚你在吃馄饨,怎么不去店里吃?”
周寅初轻笑了一声。
“怕宁宁不情愿吧。”
“寅初,”温母一知半解,却早从女儿的连夜未归当中看出了猫腻,“你和宁宁这是?”
“正如阿姨您所看见的那样,昨晚我死缠烂打,”周寅初点到即止,“不过宁宁也没有完全接受我。”
初夏,第一缕阳光下的照拂下,男人直白地袒露着他正在进行的追求。
“可有句话阿姨不知道该不该说?”
“阿姨您说。”
“无非是你和宁宁的条件相差得如此之大,你母亲的态度且不论,”温母有所犹豫,最终还是扯到了最敏感的区域,她对自己的外孙很满意,却不认为别的男人会这么快接受澈澈,“我们宁宁还有了自己的小孩……”
“我不介意。”
周寅初对另外一个与他们过去感情相关的人一笔带过,泾渭分明:“我母亲做不到我的主。”
他递上一张名片:“如果阿姨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随时都可以来我的公司找我。”
当一个男人迫切地想要靠近一个女人,世界上是从来不存在难处的,就算有万难,他们也总能想方设法地排除。
“阿姨,我们已经错过了十五年,我不希望下一个十五年还会有遗憾。”
现实中,没有人不爱乘龙快婿,温宁母亲的担忧却溢于言表。
她试图再说些什么:“我们家宁宁……”
并非有意地数落着自家女儿的各种缺点,而是想通过这样的说辞,来看看周寅初的几分真心。
“阿姨,不求您帮我。”
“阿姨明白你的意思,寅初,你这样优秀,阿姨没有阻拦你的道理,”温母见周寅初态度坚决,自己其实也做不到儿女的主,不然也不会任凭温宁昨晚下楼了,她只不过厚着脸皮叮咛道,“只不过,我们宁宁已经比寻常人吃了好几倍的苦,我这个当妈妈的,实在是不想要看她受委屈了。”
“阿姨,有我在,我不会让温宁受委屈的。”
周寅初鲜少和人做保证,但他看来,作保证的人无非是想要利用口头的保证来获取些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毕竟,不写在白纸黑字写的保证,从来是毫无意义的。
他不知道别人在构建家庭的时候通常会说什么话,但他愿意和她的家人这么说。
而他的手指关节在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发力,等温母下车的时候,紧扣的食指关节已经发白了。
血色全无。
-
忙完早上这一波生意,温宁终于空下来可以翻她的手机页面。
有条消息尤为引人瞩目。
156521***34:【你妈同意了。】
温宁:【?】
那条消息急于告诉她一个事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温宁硬是消化了好一阵子。
她分明记得昨晚自己母亲如何不希望自己下楼,叙说着自己和别人的天壤之别,劝阻着自己荒诞不羁的行为,重复着“鸡蛋和鹅卵石”的老话。
之后在她的回复后,传来一条更为全面的短信。
156521***34:【温宁,你妈妈同意我接着追求你了。看得出,她应该很希望我们能更进一步。】
温宁虽然不清楚母亲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和周寅初说了些什么,让他误以为对这桩感情有了十足的把握。
母亲估计还不至于那么迫切地希望他们“更进一步”。
最不想公开的温宁看着周寅初在馄饨店前调转的车头,还真以为他这一次真的不会闹得人尽皆知。
是她高估了周寅初。
但目前而言,澈澈还在继续接受心理咨询呢,她的态度并没有轻易地更改:【那还是先瞒着着秘密吧,澈澈还小,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156521***34:【行。】
温宁依然忧心忡忡,她一直明白一个秘密,就是秘密是瞒得住的,但天大的秘密则未必。
当她对着周寅初虚假的答应微微一笑,下一条短信的到来则令她猝不及防。
156521***34:【这样一来,似乎变得更刺激了。】
规矩的温宁气恼于男人的无耻,却反复找不到去否认的话。
比起和爱人相会,和藏在隐蔽的爱人相会总是令人心驰神往的。
在那些躲在暗处的、不为人知的地方,他们可以以最传统的方式隐晦地诉说着彼此的心意。
第26章 v10(微醺)
母亲回来后, 果然表情和以往不同,对待街坊邻居也比以往神气些。
“妈。”
温宁拉扯着自己妈妈,明白她这些年的不易, 却又不曾希望她将希望寄托在任何男人身上。
以为母亲深谙此道, 定然会黯然不发。
但是普通人,谁不想一改往日灰头土脸的愁容,平步青云, 过上令人人艳羡的新生活?
哪怕是她眼中素来坚韧、纯朴的母亲。
昨晚阻拦着自己的母亲即刻改变了立场:“你妈我瞧着小周这次是真心的……”
“说不定你跟了他, 也能过上好日子, 就不用每天这么早起来,辛辛苦苦支起一家馄饨店了, ”母亲手里的活计是一刻也没听得下来,声音却越说越兴奋, “你也知道, 在江城,这小生意也不好做。”
她明白母亲的憧憬、幻想。
以母亲的口吻, 自己飞上枝头的事,指日可待。
并非她私心想着浇别人冷水,而是阶层的跨越本就是一桩痴人说梦的事情,温宁着实在情爱上算不得积极。
她是个心如死灰过的人了。
更何况,温宁难以摒弃心中阶层的固有观念,虽然不至于叹气, 但到底说出来的话流于悲观:“妈, 周寅初和我多半也不过玩玩,等这阵子热情消减下来, 他走得比谁都快。”
明知扫兴,却又不得不这么说。
“宁宁。”
“那周寅初和你说, 他会娶我吗?”
这问题叫温宁的母亲措手不及,原本她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她当然自以为是地认定了自己女儿不同寻常的魅力,但却不能保证周寅初会娶她回家。
温宁的面色比以往都要沉着:“妈,我们还有澈澈,所以不得不比旁人都要清醒些。”
“妈妈也就是一时脑热,”母亲局促地反复以围裙擦着手,“宁宁,你从小到大都有自己的主意,反正,妈妈不去干涉你们。”
激动不已的母亲顿时像霜打的白菜。
到底都是俗人。
任凭白发苍苍的母亲封建、保守,知晓自己和周寅初之间不小的差距,经不起周寅初几句看似肺腑情深的话,就以为他们的关系注定会有个好的收场。
殊不知,他们上一回是怎样分开的了。
温宁怎么舍得为难自己的母亲,只不过,有一点她不得不告诉她,这段感情难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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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玫不知道的公司季度的招商会上多了几张自助的餐券。
外企的部分政策很宽松,多出的招待券非但可以用于商业来往,对私人关系邀请来的客人同样来之不拒。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不是别人,而是温宁。
她把话说得极其考虑到温宁的自尊心,生怕她会拒绝一样:“宝宝,这券多了实在可惜,我联系过很多人了,他们都说有事、走不开。”
先是借口说找不着人,之后又顺理成章地引导道:“你说,现在国家也在大力倡导绿色环保,我们这样浪费是不是不好?”
话说回来,就是要喊上温宁一起的意思,温宁又何尝听不出何玫的言外之意。
“可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温宁看似柔软,实则立场坚定,她又从来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蹭人家的饭,通常很难被说服的。
“是我需要你——”
何玫原本根本就不想提及这一层关系的,毕竟和陆忱早就是八百年前的事,翻篇了。
可和温宁相处这么些年,她早已掌握了拿捏温宁的办法,要是直接喊人过来吃一顿,依照温宁的个性,绝对是不肯的,但如果自己有需要她帮忙的借口,那温宁这种人一定会排除万难,想方设法过来的。
温宁就是这种不愿意占便宜、却又不会舍弃别人于不顾的滥好人。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陆忱了,这一次公司的相关招商他也参与其中,”深谙此道的何玫将这技巧玩得炉火纯青,苦不堪言地提及了青春里早已转场的那一位,“我是怕冷餐会上又遇见他,肯定会……尴尬。”
她说得别扭而又窘迫,犹如难以面对心事的少女。
果不其然,温宁说什么大中午也要赶过来,她信誓旦旦道:“你先别着急,我等会儿过去陪你。”
自己感情上的事一团烂泥。
这却并不妨碍温宁想要照顾闺蜜的心理,她果断在午休之前,让小洋提早地拉上了店门,稍作休息。
小洋等她一走,立马拉开店门,一点也不舍得松懈,恨不得多做两碗馄饨的生意。
……
这次招商层次的规格,比何玫上回拉她去的金茂标准更高。
云顶这栋CBD建筑,字如其名,坐拥江城市中心最好的视野,而在这样的天气中,直入云霄。
白云之上,温宁没着急取餐盘,而是想与何玫碰面。
然而,见面的情况却和她想象中的有所不同,何玫安之素若,完全不像是为情所困的模样。她大大方方地和她的供应商碰杯,又旋即为他们介绍起自己这一位有着特殊情谊的朋友来。
私下,温宁难免察觉出了猫腻,对自己被喊来一事或多或少存疑:“我看你一点也不紧张,既然没有需要我的地方——”
何玫狡黠一笑,她面上的表情就已经出卖了她:“其实我内心可紧张来着,这不是表面上咱们先不动声色么?”
温宁顿时心领神会。
何玫逗弄人的手段还是拿捏得如此精准,也是,她早该清楚地明白,如何玫一样的人,早在外企的环境里耳闻目染了这么久,不可能在人际关系上会是个职场小白,面对起她所谓的初恋远比她举重若轻得太多。
多半是,何玫又一心想着让她吃顿好的。
在她以往贫瘠而乐趣全无的人生里,何玫本就是那个给予她无限乐趣的朋友。
事到如今,温宁认为也没了客气的必要:“那我去拿块芝士蛋糕。”
中国人常说,来都来了,反正就这个意思,温宁也不复拘谨,没有朋友即将面临的感情问题对她造成的困扰。
她所能做的不过享受这个中午而已。
“去吧去吧,这次西点的品控可都是由你了不起的朋友,也就是我一一把控来着,”何玫在朋友面前洋洋自得起来,“保证美味可口。”
正当温宁以为陆忱不过是何玫口中虚假的借口,她却真在大堂看见了陆忱的身影,男人游荡在几个流水转台前。
清瘦挺拔的身姿,一如当年。
水晶灯下,陆忱热情洋溢地和她与何玫依次打了个照面。
当然,主要是与何玫。陆忱没有尴尬地掏出名片,也没有急于介绍公司相关的业务往来,而是定定心心地和他们说起了近况。
他们这群老同学谁也没有刨根问底。
倒是陆忱主动交代:“我和叶姝到底没走到最后。”
说来遗憾。
面容瘦削的陆忱没有掩盖自己经济上比起叶家的窘迫:“她的父母看不上我,也是正常的。”
偌大的江城,处处都是门阀之见。
温宁默不作声。
何玫感慨:“初恋往往难有结果。”
却绝口不提有关她的初恋,她对陆忱,青涩的炙热的情感仿佛已经熟稔地被掩盖得不留痕迹。
温宁并不认为自己从姐妹的脸上看见丝毫的尴尬和难为情。
有的只有历经岁月磨砺留下的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她意识到她的存在有几分多余了。
温宁把难得的独处的时光留给他们,体态轻盈地越过这排西式餐桌:“我还想去取一杯朗姆酒,先告辞一步了。”
她鲜少饮酒,尤其是在大中午的时候,但当温宁恍惚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默认站在那堆如小山的酒杯面前了。
一片清透的冒着生机的薄荷叶,气泡从白色朗姆酒精的底部慢慢升腾,柠檬酸涩。
寻思着酒精的比例算不上太高,差不多只能归为碳酸饮料,温宁猛地喝了半杯。
到达她酒精的临界点,她心中有数地放下了酒杯。
却不料,自己有些头重脚轻起来,一时间眼前多了一重的黑影,她想或许是她低估了酒精的比例,又或者从一开始就高估了她自己的酒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