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哈哈大笑,并不觉得这几个半大不大的小子能有什么巨大威力。
……
七月二十,圣驾启程,前往南海瀛台避暑。
瀛台岛是水中制高点,北段有石桥与岸上相连。整个岛上由北至南依次建有翔鸾阁、涵元殿、蓬莱阁、香依殿和迎薰亭。
翔鸾阁主殿有足足七间,左右延楼还有各十九间,成了康熙与赫舍里的住处;
伊哈娜去了后头的涵元殿及其东西配殿;
余下的三、四、五、七阿哥则被胤礽带着,住进了南面的蓬莱阁,以及两侧的藻韵楼、绮思楼。
蓬莱阁和副楼都是上下两层的样式,每日爬上爬下的,正适合阿哥们坐不住的年纪。
康熙安顿好了住处,便开始给胤礽派发任务。
“岛外北边有一片御田,种着朕今春亲自播种的水稻。这个时间也该成熟了,你便带着几个弟弟收割水稻去。”
这是件有趣的事,胤礽一口应下。
康熙又道:“河里的菱角再不摘就烂了,莲子也差不多能用了,你们——”
胤礽这回忍不住问:“……儿子跟弟弟们还要每日读书吗?”
“学业自然不能荒废。”
“……”
于是,次日开始,胤礽不仅要读书、种地,每日午后还得戴好斗笠,领着弟弟们去摘菱角和莲子。
艳阳天下,胤礽带着四个弟弟们挽起了袖子和裤腿,摸进河水里头,一边玩水一边摘菱角,取莲子,倒也有趣的很。
小半个月后,他们吭哧吭哧终于忙活完,站在伊哈娜边上都晒黑了不少。那一筐一筐的菱角和莲子却流水般送出去了。
到底不是自个儿亲手摘的,康熙出手还挺大方。
除了大学士索额图、明珠、德勒浑,九卿们,连张英、汤若望几个讲官,也莫名得了一匣子。
康熙还刻意说:“这都是瀛台河里头产的,朕叫太子带着几个阿哥顶着烈日挖出来,赐给诸位爱卿。一点小玩意儿,就不必谢恩了。”
张英:“……”
您这话说的,可一点不像不必谢恩了。
无论如何,得了赏赐的重臣们还是诚惶诚恐地谢了恩,在瀛台撞上太子爷,更是恨不得跪地叩首感谢一番,免得被皇上抓住,日后翻旧账说他们不敬储君。
听这些老大人们说完,胤礽才知道莲子和菱角都去了哪里。
他连一口劳动成果也没吃到!
心中不爽的太子爷扬起万分温和的笑脸,道:“无碍。莲子心苦,孤的心一点也不苦,真的。还请诸位大人代替孤细细品尝其中滋味。”
一众老臣晒干了沉默。
他们终于晃过神来,这是皇上因着年初那几张窗花,刻意在惩罚太子爷呢。
皇上这还真是……
记忆超群呐。
……
父子间小打小闹之后,倒也相安无事。
八月末,关外传来捷报。
清军水陆并进,直抵雅克萨城下,对沙俄进行围困。历时四个月之久,沙俄军队弹尽粮绝之下,出城反击,伤亡惨重,其督军托尔布津被炮火击毙,城内沙俄军队剩余不过数十人,几近覆灭。
康熙负手立在翔鸾阁明间,笑道:“战报上还说,这次雅克萨之战的完胜,藤牌军起了大作用。”
藤牌军是銮仪衞銮仪使林兴珠的主意。
二十三年冬日,林兴珠以“柔能克刚”进言康熙,并亲自带着家人持藤制的盾牌演示对抗,区区六人便阻隔了数十名八旗骑兵的进攻。
康熙因此大喜,命福建组建一支藤牌军。之后,又将这套作战日益熟练的军阵应用在雅克萨之战上。
效果简直出乎他的预料。
总而言之,林兴珠这回有大功。
康熙负手斟酌着道:“林兴珠……倒确实是个人才,三藩平乱之时,他镇压吴三桂叛军有功。七年前有因抗击罗刹(沙俄),被朕召入宫中做了銮仪衞銮仪使。如今看来,只管着车架仪仗,倒是大材小用了。”
顾问行笑道:“万岁爷近前当差的事,无有大小之分。否则,林主官也不能轻易进言,叫万岁爷采纳了藤牌军不是。”
康熙笑着点了点他:“罢了。林兴珠既然征战罗刹有功,朕也不是压着汉将不启用的帝王,便叫他任直隶保定府参将,一步步来吧。”
*
入秋之后,天气转凉,康熙寻个好日子回了紫禁城。
宫中倒是万事安宁,有太皇太后坐镇,怡贵妃与宁贵妃管着宫务,没人会去触霉头。帝后休整几日之后,便迈入了金秋十月。
御花园的银杏黄澄澄一片。
永和宫的章佳常在于初一一大早,生下一位小阿哥,序齿为十三。
与此同时,前头大朝会也迎来了喜讯。
沙俄使者文纽科夫携带沙皇的一封亲笔信件抵达京师。信中言明,沙俄已经撤去雅克萨国,请求与康熙议定两国之间的边界。
康熙大笑三声,攥着信件道:“我大清并非狭隘之国土,愿意包容友邦的……轻微胡闹。回去告诉摄政王索菲娅,朕允准了。”
沙俄如今被一个女子把控摄政,康熙有所耳闻,且深深以此为戒。
处理完前朝政务,听说后宫中诞下一位小阿哥,帝王越发欢喜。他当即转道去了永和宫,看过章佳常在之后,给十三阿哥起名为胤祥。
他认为这孩子天生带着祥瑞而来。
赫舍里跟着一道探望过孩子回来,在景仁宫关起门说闲话。
“十二阿哥出生时,恰逢一场瑞雪解了农田之急,皇上也如今日这般欢喜,还给取了个‘祹’字。这才过去半年,他可一次都没问起过十二阿哥了。”
夏槐悄悄分析:“奴婢冷眼瞧着,宫中这几年活下来的孩子多了,皇上便不怎么走心了。”
赫舍里勾唇。
是啊,玄烨有二十四个序齿的阿哥,即便后来又去了几个,剩下的也足够多。多到他可以随意将儿子们拿来做棋子,以求互相制衡了。
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会痛,便会反抗。
她们这些做额娘的,不就是如此步步紧逼,相斗起来的吗?
……
永和宫内,德嫔抱着七公主哄睡,整个人却已经想着事情出了神。
胤祥的出生叫她开始有些害怕了。
前几日,皇上来看章佳常在时,满面笑容说:“胤祥是个能带来福气的好孩子,他一降生,前朝与沙俄边境的事儿便顺利解决了!你且用心好好将他抚养长大,母凭子贵,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话虽然没有承诺晋位分,却叫德嫔心中一紧。
她有预感,章佳常在往后会爬的很高很高。
想到这些,她心中又有些泛酸,对着玉烟念叨起来。
“皇上曾经也是这般夸赞本宫的胤祚。胤祚,这个名字多威风啊,有独一无二的宠爱在里头,连太子也比不过去。可是,胤祚却没有了。”
“你说,胤祥是要抢了胤祚的福气吗?”
德嫔为自己忽然冒出的念头一惊,忽然瞪大双眼看向玉烟。
玉烟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忙摇头道:“不会的,娘娘,您别想这些了。十三阿哥不过是运气好撞上了好时候出生,过些日子,皇上就该忘了。就像……就像十二阿哥一样。”
德嫔点了点头,坐好。
她抱着怀里的七公主望向窗外,瞧了许久,忽然笑道:“马上就要入冬了,若是炭例供应不及时,万一染上个风寒,小阿哥体弱,可就要给冻死了呢……”
这话德嫔说得异常柔和,仿佛催眠曲一般。
窗棱上分明还有深秋的几许阳光,暖融融照射着。
玉烟却觉得置身冷窖,不得动弹。
第58章 幽禁
二十五年冬,却是个意外的暖冬。
章佳常在的位份虽然暂且没动,但一应口分待遇却享同贵人,加上十三阿哥得宠,兆祥所送来的精奇嬷嬷、水上嬷嬷都是好的,冬日里,她们母子俩猫在永和宫,过得倒也安适。
这个年节,玉烟将心提到嗓子眼,过得战战兢兢。
好在,娘娘似乎只是嘴上说说,再要不就是坐在北窗榻前,盯着后院的动静瞧一会儿,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举动。
等到康熙二十六年初,春暖花开之后,玉烟才终于松了口气。
春日灿灿,七公主也学会走路、能说话了,娘娘……总该能看开一些了吧?
……
胤礽这会儿,有十万分的看不开!
今日一早,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派遣的五位传教士终于从宁波府赶赴到了京师。因着他们带来的三十箱西洋仪器以及诸多书籍,汗阿玛跟南怀仁的眼睛都发直了。
南怀仁抱着那些个复杂的四分象限仪、水平仪和天文钟,对路易十四赞不绝口。
康熙则对书籍和人更感兴趣一些。
这五位法兰西传教士也很有意思,除过天文学、数学、哲学,他们之中还有人精通许多奇技淫巧,甚至连康熙从未见过的人体构造都能精细描绘出来。
胤礽有些意动,扭扭捏捏跟康熙开口求人:“阿玛,能不能也从中寻一位,做儿子的师傅。”
康熙深受启发,大手一挥,命张诚、洪若翰二位传教士学习满语之后,侍讲养心殿。
养……养心殿?
胤礽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阿玛。
康熙等的就是儿子委屈的小表情,顿时大笑起来。笑够了,他才拍拍胤礽的肩膀:“且叫他们学着满语吧,学会之后,朕还能不叫你跟着听些新知识吗?”
胤礽耷拉着眸子没说话。
事实上,他是看中了那位叫做白晋的传教士。五人中只有他最精通人体解剖学,有一门自动机械也是他一人在研究。
前几年,穆里研制的如勒伯伯尔拉都,就曾救过乌库玛嬷和七弟弟的命。
他想,留着白晋,或许还有更大的作用。
康熙见儿子一瞬不瞬盯着那个叫做白晋的传教士看,便什么都明了了。
这回召见传教士们,主要是因为南怀仁上了年纪,怕是管不了钦天监几年。他们君臣二人私下商议过,必须得尽快寻一个擅长天文和数学的接班人。
康熙今日看中的便是张诚。
既然监正的人选已经定下了,太子想要留下一位传教士,也并不是什么出格越位的大事。康熙略作沉吟,问过白晋自己的意愿,便挥挥手准了。
他斟酌着安排道:“白晋每隔一日,于午后丑时四刻在文华殿为太子讲论天文、数学、物理等奇巧,享侍讲翰林同等待遇吧。”
白晋对能够留下来传播西洋科学很是高兴。
胤礽观察到这一点,觉得十分有趣。法兰西人与先前的意大利、比利时和葡萄牙传教士似乎都不同。他们对传教的热情不大,反而对西洋科学的探索表现出强烈兴致。
这与他追求实用的想法不谋而合。
文华殿就在武英殿对面。
胤礽要回毓庆宫,正好领着白晋去文华殿瞧一瞧,两人顺势就聊起来。
白晋描绘出的物理学实在是太有趣了,连同胤礽感兴趣的自动机械(譬如自鸣钟),也同样是从这一学科中诞生的。
得知法兰西专程成立了科学院,里面还有许多厉害的物理科学家,太子爷不禁打起了歪主意——
等再过几年跟白晋混熟了,孤就派他回一趟法兰西,将那些物理学家全都忽悠来毓庆宫干活儿!
大清的太子爷,今日也是踌躇满志。
*
天气愈发回暖,等到五月初,御花园的锦带开了花。有的初初绽放便是嫩黄色,亦有开过几日的胭脂红、紫红等,色彩斑斓,添了不少生机。
春夏之交,百花争妍。
这段日子,花房里头供应的鲜花种类也额外多一些。
画扇亲自走一趟,选了几样适合摆在屋内的花枝,又捡了些可以焚在熏炉的花瓣、木枝,这才回了永和宫。
正殿内,德嫔正跟七公主喋喋不休地讲话,大约是前儿公主忽然喊了一声“额娘”,叫她开心过了头。
画扇福了福身,将几只早开的荷花放在敞口的水碗中,又把一捧开圆的白芍药修剪好,也插在胭脂红的珐琅彩瓶内。
她还在忙活,德嫔那头开口问:“怎么今年没有开得艳一些的,七公主最是喜欢鹅黄、桃红色的花草,每回去御花园,都要兴奋地喊额娘呢。是不是啊,姬兰?”
小公主咿咿呀呀地回应了两声,逗得德嫔笑起来。
画扇便停下手里的活,将沾湿的手在身前正反抹了两下,正经八百地行了蹲安礼回话:“回娘娘,今年的桃色花供应不上,两宫贵妃娘娘要用,外加皇上赏了翊坤宫宜妃娘娘、钟粹宫荣妃娘娘、以及长春宫僖嫔娘娘一些,便没有多的了。”
“那鹅黄呢?”
“景仁宫取了两瓶,余下的都被送去太皇太后宫里了。”
没有一个是她如今能惹得起的。
德嫔叹息一声,随口道:“本宫记得原先花房里还养过一种夹竹桃,这时节正是盛放的时候,翠竹似的叶子配上桃花,分外艳丽。原想着叫你去取些来观赏,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