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序之深深吸了几口烟,微眯眼,屈指点点刚被他搁在一边的文件:“两天后,先去趟杭市,把这个项目拿下来。跟秦助说,让他也联系杭市的分公司,做好准备。”
林叔不太确定地问:“杭市?您亲自去?”
梁序之轻“嗯”了一声。
林叔没再说话,扫了眼那份文件,看到上面一栋政//府规划要拆了招标重建的商贸大楼。
他还记得前些天查到的钟晚的动向,那栋楼,似乎是他们话剧团正在租用的场地。
“好,我去安排行程。”
林叔在心中暗叹了声气。
谁知道,这是否又是一段孽缘呢,跟当年一样,他同样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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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奖礼当晚,钟晚他们演出的《真爱》获了金奖,奖金对于剧团的发展来说倒是微不足道,获得的名气也是同样。
大概只有业内人士会记得这个奖项,再或者,他们剧团日后宣传的时候能加上这样一个title。
那天的晚会上并没有看到梁序之,张老师也以为心心念念的赞助就要黄了,谁知道颁奖结束,他就被主办方的老师留住,约去另一栋楼的办公室谈事。
剧团的工作人员和演员们都好奇他们会谈什么,等张老师在微信群里一出现,就迫不及待地打探情况。
张老师用语音回复说,就是上次要他们加场的那位老板,有意向给剧团赞助,能提供的资金在八位数,但需要签个协议,剧团的运营和演职、管理人员的聘用都需要听从他们那边的安排,以后演出场地内外也要印有他们要求的广告logo,除赞助成本外,利润三七分成,协议期限是十五年。
群里的人几乎全都同意。
[没问题啊,这不就相当于我们从小作坊变成专业团队,以后有靠山了吗!]
[这么多钱砸出去,肯定能红吧?其实线下话剧演出也挺有前景的(个人认为)。]
[资本的力量要砸晕我…我愿意!i do!]
只有钟晚和吴邈邈没回复。
两人正在酒店附近的餐厅,因为张老师临时被叫走,原本约好的庆功宴也又推迟,结束后,她们就自己找地方去吃了晚餐。
吴邈邈看着她:“你家大佬…这是什么意思啊?”
钟晚都没心情纠正她的用词了,只摇了摇头:“…不知道。”
吴邈邈:“你同意签约吗?”
钟晚闷闷地说:“不同意也由不得我吧,大家都愿意。”
剧团里的演员都是刚毕业,热爱表演事业,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认为怀才不遇,她怎么好开口劝大家放弃这样的机会。
吴邈邈思忖着道:“你说…如果你退出剧团,他还会给赞助吗?”
钟晚想了想,便也抱了这一丝侥幸的心里,在微信上私聊张老师问:[那位老板,有说必须剧团现在的全体演员都遵从协议安排吗,还是可以有例外?]
她欲盖弥彰地补了句:[现在我们团的演员,也有好几个都是兼职的。]
张老师很快给她回了电话:“晚晚啊,其实我也犹豫,主要是担心你跟邈邈。对剧团里大部分演员来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可对你来说,肯定就是束缚。”
“十五年太长了,但期限那边没给商量的余地,把你捆在团里十五年,才真的是在浪费人才。一个女演员的青春才多久啊…”
钟晚一时间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没想到张老师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率先就为她的前程考虑,想到了这一层的顾虑。
张老师又道:“不急,那边给我们考虑的时间也宽裕,等回杭市再做打算吧,你也好好想想以后得事。”
“剧团就算没这笔赞助,等那栋商贸大楼拆了,拿到提前结束租期的补偿款,如果能找到合适的场地,也能维持下去。你不要有心理压力,这事是应该我来权衡的。”
钟晚紧咬了下嘴唇,挤出几个字:“张老师,真的谢谢您…我会好好考虑的。”
那一霎那,她几乎都要决定,把自己卖给梁序之,换整个剧团演员们的前程了。
还是吴邈邈将她的思绪拉回来些,问:“张老师是不是还在愁新场地的事啊?”
钟晚点点头,给她比划了个数字:“他上次跟我说,租金大概要这个数。”
吴邈邈“嘶”了一声,划着手机翻自己银行卡的存款余额:“如果没有大佬的赞助,我这也能出一些。”
钟晚:“我也可以。”
吴邈邈按着手机上的计算器简单加了加,说:“好吧,虽然也是杯水车薪。但现在的场地退了不是还会有退的租金和补偿款吗,再加上,应该够租新场地了,就是可能面积小点、设备简陋点。”
钟晚终于扯出一抹笑,“那我们回去跟张老师说。”
吴邈邈拍了下她肩膀,装模作样的叹气,笑道:“我们居然是团里最有钱的两个人了!”
虽然能基本解决问题,但钟晚难免还是愧疚:“…但有了他的赞助,团里的演员们也许真的能在行业里崭露头角,实现他们的梦想。”
吴邈邈:“什么呀。你应该反过来想,如果不是你在,那位梁先生也不可能赞助张老师的小剧团。凭什么牺牲你来成全别人啊,你本来就有拒绝的权利。”
“虽然…”她顿了一下,很真诚地说:“他真的好帅,而且好有气质,我完全没觉得跟他在一起是一种牺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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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杭市后,张老师也暂时没提赞助的事。
《真爱》在戏剧节上获了金奖,回来也多少还是要演几场的。
跟先前一样,最近的每场也都是座无虚席。
钟晚也暂时没去想跟梁序之有关的事,每天只管把戏演好,回公寓就跟着吴邈邈一起剪辑视频,偶尔去排练厅跟张老师和其他演员讨论即将排演的新戏。
只是,这样短暂的平静没有持续多久。
五日后,一纸文件下来,他们的商贸大楼要关闭准备拆除了。
新商场的招标已经完成,各种未结清的款项和拆除事宜依照合同协定,都由中标新商场的承担。
钟晚在那份文件上看到了万泰集团的名字。
因为他们剧团勉强算是利益相关方,她连招投标的合同电子版都在张老师那看到了,末尾签章的那栏,写的是梁序之三个字。
那一刻,钟晚心底升出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商贸大楼突然关闭,意味着他们剧团原定最近演出的剧目安排都要取消。
张老师也成天忙里忙外开始寻找新的场地,只是,还缺一笔退还的租金和补偿款。
他联系了万泰杭市分公司的负责人,那边回复,这笔款项公司财务还在走流程,具体能发放的时间不确定。
但就算延期,他们也会按原有租赁合同的约定加赔滞纳金。
可这钱要得切切实实拿到手里,剧团才能付新场地的租金。
否则,拖个数月一年的,团里那么多人也得耗着。没有场地就不能演出,没演出就没收入,再拖下去,剧团演职人员们的工资都发不下来,直到大家另谋他路解散。
往后一周的时间,钟晚眼睁睁看着张老师头都急秃了,本就年过六十的人,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一倍。
这天三人约了顿午饭,吴邈邈问:“这种情况,不能跟银行贷款吗?”
张老师满面愁容道:“问过了,需要抵押。我原本想着把家里的房子抵押了,杭市的两套房子现在能值不少钱,但我夫人那边…”
“那房子是她打算留给两个孙女的,之前我把存款都用来投资折腾剧团,我们就因为这事吵过一架。三十多年的老夫老妻了,我再抵押房子,这婚就得真离不可。”
钟晚坐在张老师对面,心脏就像是被尖尖的镊子揪起来一样难受。
这顿午饭,吴邈邈陪着张老师借酒消愁听抱怨,钟晚一句话都没说,直到最后张老师准备回去,她忽然开口:“…我来解决吧。”
张老师酒喝多了有点晕,缓慢转过头,叹声问:“你能有什么办法。没事,最差不就是剧团解散,我想过了,也没什么接受不了,我一把年纪还来当文青,代价也得承受。”
钟晚只说:“我在港岛拍戏的时候是签在万泰,那边…我有点关系可以用。”
“您放心就好,这事能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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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老师茫然的视线中,钟晚结了账,独自出去,打了辆车。
上车后,她坐在后排,从通讯录里翻出先前存的梁序之的手机号,这次几乎没犹豫,就拨过去。
片刻,对面就接通了
钟晚语气沉静,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见你。”
梁序之嗓音沉缓,淡笑了声,有些漫不经心地语气:“这不是巧了。我刚到杭市,现在还在机场。”
“你想在哪见我。”
钟晚默了两秒,“就机场吧,我十多分钟到。”
梁序之的声线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平声道:“林叔会把具体位置发你。”
钟晚按下挂断键,在软件中修改了目的地,就将手机扔到一边。
她早该想到的。
以梁序之的地位和能力,想让她妥协,想捏住她的软肋,真的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就算不是剧团,还能是深城的魏思莹和魏阿姨。
钟晚靠在座椅上,缓慢阖上眼,准备迎接即将发生的一切。
……
第45章 Chapter 45
到机场, 钟晚拢了拢裙子外面的罩衫,还没发信息给林叔,就有身着黑衣的保镖来接他。
这保镖她在港岛时就见过好几面, 平时沉默寡言的,存在感极低,像个机器人。
钟晚抬头看他,保镖语气恭敬,只道:“钟小姐跟我来吧, 梁先生已经等了一阵了。”
钟晚也懒得多言,跟着他一路去贵宾通道, 来到地下停车场一处独立的区域。
不远处只停了辆黑色的库里南, 挂着深城的车牌。
临到车门前,保镖做了个请的手势, 弯腰替她拉开后排的车门。
梁序之就坐在那, 黑色的西装外套随意折了两折搁在身侧,身上一件黑色的衬衫, 未打领带, 双腿自然交叠,气定神闲的, 像是在等猎物自投罗网的猎手。
保镖抬手帮她挡着车门顶,钟晚深吸一口气,抬腿迈进去。
车门也从外面被关上。密闭的狭小空间,好似一间为她量身定做的牢笼。
梁序之偏过头, 打量她, 片刻后, 缓缓出声:“见我想做什么?”
钟晚身子往后一靠,跟他足足隔了一人宽的距离, 实在没什么好气地说:“…你心里清楚。”
梁序之轻笑了声,“是清楚,但也许没那么清楚。”
钟晚听这话觉得耳熟,仔细一想,回忆起这是两年前他们在马场见面时,她曾经说过的。
也不知他是真记得,还是巧合性地也说了同样的话。
前排坐着林叔,钟晚从车内后视镜里瞄了一眼,看见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梁序之微扬下巴,说了个地点,似乎是杭市某个有名的高档小区。
林叔只应了声“好”,一言不发地发动车子。
驶出停车场,车内依旧安静着,梁序之不说话,钟晚也不想跟他兜圈子了,转头看向他,卡门见山道:“你到底想怎样?让我跟你继续,回港岛,还是签那份十五年的协议?”
梁序之也看着她,须臾,嗓音缱绻低沉,淡笑着说:“之前好像确实没教过你,跟人谈判要用什么态度。尤其是这种,拿不出任何筹码的情况。”
钟晚此时听到他如此温柔的声线,只觉得是海绵里藏着的刀刃,心中控制不住地战栗,下意识抱着双臂。
刚入秋,杭市的温度完全没降下来,她今天只穿了件青绿色的吊带裙,外面披了层轻薄的防晒衫。
车内的空调开得极低,没多久的功夫,她手脚都是冰凉的,但不知是真的因为气温,还是因为身边这个人。
钟晚又将那件半透明的防晒衫往里拢了拢。
梁序之拿起身侧那件西装外套,倾身过来,动作慢条斯理地从身后替她披上,十足的绅士姿态。
那件衣服大概也从他身上脱下来搁得久了,在这低温的空间里放着,布料同样是冰凉的。
钟晚闻到西装外套上混杂的木质香和淡淡的烟草味,只想再脱下来给他丢回去。
刚抬起手,她还是停滞一瞬,放下去。
她人都坐在这了,再跟一件衣服较劲,未免太矫情。
沉默片刻后,钟晚说:“是没教过,我也没学过。”
她顿了下,重复问:“所以你到底想怎样?”
梁序之侧眸,看见她瘦削的身子裹在那件黑色的外套里,眉梢微微蹙着。
他伸了下手,手掌微弯曲,掌心朝上。
钟晚看见,内心倒没经历多激烈的挣扎,阖了下眼,认命般地把手覆过去。
梁序之笑了下,将手抽开,替她把过长的衣袖卷上去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