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清意外。
二叔咬一口,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指指着程一清,“我也是姓程的,程记我也有份。我有给钱大哥的啊,你问一下他,进货价不低的。”
“你为什么要用双程记名字?!”
“我想用就用啊!我做事还要你来教吗?!”二叔暴怒,一拍桌子,腾地站起来。他抓起饼盒就往程一清身上扔,被程季泽一手挡住。
“泊个车回来就看到这一幕,”程季泽走了过来,站定,“二叔,发泄都不要往侄女身上发吧。”
“好啊,不冲她发,我冲你发行不行?程季泽,你当时口口声声说跟我合作,转头就去找程一清——”
程一清插话:“你手上又没配方!你只想卖掉程记赚钱!”
“你现在跟香港佬合作,就不是卖了?大哥也是蠢,配方给了人,女儿也给了人,要不要贴大床陪人睡啊——”
程季泽摸过桌上汽水瓶,往前一泼,直接泼到二叔脸上。二叔大喊:“你做什么?!”
“刚才给你面子,是敬重你长辈,但你自己没有一个长辈的样子,就怪不得人。”程季泽放下汽水瓶子,“我没有程一清那样有耐性,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跟你说的。我已经搜集到足够证据,法庭上见。”
———
程一清回家吃饭,一进屋,德婶就向她使眼色,她还没弄清楚发生何事,德叔从房内走出来,狠声骂道:“衰女!你联合外人一起来对付自己人!”
她一听就懂,二叔来过了。
德叔说,阿才这么多年都对程记不感兴趣,也混得不好。现在他好不容易想通了,要从我这里进货,我跟他两兄弟一起卖程记,“你为什么联合程季泽这个外人来搞他?还说要告他!都是一家人,你怎么手指向外不向内啊!”
程一清觉得莫名可笑。“二十年了,程季才对家族生意一点兴趣都没有,怎么现在突然有兴趣了?双程记刚刚起步,好不容易打出名堂,他嗅到味了,就跟过来了。有这种好事?”
“好事让你二叔一点,也不过分吧。”德叔痛心疾首,“我这个当大哥的,没有给弟弟创造好环境,眼看他一直浑浑噩噩,现在你这个当侄女的有能力,能帮就帮……”
“什么能帮就帮?我要借钱做生意,除了姑姑,谁帮过我?怎么现在我就要担负起整个程家了?他吸我的血时,问过我愿不愿意吗?而且双程记不是我一个人的,程季泽才是大股东,香港程家才是大股东!”
“女生外向!”德叔怒吼,“跟人做点小生意,就整个人都跟着他跑了!”
程一清觉得荒唐至极。现代企业合作制,在他这种老古董眼里,怎么就成了女生外向。她咬着牙,声音都颤抖,“什么长兄为父,什么一家之主,你要是觉得对程季才有责任,你大可去帮他。但请不要拉上我,不要拉上双程记。我二十年来一事无成,没有任何成就,现在双程记刚有点起色,我的人生刚有点希望,我不愿意被冒牌货拖死,也不愿意双程记沦落成火车站摊档里的杂牌货色!这件事,就算没有程季泽,我也会追究下去!他想断绝亲戚关系,那悉随尊便,反正我正好少一个吸血的亲戚!”
她内心翻涌,但语气却尽量压制至平静,颤着说完这番话,她又转身跟德婶说,今晚我不在家里吃饭了,不好意思。说罢,转身出了门。
程一清在楼下打包牛腩粉,准备提到家里吃。心里的火还没下,闷闷地边想事边上楼,一抬眼,见到姑姑程静坐在台阶上。程静身旁,放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打包盒,她看见程一清:“我给你打包了你喜欢吃的牛腩粉。”程一清拎起手里袋子,举到脸颊旁,程静笑了,程一清也笑。
她开了门,让程静进屋。两盒牛腩粉搁在桌上,袋子解开,一人一碗,相对而坐,边吃边聊。
——结婚生活怎么样?
——还不错,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
——你呢,创业这么忙,有空找男友吗?
——有钱可以赚,还找什么男朋友。
程一清吃完一碗粉,起身去倒汤水,回来时发现程静居然没吃几口。再细看,程静手握筷子,眼神有些暗晦。程一清在她对面坐下,“你不会主动来找我的。这次是为了什么事?”
程静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程一清为了让她放松,拍她肩膀,开着玩笑,“难道要借钱?哈,风水轮流转。”
程静抬起头:“二哥那件事……”
程一清明白了,姑姑来为二叔求情。她奇怪,二叔跟姑姑感情算不上多好,即使她会为他求情,也犯不着这副难为情模样。
程静又道,“……其实,还牵涉到我老公的弟弟……”
程一清意外。
程静说,他老公虽是中学老师,但他弟弟上完初中就没念书了,天天跟狐朋狗友一起混,一家人都为之头痛。之前在她婚礼上,二叔跟这位弟弟坐一桌,居然臭味相投上了。程一清这才明白,为什么她觉得守摊的年轻人这样眼熟,原来在婚礼上见过。只是那天大家都穿得人模狗样,又都化了奇奇怪怪的浓妆,做了发型,一面之缘后,彼此都认不出来了。
程静说:“我听说程季泽要告他们,二哥那是活该,但我老公弟弟那里,我不好交代……”
程一清觉得心里有些寒意。小孩子做错了事,都会道歉,再祈求不受惩罚。但为什么这些成年人做错了事,自己不道歉,还想方设法逃避惩罚呢。
她说:“这番话,是程季泽说的,要告的人也是他。我也没有办法。”
“你跟他是合伙人,关系密切,只要你劝,他一定会听啊。”
程一清苦笑:“我跟他之间就是利益关系,而且他做大,我做小。现在我家让他利益受损,他怎么会听我的?”
“那怎么办?”姑姑看着程一清。
程一清不语,也看着姑姑。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程季泽做事向来只从利益出发,不看感情,不带情绪。
程静说:“你就试着劝一下他——”
“我答应你,我会劝他。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劝服。”
程静有些急了。“当然一定要劝服啊!他弟弟要是留案底,他家里人一定会怪我的。”
程一清心想,姑姑不是说结婚后过得很好么,怎么他们家的人也这样不讲理呢。一个人做错了事,却怪罪另一个没做错事的人,这是什么道理?
程静见她不言不语,以为她不情愿,终于心直口快说出来:“阿清,你每次创业,我哪次没有掏钱支持你?但我结婚了,就不止你们这几个亲人,我老公那边也是我亲戚啊。与其让他弟弟在家待着无所事事,不如让他做点事情。当时我也只是听说他跟二哥合作,从大哥那里拿货,从没想过他们会冒用双程记名义啊。如果我知道的话……”
知道的话,会怎样呢?姑姑突然不说话了。
程一清听懂了,轻声笑,“你知道,也会假装不知道。只要没被我们发现,这事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程静不吭声。
程一清说:“我有点累,想休息了。程季泽那边,我会跟他说。但是结果如何,我没法左右。”她看看程静眼皮底下那碗几乎没动过的牛腩粉,“如果胃口不好,就扔了吧。这天气,再不吃就坏了。东西跟感情一样,坏了,就很难再修补。”
第51章 【3-9】双程记冒牌(三)
程一清既然答应了程静,便说到做到。她当晚就发了消息给程季泽,说想谈谈这件事。程季泽回复,见面再谈。但谁知道是吹了风,还是过于疲劳,程一清当晚就发烧病倒了。人退烧后,还在床上躺了几天,这期间德叔没来过,二叔跟姑姑都没来过,只有德婶煲了粥跟汤水,一趟趟跑上来。
公司的人约好了,一起来看她。她穿着运动服,无精打采地开了门,屋子本来就小,瞬间挤满了人。程季泽跟在最后面,靠墙立着,手里捧一束花。程一清的目光穿过众人,跟他眼神交集。他耐心地等众人问候程一清身体状况后,才开口:“好好休息。这里有花瓶吗?我放一下花。”
程一清要往厨房走,“里面可能会有些瓶瓶罐罐。”他拦住她,让她坐着,他来找。
程季泽走进厨房,在窗台见到洗干净的牛奶瓶。他剪了花枝跟碎叶,耳边听着同事们七嘴八舌,讨论程一清感染的是病毒还是细菌,是风寒还是风热,病好后煲什么汤可以帮助恢复。
他走出来时,同事们正在说“我们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而门铃又在此时响起。程季泽前去开门,恰见到郑浩然穿一件浅蓝色衬衣,打着领带,一只手扶着门边。他见到程季泽,先是一愣,透过他肩膀看到身后众人后,脸上松弛了些,“我找程一清。”
“然哥。”程一清上前,非常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听德婶说你病了,今天到附近开会,过来看看你。”
众同事在后面听了,心想,开会?哪有人在这种老居民区附近开会?怎可能不是特地来呢。如果是平时,他们也许会故意打趣程一清,但程季泽在,他们多少有些拘谨,加上也不知道郑浩然是什么人,便都客客气气道,“小程总,我们不打扰你啦。你好好休息。”
程季泽靠窗坐着,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你们先走。我还有点事要跟程一清说。”众人嘴上说好的好的,哗啦啦出了门。
屋内只剩下这三人。
窗外日光移到程一清脸上,她微微眯起眼睛。郑浩然初次上来她家,但非常熟络似的,直接上手拉过窗帘,“别晒到。”
程季泽说:“她现在生病,还在恢复期,多晒点太阳倒是有好处。”
程一清这才想起来,尚未介绍这两人。她指着郑浩然,说这是她从小玩到大的邻居哥哥,指着程季泽,说这是双程记的合伙人。
两个男人在白纱窗帘前正式碰面,彼此交换个眼神,点了点头。
郑浩然说,“程生很厉害,短时间内将双程记做得这样成功。”程季泽说,“小生意而已。不像郑生在跨国大企业,前途无量。”郑浩然有些意外,以为程一清事无钜细,连自己的事也跟程季泽说过。程一清在旁听了,心里想,原来程季泽对她不信任至此。直到现在,还盯着她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
郑浩然说:“帮人打工而已。工字没出头。不像香港程记,自置物业,全在好地段。”程季泽道:“程记是程记,双程记是双程记。”
“在你看来,哪个更好?”
“你问我?双程记在我心中永远有特别的位置,肯定更好。”
郑浩然笑:“我也对双程记发展有信心,拭目以待。”
程一清转身去倒了两杯水,出来时见这两人仍在客客套套,话来话去。她一人跟前放一杯水,刚也要客套客套,说些感谢关心的话,郑浩然手机便响起来。他说声抱歉,走到阳台上去听电话。
程一清看着程季泽:“你有话跟我讲?”
“没有。”
她狐疑:“你刚刚明明跟他们说……”
“我说过什么?”
程一清懒得重复。此刻她倒是想跟程季泽说说二叔他们的事,但眼见郑浩然一副随时要结束电话的模样,她默然不提。程季泽也安静地喝水。屋内很安静,对面屋顶上有鸟停歇,咕咕地叫,半盖过郑浩然讲电话的声音。
郑浩然对电话那头说,那我尽快了解一下。他挂了电话,程一清已注意到他脸上带些歉意。她主动说,“你先去忙。”郑浩然也不接话,看了看程季泽。程一清说,“我跟程季泽有些话要说。”郑浩然便告辞,临行前,又再三叮嘱程一清要多休息,饮食清淡,“我空了再来看你。”程季泽坐在她身后,慢慢地喝一杯水。
他走了,门后楼梯上传来渐远的下楼声,皮鞋啪嗒啪嗒。程一清站在门的这一边,斟酌如何开口。程季泽扭头看窗户,刚被郑浩然拉上了窗帘,白纱阻隔了外面目光对屋内的窥探,而他不想拉开。
程一清说:“我二叔那件事……”
“什么?”
她又清了清嗓子,“我二叔那件事,你上次说……”
刚起了个头,门上居然又起了敲门声。两人对视一眼,程一清上前开门,迎面便是穿着牛仔裙的何澄,她将手中一袋水果扔脚边,伸出两臂抱住程一清。程一清先是抱紧她,回过神来,又去推开她,“我感冒啦,不要传染。你怎么来了?”
“刚好跑佛山的新闻,顺便就回一趟广州。听德婶说你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在咳嗽。”何澄边提起水果边走进来,“所以我买了橙子、柑橘跟罗汉果给你。”她一抬眼,见到屋内坐了个人,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程季康的影子。
程一清介绍他们俩。程季泽点头,微微笑,“常听程一清提起你,知道你们是好友。”何澄也笑,“这家伙,提我什么啦?”程季泽说:“大哥那篇报道是你写的吧?我看过,写得很好。”何澄说:“是程生他想法多,表达能力强。”心里却想,这两兄弟看来都挺关注对方。
何澄跟程季泽客套了两句,转身去问候程一清病情。程一清笑,说不就是普通发烧感冒,你们怎么都这样夸张。何澄低声撒娇,说其他人来看你是可能出于礼数,我来看你是因为想你呀。
程季泽看看二人,说你们久未见面,该有许多话要讲,“我先走了。”程一清想起二叔那事还没说完,“等一下,我刚还没说完——”
何澄懂看人眉头眼额,当即提起袋子说,“我去洗一下水果。”她进了厨房,开了水龙头。老房子,水压低,水流又细又慢,水声也不嘈,她洗着橙子,听到程一清跟程季泽说,希望二叔那件事他再考虑下。
程季泽没有表态,只说,“等你休息好再说。我这边还有其他事要忙。”
“我希望你等你忙完后再跟你谈,不至于太迟。”
“茅台酒,是中国老品牌,品质好,但因为太多仿品,所以应有的品牌价值体现不出来。
此处指茅台酒发展早期,并非本文写作时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双程记的品牌价值,尤其在我正跟人拉投资的关键节点。”
水流突然大了,哗啦哗啦,何澄听不到程一清的声音。她关了水龙头,四处找水果刀,只听程季泽道,“在私,他们是你的亲人,跟你关系更密切。在公,我跟你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到底选哪边,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好好休息。”
何澄切好橙子出来时,程季泽已不在屋内。
程一清一个人坐在窗边,抬头看着白色纱布窗帘。她咦了一下,说他走了吗。程一清托着下巴,对她笑笑,眼神却无力。何澄搁下果盘,说自己听德婶说了。
程一清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何澄用手递一瓣橙子过去,安静地看程一清吃。她说:“以前的我,会首先考虑其他人的感受。不过最近我的想法有所改变。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程一清吃过橙子,洗干净手,双手抱住何澄笑,说还是阿澄你对我最好。何澄说,喂喂喂你手上的水还没干。程一清嘻嘻笑,你还不懂吗,就是用你的衣服擦手呀。两人打打笑笑,闹做一团。何澄突然问起,“你们双程记刚开不久,这么快就要扩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