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看上去竟比严凤茹都要苍老几分。
顾大鹏沉默片刻，“你们先回去，你娘既然答应了你们，就定然会做到，你们放心，长文若是好了，柏哥这个当叔叔的脸上也有光。”
严凤茹嗤笑一声，却赞同这种说法，“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只不许让我儿子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顾青山和李氏这才放心。
“快，谢谢你祖母。”
李氏忙推了顾长文一把，顾长文慌忙作揖，“谢谢祖母！”
严凤茹撇开视线，眼前的丈夫，继子，对她而言早就已经无足轻重。
而她过得远远比他们都好。
顾青山领着李氏和儿子离开，严凤娇也识趣的很，她打了个哈欠，领着婆子进了屋躲懒去了。
严凤茹面色平静的看了顾大鹏一眼，后者低着头沉默不语。
严凤茹率先打破了这一平静，“说吧，你想说什么？”
顾大鹏似难以启齿，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我，青山两口子不容易，我，我想着往后青柏……我……”
严凤茹的神色越发讽刺，可望着他越发佝偻的身体，神色不由复杂几分。
“你的银子留着给自己养老吧，甭管柏哥往后走到哪里，你都是他跟珠珠的生父。”
严凤茹沉默片刻，补充道：“当初分家的时候我们就说好，柏哥我自己养，顾青山两口子的事我就不管了。其实你不必给我送银子。”
毕竟这点银子也看不上。
后面那句话，严凤茹没说，她决定给这个男人留点颜面。
但顾大鹏显然是猜到了，他羞愧极了，“好，那……那我回去了。”
严凤茹神色冷硬地点了点头。
顾玉珠和小婉靠着窗，远远看见顾大鹏的身影，她一时没认出来，悄声道：“那是谁呀？”
小婉：“……”
“哦，好像是爹呀。”
顾玉珠自顾自道。
小婉：“……”
她是真的没认出来。
自从分家后，顾大鹏虽说每隔段时间都会来，但或许是自觉愧对她跟哥哥，就算来了也就远远看他们一眼。
再后来，严凤茹忙于事业，顾玉珠亦然，顾青柏则忙于学业，所以在顾玉珠已经很久没见过顾大鹏了。
再者，对顾玉珠这样的携带记忆的穿越者而言，这里的父母原本就是感情不深厚的。
只严凤茹不同，她是切实给了她那么多年的爱护。
但顾大鹏没有。
在顾玉珠记忆中，这个男人沉默寡言，对她这个女儿不能说不好，只是两人的感情终究是不深。
“哦，是他啊，他来干什么？”
“该不会是不让我们上京吧？不会吧？”
顾玉珠自顾自道，“应该不会吧，他就算耍无赖又有什么用？”
小婉无奈得摇了摇头。
顾玉珠又道：“不对，他应该不会对娘提要求，他那人我最清楚，如果不是有那边的两个，在家什么都听娘的。”
这话倒是不错。
顾玉珠是穿越的，所以当年她不是普通的五六岁小孩，她清楚地知道当初在顾家时，顾大鹏和严凤茹是什么样的相处模式。
他们俩之间，她娘严凤茹是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
“看上去好像很失落，估计被娘训了。”
顾玉珠有些幸灾乐祸，随后微微捂唇掩饰。
“走，咱们去看看。”
小婉：“如果不赶工的话，可能来不及了。”
顾玉珠：“……”
算了算了，她管爹娘的事情干什么，她娘那么能干，一个爹搞不定？她不信，她还是做抹额吧，做了抹额还有护膝。
第236章 宋雪梅
摸了摸手里的丝线，人生不易，珠珠叹气。
顾玉珠按捺住心里的好奇心，算了，她现在是一个要做人情的少女，哪有那么多好奇心。
然而，很快她就被打脸了。
顾大鹏一走，顾玉珠和小婉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快去呀，你不去我就把大丫卖了，家里哪有那么多闲钱养你们娘俩？”
顾玉珠的耳朵瞬间支棱起来。
小婉：“……”
“不如我们出去走走？不差这一会儿。”
顾玉珠立即站起来，“走。”
小婉：“……”
两人放下手上的半成品，猫着身体，十分熟练地靠在了窗边，顾玉珠微微睁大眼睛，“那不是雪梅姐吗？”
小婉则皱了皱眉。
“还有温婆子，她也太不要脸了！闺女儿就不是自己的孩子？况且她家什么不是雪梅姐和大丫干的？竟然还说没闲钱养她们？”
小婉继续沉默。
顾玉珠随即想到，这世上可怜人多的是，她也管不过来，就叹了一口气。
小婉神色复杂，“并非家家户户都跟咱家一般，喜好闺女儿。”
姐妹两人讨论的女人叫宋雪梅，是个寡妇，男人死了，因为只生了个丫头，被夫家赶出家门，无奈只能带着女儿回娘家。
可娘家有兄弟嫂子，她老娘温氏更是第一个不容她。
无奈，宋雪梅只好提出给钱。
她手里的钱大多都被夫家搜刮走了，念着丫头身上流着那边的血，那边才没把她身上给搜刮干净。
温氏一听给银子，这才答应下来。
宋雪梅身上的银子不多，按照她老娘的脾气，在娘家也住不了几天，母女俩干脆套了哥车子去运河街卖小食。
每个月拿出一部分钱给她老娘做住宿费，还要伺候一家老小吃饭，洗衣服。
母女两人活成了全家人的老妈子小丫鬟。
这事儿当时在青山村还引起了热议。
诚然大多数人都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女婿没了，婆家又容不下自己的闺女儿和外孙女儿，大多数妇人虽然碍于家里的儿子媳妇儿不会明着偏帮闺女儿，可也不会跟温氏这样，作践自己的亲生女儿。
一般人家，大不了就是再嫁一次闺女儿，可温氏偏不。
她不仅没给张罗，还合计着“二手”的闺女儿不值钱，就算能再收一次聘礼，能比得上长年累月给的家用吗？
能比得上一家子舒舒服服的有人伺候吗？
能比得上将来再卖一次外孙女儿吗？
那必须不能啊！
她那良心怕是铁打的！
温氏心狠啊！
此时心狠的温氏正一脸谄媚讨好地对着严勇笑，“严勇啊，你现在是大将军了，可真是了不得！你不是喜欢雪梅吗？我给你把雪梅送来了。”
顾玉珠和小婉耳朵都竖起来了，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顾玉珠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小叔公什么时候跟雪梅姨扯上关系了？”
小婉侧目，“一会儿去问问娘。”
顾玉珠回眸，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对哦，老一辈的事情娘肯定知道。”
严凤茹和严勇说是叔侄，其实两人也就相差几岁。
跟严勇年轻的时候有关系的事情，她一定知道。
就在这时，听见那老婆子道：“好好伺候将军，不把人家伺候好了，明儿就把大丫发卖了！”
顾玉珠：“……”
什么玩意儿？她没听错吧？
宋雪梅面色羞红，无颜面对昔日的小伙伴。
等温氏一走，她才低着头嗫嚅道：“严将军，我娘她……我们母女俩能养活自己，可以不依靠别人，可是大丫已经十三岁了，如果不离开，我怕……”
她看着眼前威武的男人，只觉得望而生畏，哪里还敢起什么心思？
年轻的时候，宋雪梅也是村子里的一枝花。
她跟严勇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只可惜严勇那时候情窍开得有些晚。
宋雪梅又是个姑娘家，虽然当时对这个强壮的邻家哥哥有些好感，可也不可能主动跟一个男人示好。
后来她就在爹娘的安排在嫁了。
谁知道匆匆几十年过了，再次见到严勇，竟是这样的情景。
当年的宋雪梅就没勇气问上一句，“你可敢到我家提亲？”
如今她算什么？
宋雪梅更不敢肖想眼前这个威武的男人。
“我娘听说你当了大将军，得知我们……”宋雪梅咬着嘴唇，有些难以启齿。
“严勇哥，你帮帮我吧，我跟大丫能养活自己，只是我娘那个性子，我已经人老珠黄，可大丫还年轻，我不想连自己女儿的婚事都坐不了主。”
“我想请你帮我找个靠得住的人家，只要肯对我跟大丫好，我愿意做牛做马……”
宋雪梅心里十分清楚，别的人，但凡愿意跟她过日子的，都不会跟她娘似的，这样对她跟大丫。
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她不比凤茹姐能干。
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凤茹姐的兄弟都靠得住，而她的兄弟，恨不得在她和大丫身上榨更多血。
没有兄弟帮扶，她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在这世道可如何能活得下去？
这段时间她也想明白了，她自己无所谓，可大丫还小，总不能也给她娘家做一辈子牛马，将来到了岁数被卖一笔钱。
大丫今年已经十三岁了，是她的幺女。
宋雪梅这些年并不是只有大丫一个女儿，她前前后后生了四次，大丫前头还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孩，两个男孩，只是都没养活。
大丫现在是她唯一的一个孩子。如果由着她爹娘把她给卖了，她这个当娘的就太对不起她了。
宋雪梅自知自己配不上严勇，严勇如今的身份地位，哪里看得上她这样的？
就算是做妾，当丫鬟，当老妈子怕是都不够格。
所以她所求的不过是请严勇帮忙找个人，这样她娘多少忌惮几分。
况且宋雪梅多少也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如果严勇介绍的人对她不好，那她起码能有人撑腰。
虽说这样的想法过于无耻。
可为了自己，为了年幼的女儿，宋雪梅只能豁出去自己的脸皮不要。
她抬起眸子，略显浑浊干涩的眸底多了几分光芒，“或是你带我走，我跟大丫卖身为奴为婢都比在这里强。”
严勇皱了皱眉头，眼前的女人早就不复当年的年轻娇美。
宋雪梅比他小几岁，如今也三十多，快要四十了，可或许是底子好，即便是常年劳作也让她看上去没那么苍老，隐约还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姿色。
“勇哥！求你帮帮我！”
第237章 非分之想
顾玉珠下意识屏住呼吸，忽而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
“你可愿意离开青山村？”
宋雪梅有些无措，“我，我们孤儿寡母，无所依靠。”
严勇又问：“那你可有一技之长？”
就在这时，一神色凌厉的少女冲过来，猛地往严勇身上撞，仿佛一头敏捷的小鹿，但严勇常年在战场厮杀，反应速度更快，他伸出手，轻松就将小丫头一把拽住。
宋雪梅眸光微缩，等看清楚来人时，脸都白了。
“大丫！快住手大丫！这是你严勇叔，他是来帮助我们的。”
那叫大丫的小丫头瘦得皮包骨头，眼神犀利地仿佛一匹孤狼。
顾玉珠悄悄对小婉道：“大丫姐可凶了，我听说她外祖想把她们娘俩给卖了，她硬是把人牙子都给咬伤了好几个！”
在顾玉珠他们这个年代，这就叫一狠人！
当然，放现在那也是个狠人。
小婉没说话。顾玉珠却很兴奋，“你说小叔公会怎么安排她们娘俩？”
不过说完，她也没打算从小婉嘴里听见答案。
就见小叔公已经十分灵活地躲开了大丫的猛烈攻势，眸中带着几分兴味何欣赏。
“小丫头小小年纪，凶得很。”
宋雪梅十分尴尬，“大丫，快跟你严勇叔道歉！”
大丫虽然没有继续攻击严勇，神色依然不好看，“他们说，你要纳我娘当小妾，是真的吗？”
别说严勇，就是顾玉珠和小婉都惊呆了。
宋雪梅更是惊得又羞又濉
就算年轻的时候她曾对这位隔壁的邻家哥哥有过那么一点想法，此时也完全没有了。人家是大将军，自己是什么身份？
自己如今徐娘半老，就算给人当妾也不够格。
宋雪梅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她猛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许是拍得重了一些，大丫顿时一个踉跄，“你瞎说八道什么？娘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人当妾？况且咱们配吗？你严勇叔如今是大将军，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大丫半信半疑，大人们都是这么说的。
说她娘要给人当妾去了，那是个有权有势的人，非常有本事，而她这个“拖油瓶”一定会被扔掉。
至于被扔在村子里没人管，倒不如卖出去，就算给人当丫头，也算是一条出路。
大丫一条筋，就算心里信了大半，因为那些人说得一板一眼的，听着就跟真的一样，可大丫一定要她娘亲口承认了她才信。
这会儿听宋雪梅这么说，不由松了一口气。
再看眼前身材魁梧，相貌英武的男人，就算大丫偏心自己的亲娘，也知道，她娘真的配不上人家。
别说是做个以色侍人的小妾，就是当个丫鬟老婆子都不一定行。
“勇哥，这孩子跟她爹一样，是个莽的，你千万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说的话都是无心的，做不得数的。”
“我，我对你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顾玉珠差点没笑出声来，她觉得，作为当时的小叔公这会儿心情已经挺窘迫的。
他干咳了两声，“你想好了吗？要带着这个孩子离开这个村子，你们重新开始？”
宋雪梅苦笑了一声，“我原本以为，我男人没了，我好歹有个丫头，虽说是个丫头，好歹也给夫家留下了一丝血脉，谁知道他们半分亲情都不念。”
“结果他们大冬天的就把我们母女赶出了家门，还说丫头不算是他们家的人，丫头都是赔钱货，以后都是要去别人家的，说我没给她爹留个儿子，家里的房子还有地我们母女俩都没份，与其以后丫头出嫁了便宜了别人，倒不如现在就让我们断了这个念想。”
宋雪梅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十分平静。
顾玉珠和小婉对视一眼，她觉得，如果是刚穿越那会儿，她估计得冲出去找宋雪梅理论，哦，不，跟她那些不讲道理的夫家人理论。
可现在，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类从来都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只能说这是世代的悲哀，是宋雪梅母女俩的悲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