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秋三娘本是安排着苏遮月在窗口引人注意,然而也不知今日是不是运气太差,非但周成安没来,一个像模像样的公子哥都没有。
入夜后,被安排到秋三娘屋里的不过一个异地的商贩。
这商人风尘仆仆,也懒得听那些温言软语,直接就做了事情,然后呼呼大睡。
接下来几日,秋三娘的客人都是安排来的。
一个比一个更差。
这一日来的是个看着还体面的中年男人,秋三娘本来还高兴了一会儿,谁知这人竟然问下人要了条鞭子,要秋三娘脱了衣裳,照着那白皙的肌肤,一下一下地打了上去。
原来他年纪上去,那能力却早早的不行了,现在只喜欢这种虐待女子的方式。
秋三娘一开始还怕得罪他,只隐忍不吭声,然而这人非让秋三娘叫出来,还要叫得越大声越好。
“啊——啊——”
苏遮月在帐后,只听着秋三娘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忍不住氤氲了眼眸。
之前听着秋三娘说自己的日子苦她还不觉得,听到这尖叫声才真正有了痛心之感。
这一顿打直打到那男人虚汗淋漓才停歇下来。
秋三娘还得强忍着疼,上得床去伺候他躺下。
事后,苏遮月为秋三娘上药,终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真的太过分了。”
秋三娘听了倒是冷笑一声:“这是在恶心我呢,原来排给后面的人,一个个往我这里塞。”
伤口敷药上去,她疼得拧了脸,嘴上不饶:“不就是我玷污了那周公子吗?所以就要这些人来糟践我!”
苏遮月这时才听明白了几分,愣道:“这是那天芷姑娘做的吗?”
秋三娘道:“左不过都是这秋菊院里有名字的人,原先天芷一个人占了周公子,她们抢不过,也不说什么,到了我这个没什么姿色的得了便宜,就一下有了火气,可劲折腾我呗。”
苏遮月轻声问:“她们这样朱妈妈也不管吗?”
秋三娘摇了摇头:“这都是院子里自己的事,她不会过问的,除非我能叫周成安这样的人占住我的日子,不然,就只能受她们挤兑折磨。”
听了这话,苏遮月垂下眸,只为她上药。
秋三娘挨了这么一顿,一两日不得接客,向管事的替了话,才讨饶了几日休息。
也是巧了,这一晚周成安又来了。
然而这一回他路过院子,却步子没停,直由天芷的丫鬟引去了她的屋子。
秋三娘眼睁睁看着他走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整个人终于撑不住,沿着墙壁,瘫坐到了地上,两行眼泪绝望地流了下去。
若是一个人完全没有希望,那倒也能忍下去。
最怕的就是给了一点希望,又这般生生夺了去。
苏遮月看着她这副惨然的模样实在于心不忍,走上去递给她帕子,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姐姐别哭,也许我可以帮你。”
“真的?”
秋三娘随手擦掉了眼泪,惊疑地看向她。
第51章 金主
莹莹烛火照着秋三娘一双惊愣的眼眸。
她反应了片刻,突然笑出声来,
“我真是折了脑子,还真信了你。”
秋三娘方才听苏遮月言之凿凿的感觉,真有一刻以为她有这个本事,然而回过神来就明白苏遮月在哄她呢。
苏遮月若是真有这般本事,怎么会只一个外室的身份,还被丢弃在那种山沟污水中,若是没遇着她们,只怕人都要死在那里。
秋三娘知道苏遮月此时说帮她,不过是看她太可怜,给她一个念想罢了。
不过这丫头到底也算是善心,她在这浮云阁里那么多年,聪明机灵的丫鬟遇到不少,善心的却没见过几个,要知道这聪明的人有用是有用,但没准哪天就踩着主子上去了,回过头来还会对旧主子落井下石。
所以她看丫头,得看一个忠心,若是没有忠心,也得有善心。
听苏遮月这般说,她便觉得自己眼光还不错,当下便心一暖,道:“你有这个心,我便感念了,不过我的苦,你是帮不了的。”
苏遮月静了静眼眸,说道:“三娘你随我来。”
秋三娘被她拉起来,不知其故,由着她一同在妆镜前坐下。
“你要做什么?”
“三娘很快就知道了。”
苏遮月一边说,一边用湿帕子将秋三娘脸上的浓妆都擦了,然后借着明亮的烛火,给她上妆。
半个时辰之后,秋三娘震惊地看着妆镜里的自己。
怎么,怎么变得这般好看?
她左右摇着头,脸上的粉黛施得恰到好处,尤其眼角点缀的一瓣梅花异常动人,
“这,这是落梅妆?”
秋三娘先前只一些姑娘议论过是什么京里流行的花样,很多贵女都喜欢,但却没真见过。
这一时看得自己都收不回眼来。
苏遮月道:“我不知道这叫什么,只是我从前的丫鬟手巧,会得很多花样,我想这妆容和三娘的五官正合适,便为三娘试试。”
她说的是玉荷,其实苏遮月手拙笨的很,她给秋三娘画的这个,比起玉荷那精妙绝伦的手艺,实在还差了一大截的。
所以为秋三娘画好时,看了一看,还觉得不甚满意,要再修改,
然而秋三娘却拍下她的手,不许她动了,
“这个好,我就要这个!”
到底女子都爱美,秋三娘今夜的晦气一扫而空,只在镜子前欣赏自己,越看越觉得不错。
甚至觉得,都不输那天芷了。
原来苏遮月说能帮她,竟是这个意思。
的确,借着旁人的美貌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而这妆容衬托出的脸是她自己的。
然而秋三娘却不知这只是一个开头。
接下来几天,苏遮月忽然忙活了起来,前前后后,将秋三娘屋中的规制都重整了一番。
秋三娘休憩方醒,看她要把摆放得好好的东西都收进去,一下给抢了过来:“这个瓶子上面嵌着金子的呢,且这红绿图纹,阳光照下金灿灿的多好看,为什么要收起来?”
苏遮月笑道:“姐姐不知,真是那富贵乡里的公子,都不喜欢这样过分张扬,姐姐觉得稀奇的,他们早已见过十分了,莫不如摆些个纯而无色的,能合他们的口味。”
“真的?”
秋三娘将信将疑地问。
苏遮月道:“别的人我不敢说,但那周成安公子肯定是不喜欢的。”
秋三娘一听周成安,立刻就把瓶子递给了她。
过了一会儿,她喝着茶,又见着苏遮月将她压在箱底,都积了灰的一些木雕玩具都拿了出来。
秋三娘嫌弃道:“你拿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要干什么?”
这些东西她都快忘了,好似是她小时候的东西,但没什么印象了,因为卖不了几个钱,朱妈妈也就没收去。
苏遮月摇头道:“这些东西,姐姐觉得不值钱,那些公子未必这么想,放在这里,一是合着姐姐的身份,让他们起怜悯之心,二是这些看着有趣,也许能得他们喜欢……”
秋三娘一双眼眸端看着她忙上忙下,终是忍不住拉她坐下问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
苏遮月眼睫低垂,笑道:“姐姐不想,我从前也是伺候过官人的。”
秋三娘当然知道这一点,但她想的是苏遮月单凭美貌就足够了,哪用得着这些讨人心思的花样儿。
苏遮月确实也没说实话,这些和李祁关系不大,其实是因为她生在苏家,这百年富贵的底蕴放在那里,苏遮月耳濡目染。
那些个富贵子弟喜欢的,爱好的是什么,她都清楚得很。
只是此时不方便与秋三娘明说,纵然说了也是不可信的。
秋三娘看着苏遮月,虽然知道她藏了事,但这对她而言是好事,她也不再问下去。
秋三娘歇了三日,伤好了一些,再等一日便要开始接客。
这一日是她的机会,若是由着她们安排,一定只会给她排差的。
于是便要苏遮月赶紧给她上好妆,等了灯笼挂上,便移窗眺望。
可惜一连好多人走过,都不是什么好的。
她不由地懒散下来,苏遮月也往窗外看,正撞见院子里进来一个新人。
年纪轻轻,面目尚算清秀,但是身上的衣袍显然旧得厉害,还有些脏兮兮的。
他进来时险些撞着旁边的小厮,正作揖赔礼。
苏遮月看他从院子中路过时,上面都无一人朝他扔帕子,可方才经过的人中比他丑的,老的,都能有个一二条,便疑惑地问:“这人为什么一条都没有?”
秋三娘早看到了底下这人,见着苏遮月问又向他瞥了一眼:“这有什么好扔的,一看就是个外地来的穷酸书生。”
苏遮月一顿,继而摇了摇头:“恐怕不是。我看他方才行礼的姿态十分周正,应该是世家教导出来的,深入骨髓的东西,我猜他应该是个小少爷。”
秋三娘听她这话狐疑道:“小少爷?”
苏遮月又看了他几眼,确认一般地点了点头。
秋三娘一咬牙:“好,我就信你这一次。”
她说着便将那帕子扔了下去。
然而那帕子却没扔准,只落到那人身前的地上。
“呀——”
秋三娘发出一声叹息,正以为那人会直接踩过去,却不想他停了步子,将帕子捡了起来,跟着仰头看来,正对上秋三娘的眼神。
秋菊院的下人正看着这些姑娘都对他无意,正琢磨着怎么将人请出去,这一看秋三娘扔了帕子,便马上给人请到了秋三娘屋子里。
关门离去的时候还在想,这三娘这一趟怕是得白费力气。
那少年局促地进了屋,好奇地张望了一番,也不开口。
秋三娘此时对苏遮月的话更是生疑了,这人看着分明就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怎么会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但面上还是带笑,请人坐下,
“公子请喝茶。”
那少年在桌边坐了下来,也冲着她,腼腆地笑了一笑。
秋三娘问他如何称呼,他自称姓晏,名清。
姓晏?
秋三娘盘算了一下,这陇安府里也没有姓晏的大户人家啊,当下更觉得不对了,几杯水酒之后便忍不住提及正题,
“晏公子可知我们浮云阁的规矩?”
晏清愣了一下:“什么规矩?”
秋三娘看他呆愣,又委婉地暗示了一通,晏清两只眼睛睁着,依旧听不明白,秋三娘只好直白道:“这酒水,恐怕得有十两银子不止。”
“啊……”
晏清这才明白过来,他摸了摸口袋,“可是我身上没有银子。”
秋三娘一愣,气得回头瞪了苏遮月一眼。
然而她一回转过头,却见桌上忽然间多出了一枚碧色剔透的玉佩,正是那晏清从身上寻摸出来的。
秋三娘一看,就瞪大了眼睛。
那晏清在旁边,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只带了这玉佩,你看这个值十两吗?”
秋三娘登时吞下一口唾沫。
还十两?
这成色,这质地,这雕工……怕是一百两都不止!
第52章 花魁
“咚咚咚——”
天边的晨光刚露出一线,苏遮月就听见外头不停的叩门声。
秋三娘与她挤在一张床上睡着,昨日陪着晏小少爷玩了大半夜的投壶,又让将自己的床让给那小少爷睡,此刻眼皮沉重得要命,动了动,实在醒不过来。
苏遮月披了衣裳,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她愣了一下。
来人竟然是周成安。
“周,周公子……”
周成安此刻脸上全是焦急,一下将苏遮月撇到一边,只顾着往屋里走。
进了屋,视线又快又急地周巡一圈,几步走到床前,掀开床帐一看,那满面的焦急才平复下来。
“总算是给找到了!”
床上的晏清刚好也醒了过来,睁眼看到他,迷糊地叫了一声:“表哥,你怎么在这儿?”
周成安将旁边的衣裳给他:“还说呢,要不是姑母给我递了信,我还不知道你一个人来了这陇安府,你也是,护卫都不带一个,要是出了事,姑父还不打断我的腿!”
晏家在京城是世袭的勋爵,晏父如今还在枢密院官居高位,就连他父亲陇安知府见着姑父都得客客气气的。
周成安对着这个不知人心险恶就敢一个人跑出来,还跑到了青楼的小表弟,实在没得半点脾气。
这时门外又有一群人跟来。
苏遮月看着后面清一色都是穿着差服,配着刀剑,有些心惊地退开几步。
估计这些是陇安府的衙役,跟着周成安一起来寻人的。
还有两三个年纪略长的人走在前面的,为这些衙役引着路,看服饰应该是这浮云阁的,只是面目都很生疏。
苏遮月只认得一个是秋菊院的掌事,赶忙便低头行礼。
前厅动静闹的大,秋三娘也披着衣裳慌慌张张起来了,一出来看到来人是周成安,登时一喜,然而还没等搭话,便就看到前厅新走进来的人,又瞬间紧张了起来。
她急步上前,对着正中一个穿着蓝灰布衣的中年女子怯声叫道,
“妈妈。”
苏遮月听到这一声眸中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妈妈,难不成就是秋三娘口中的朱妈妈?
她没想到这管着这偌大的一个浮云阁的人,竟是如此平平无奇的模样,眉眼间非但没有一丁点跋扈的神色,反而还有些亲切和气的感觉。
一身穿戴更是朴素,只是布衣,连丝都没有,脸上虽然已有了不少皱纹痕迹,却没像这浮云阁里的女子一样用脂粉遮掩,敞亮地显着。
若是放在大街上,只怕就会被看成一个普通农妇。
可是旁边的管事却对她毕恭毕敬,一点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秋三娘上前小心问好,朱妈妈也没理会她,只走上前对着床帐边的周成安和气笑道:“都说了人在这儿,总是不会丢的。”
此刻晏清已穿好了衣裳,周成安带着他起来,看了朱妈妈一眼,也笑道,
“得,这次算我欠您一个情了。”
晏清不是他这般风流浪荡的子弟,晏家家教一贯严苛,府中到现在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要是在这里闹出了些男女之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姑母交代。
朱妈妈笑道:“哪敢承公子的情,这也是三娘做的好。”
这时才瞥眼看向秋三娘,这事的确是她做的好,接了人上来,又将人好好伺候着,没出一点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