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门前,她停了步子,收拾了一下自己,确认不像有事的样子,才进了屋。
屋子里没点烛火,想来秋三娘和周成安已经睡下。
她正要悄悄回到床上,就见屋内一角烛火突然明起,照出秋三娘寒沉一张脸,
“你去哪了?”
第56章 人命
苏遮月心口一颤,第一反应便是将手背到身后去,眼神压住惊慌,
“三娘,我,我出去透透气。”
秋三娘拉着她在后床坐下,直白地问道:“你休要瞒我,方才周公子说的那个案子,是不是与你有关系?那个被通缉的人是不是你?”
苏遮月攥紧了床褥,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她:“若我说这件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三娘信吗?”
秋三娘看她眼睫颤抖,眼底浮光,便知她误会了,啧了一声道:“我又不是官府的人,哪管你犯不犯法的事,再说这浮云阁又不是什么清白的地方,这要紧的是这阵风头紧,你得藏住了,等闲不要显于人前。”
她说着又打量起苏遮月的脸:“也好在你这张脸毁了,纵是亲友怕如今也没的相认。”
苏遮月忽地氤氲了眼眸,怯声问:“三娘不怕吗?”
“你说窝藏罪犯么?”秋三娘笑了起来,“论起来,你是朱妈妈点头应下的人,真算起来也落不到我头上。”
她压低了声音,附在苏遮月耳边,“别说周公子,就是他爹,轻易也不会来查我们这儿。也是你命好,叫我们给碰上了。”
苏遮月听着她的话,一颗心渐渐平缓了下来,
“不过……”秋三娘又奇怪起来,“你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
苏遮月如今也与她甚是交心,便把那些事一五一十地与她讲了,只不过略过她家族隐秘,只拣着李祁的背弃,两个姨娘的残害说了,至于后面发生的事,她知道的还没有秋三娘和周成安清楚。
说着说着,天已亮了起来,“砰砰——”外头突然响起了拍门声。
苏遮月和秋三娘对视一眼,前去开门。
来的是周成安的小厮长福,他本是在外院一个屋子歇着的,这时满头大汗,直直跑了进来,推醒了床上沉睡着的周成安,
“公子,出事了,薛公子死了。”
这一声让跟在后面的苏遮月吓得脚步一顿。
床上的周成安醒了,惊坐起来:“你说谁死了?”
“薛监司的公子,薛南!”
周成安怔了一会儿便开始快速穿衣,一边问:“昨儿不是好好的。”
他记得昨天是在浮云阁的前院便撞见了薛南。
两人见面还打过一个招呼,约着日后吃酒来着。
不过也是面上客气的说法,两人其实玩不到一起,这薛南的爹薛监司官职虽然压在周成安父亲头上,但周家在这陇安府根基深厚,高祖就有官身,称不上世家,也是高门大户。
那薛监司不过是刚好和宫里公公有亲戚关系,得了好,被提拔了,这一朝飞升上天,到底没这个底蕴,跟暴发户似的,所以周成安见了他也就是客气一阵,心里却是看不起的。
尤其那薛南在裤裆子那点事上简直是畜生投胎,荤素不忌。
这时死了,周成安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是在床上过头了死的吧”。
秋三娘在旁边听得也是一惊。
这个薛南薛公子她也有耳闻,这阵子搅得那夏莲院好不安宁,听说每一次都点七八个人一起伺候,排在前头的姑娘都不太愿意去,便落到了后面的姑娘身上。
听说他尤爱高高地站在床上,天女散花地往下撒银两,让一群脱了衣裳的姑娘在地上狗爬似地去争去抢。
那场面简直不是人能看的。
周成安此时已穿上了衣服起来问:“那厮怎么死的?”
长福知道这个消息,是因为他昨夜刚好和薛南的小厮一起在外院赌钱,消息传来时他也听了一嘴,这时便将听来的禀告:“好像是在柴房里被毒蛇给咬死的,脚腕上的齿印十分明显。”
“蛇?”
周成安顿时皱眉,望了一眼外头雪日的天色,继续穿靴:“见了鬼了,这大冷天的,哪来会来的蛇?”
不过薛南的身份敏感,死在这儿,他总得去看看,却不知这个说法对那个薛监司能不能交代过去。
秋三娘也知道事态严重,不留他一句,为他披上厚厚大氅,默不作声地送他出门。
倒是周成安走到门口,回头握了一下她的手,眼神带着一丝眷恋,
“我得了空再过来。”
秋三娘没料到这个,一时有些惊怔,她之前是笃定周成安一定会来的,但是发生了这么一件命案,就是她也完全忘记了这事,没成想周成安临走前还会来这么一句。
要不是她久经风月,知道人情冷暖,此刻只怕便要春心将付了。
她望着周成安离去时高大俊逸的背影,心里想怪不得连天芷那样的人会对他倾心,这样的男人,专心看着你的时候真会让人感觉他只有你一个。
但实则却不是。
待周成安走后,秋三娘在桌子边坐下,琢磨起方才那小厮的话。
苏遮月方才就小厮禀告的一刻就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时给秋三娘倒茶的手都还在轻微地颤抖。
秋三娘看向她问:“你说这哪来的蛇?”
苏遮月“咚”地一下放下茶壶,攥紧了右手。
宽长的衣袖掩盖着她纤细的手腕,她能感觉到那条蛇已从她的手腕向上爬,缠绕着她的手臂上,从她的臂弯爬至她的小臂,又沿着肩窝钻进了她的抹胸里。
苏遮月几乎是咬住了牙关,才没有泄出嘴里的惊呼。
好在这时秋三娘只顾着自己思索,没怎么分神注意她,突然冒出一个猜测,问道:“你说这蛇,会不会就是谢染养的?”
苏遮月瞪大了眼眸,颤着声音道:“怎么会?”
秋三娘见她如此震惊,便更有一种自己猜对了的感觉:“就像周公子说的,这天寒地冻的,哪来的蛇呢?不该冬眠了吗?若不是人养的,怎么会跑出来?”
苏遮月咬牙点了点头,实则她的震惊并不是因为秋三娘的怀疑,而是胸口那蛇竟然伸出蛇信子,在舔舐着她最敏感的部位。
秋三娘还在分析:“而且我也听说薛南似乎是对谢染有意,只是好几次被朱妈妈挡了回去,我说这蛇,恐怕就是谢染招来的。”
她说到这儿,没听得苏遮月应声,抬头一看,苏遮月脸色已然冷白到了极致,显然骇到极点,偏偏那唇色如雨后的樱桃,殷红如血。
秋三娘虽未见过迷惑人的鬼魅是怎样,但她觉得苏遮月这副样子,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秋三娘念及苏遮月也是今日知道家里人的事受了不小的打击,此时一惊未定,一惊又起,还是不吓她了,便道:“算了,不说了,这也与我们无关。”
总归这浮云阁也不是第一日死人,凡事都有朱妈妈顶着呢。
谢染若是真有什么不干净,朱妈妈也定是第一个知道的,没准还是同谋呢。
秋三娘摇了摇头,停下胡思乱想,让苏遮月为她倒水沐浴。
秋三娘沐浴完,上了床,看见床案上的香只剩了一点点轻烟,又嗅了嗅:“你昨日燃的香是什么香,周公子也说好,明日按这个再配一些。”
苏遮月转头一看,又是一愣。
她此刻才发现这余香好像并不是她最初调制出来的味道。
这嗅着的,怎么那么像她从前用的紫凝香?
第57章 追查
“怎么了?”
秋三娘看到苏遮月神情有异,出声询问,
“是这香很难调吗?”
“……嗯。”苏遮月一下回过神,顺着秋三娘的话,接口磕巴地应了一声,“我担心下一次未必是这个气味。”
秋三娘倒也没有十分放在心上,打了个哈欠,只与她道了一句尽力就是,然后便困倦地躺下了。
苏遮月为她放下遮光的帐帘,自己走到香炉边,取了一勺燃尽的香灰,又低头嗅了嗅。
咦,怎么又好似恢复到香料原本的气味了?
难道刚才嗅到的余香是她的错觉么?
这时胸前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她惊回神,走到自己的床上,放下灰色的床帏。
也是近日天冷了下来,衣衫多穿了些,身上藏着的黑蛇才不那么明显,若是盛夏季节,便藏不住了。
苏遮月坐在床上,将外袍尽数褪落,只余一件抹胸上衣,才将方才扰得她好生不得安宁的黑蛇给抓了出来。
也是奇怪,她这般胆怯的人,此时竟然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甚觉亲切。
这蛇明明才咬死了人,此刻却变得极温顺的,在她莹白的手指上缠绕,偶尔伸出猩红的舌,就着她的指尖轻轻舔上一口,带来一丝说不出的凉意。
苏遮月与它嬉闹玩耍了一阵,忽然停了下来,用手抚摸着蛇身上漂亮的鳞片,心里猜测起它的来历。
这样通灵的东西,不像是野生的,会不会就像秋三娘猜测的那样,是谢染养的?
苏遮月任它舔着自己的指尖,如若真是谢染养的,她是不是该将这蛇送回去。
物归原主?
想到这里,她竟然觉得心口有些滞闷,一时间竟有些不太情愿。
这段时间三娘虽然待她不错,但也不能算至亲至近之人,她看到这蛇觉得十分亲切,或许是它会让她想起姬离来。
苏遮月摸着有一点隆起的小腹,眼神黯淡下来,仿佛有很久没见着他了,数着才十几日的样子,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她只身在外,身旁没有婢女问询,不知道是不是只有等她足月孕产,才会再见到他。
那以后呢?
苏遮月想不下去了,她昨日惊惶了一夜没睡,此时屋内寂静,渐渐的困意袭来,她将黑蛇拢在手中,盖上被子睡下了。
心里盼望着能入梦,然而事实上这一觉睡得极沉。
方睁开眼,苏遮月便感觉脸上有一种奇怪冰冷的粘腻感。
原来是那黑蛇不知什么时候顺着她的身子,爬到了她的脸上,正一点一点地舔着她的半脸。
还是发黑可怖的那一边。
她甚至能感觉冰冷坚硬的毒牙正抵着她的脸颊。
苏遮月一时有些呆愣,想要伸手抓却又害怕惊了它,被咬上一口,不敢动得太厉害。
细细的蛇尾轻扫在她的眼睫,离得太近她看不清,只能听到不住的“嘶嘶”声。
“唔……”
她感觉面颊好似被咬了一口,不过但不是特别疼。
兴许是咬到了烂掉的皮肉上。
苏遮月一动不动地等了好一会儿,感觉到那蛇齿松开,沿着她的脖颈爬了下来,才缓缓地撑坐起来。
那蛇似吃完了大餐,在枕头边寻了一处地方,盘成一圈,像是睡着了一般。
苏遮月摸了摸半侧脸,感觉好似有什么不一样了,忙披了衣裳起身,走到浴桶边的铜镜前一照。
登时一怔。
原本乌黑发烂的脸竟然消去了大部分的痕迹,只有眼周地方剩下一层淡淡的黑。
那黑也不是全然的黑,细看还有些紫色,形状像一朵花,更像是专门涂抹上去的一种奇异的妆容。
苏遮月惊讶万分,心里更溢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那条蛇是不是和姬离有关系,然而回到床边时,却又是一愣。
枕边哪还有蛇,空空荡荡。
一缕冷风从漏开一缝的窗框上吹来。
苏遮月快步走到窗前,轻轻推开,往下看,只见白茫茫一片,更无任何踪影,她心知那蛇应该已经走了,心里沉了下来。
*
秋三娘原以为薛南的死会像往常一般,很快便会了结,谁知事情非但没有消下去,反而突然就闹大了。
这些天从前伺候过薛南的姑娘都被衙役轮番盘问了一通,隐隐约约听管事的说是薛监司不相信儿子就这么没了,死活认定其中有古怪,要追查到底。
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浮云阁闭门待查。
姑娘们都不接客。
秋三娘虽然乐得清闲,也难免生出些好奇来,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逢午饭铃响,她嘱咐苏遮月道:“等会儿你别直接去后厨,去夏莲院旁绕一圈,探听看看。总归会有碎嘴的姑娘漏出点风来。”
苏遮月本就一颗心高高提着,听到这里,脸色又变白了几分,点了点头出了门。
虽然不是她杀的薛南,但她当时与他一起在那柴房里,她十分担心自己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因而好生检查了一番,也幸好她不过一个房中丫鬟,本就没有什么首饰耳环,应该也没得落下在那里。
但她还是不太敢再去那院子,只想着等会儿迟些回来,就和三娘说依旧只是知道的那些,别的没探听到好了。
然而好巧不巧,走到后厨附近的廊边,正有两个夏莲院的丫鬟在前面不远处议论,
“你家姑娘也被叫去问了吗?”
“一大早就去了,刚放回来吃点饭。”
“到底要问什么呀?仵作不都查明白了是蛇咬的人,怎么还要查问?”
“就是在问这蛇,追查究竟是哪来的?”
“不是外头溜进来的吗?”
“你傻吗,这入了冬,哪个能信蛇是外头进来的,八成就是有人专门养着的!”
“啊,难不成是谢……”
说到这里,忽然就压低了声音,“那为何都不去抓那位,光找着其他姑娘东盘西问的,问不出个名堂,生意都没法做……”
这时前面长廊拐角冒出来一班穿着差服的衙役,两个丫鬟便即噤声,快步走向后厨。
苏遮月看到那差服就本能地一惊,忙低眉敛目,不敢再张望一眼,安静地跟进了后厨,快速地取了饭食就走。
然而刚至门边,迎面突然一把刀横在她的身前。
“小娘子且住。”
苏遮月心口猛地一跳,屏住呼吸,前面的丫鬟都走得好好的,偏偏到她这里被拦住了。
她颤着眼看去,
面前站了两个带刀的衙役。
长年审问罪犯的人眼神自带一种威慑,此刻看着着她,就是没什么表情,都是一副可怕的样子。
这时旁边的一个见苏遮月都不敢说话了,忙插口道:“你可别吓着人家。”
他说着掏出两个酒壶,
“我们的酒没了,小娘子给帮忙打一点吧。”
苏遮月松下一口气,她还以为是她言行中有什么异样,叫人发觉了,原来只是取酒,心口稍稍一宽,低头应了一声,
“好。”
两个衙役在门口等着。
说起来他们这回做眼下这差事,也真是开了眼界,他们当差虽然油水算得上丰厚,但是这陇安州寸土寸金,屋宅、吃食、应酬哪一个都需要花钱,平日里也只能逛得起那些下等便宜的勾栏院子,根本没来过这上等人的神仙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