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松了一口气,看向李高,李高也替他高兴,笑着同皇帝道:“陛下,奴才就说陆公子与晏郡王,定能体会陛下的苦心……”
又上前缓和了气氛,“两位大人,快快起来。”
就在陆隐见视死如归之时,晏玉衡突然磕磕碰碰地道:“不过,太后毕竟身份特殊,陛下想要封太后为皇后,没免不得会被世人指责,与其硬碰硬,臣倒是有个更好的法子。”
“什么法子?”皇帝忙问。
若能轻松解决,谁愿意千夫所指。
晏玉衡张了张嘴,不太敢说,求救地看了一眼陆隐见,陆隐见无语了,这时候他看自己有何用?
他能有什么法子,倒是说啊。
晏玉衡心中暗道,这还不是为了他。
他要是得罪了那帮老臣,日后能有好日子过?
再一次在心里嘀咕,这时候要是晏兄在多好啊,可话已经说了出来,不得不鼓起勇气,磕头道:“假,假死……”
生怕皇帝误会,赶紧解释道:“不是真死,是假的,假的,太后殁了,陛下只是迎娶了太后家族中一位,容貌像极了太后的宗亲妹妹。”
第78章
假死。
这想法简直荒谬。
众人皆被晏玉衡的话,怔住了。
可细细一想,虽说荒谬,却也不失为一条好计谋。
就算臣子们怀疑是皇帝耍了心思,可谁能拿出证据?只要太后与皇帝两位当事人不承认,谁敢说她的身份有假?
皇帝锁起来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对跟前这位宗族中的弟弟,难得露出了赞赏之色,“晏弟,快起来……”
—
快下钥了陆隐见意与晏玉衡才出宫。
走之前晏玉衡紧紧地抓住李高的手,醉意都掩饰不住他的恐惧,“总管,救命啊。”
对这位小郡王,李高还真是无可奈何,按理说他姓晏,应该同皇帝更亲近才对,可不知为何,每回惹了事,他头一个来找的却是自己。
不是让他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便是让他想办法替他兜着,最常见的一句话便是:“总管救命……”
商王府一个躺在病床上,即将入土的老王爷,确实教不了自己的儿子。
当年商王是如何躺在床上一病不起的,他和皇帝心头都清楚,许是存了几分愧疚,一年前,他跪在自己面前哭天喊地,求他透露点试题的时候,李高也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与吏部出题的考官暗示了一篇策论,果然试题出来后,便是那一篇。
最后虽输给了晏长陵和陆隐见,但却超过了赵缜。
要不是三人身份特殊,皇帝把第四的赵缜提了上来,封为状元,他晏玉衡也能中个前三。
事后晏玉衡千谢万谢,跑到他跟前,抱着腿又哭了一场,“总管,救命之恩,晚辈定当涌泉相报……”
从那之后,他见了自己,确实像看待自己的恩人一般尊敬。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今夜他一番乱搅和,把自己的计划全然打乱,李高心头有气,可又不得不安抚道:“小郡王放心,你今夜立了功,陛下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会罚你。”
晏玉衡摇头,“总管别说笑了,我一时害怕,为保命想出来的昏招,是效忠了陛下,可我对不起晏家的列祖列宗啊,尤其是皇爷爷,百年后,我拿什么脸去见他,我这分明是闯了祸啊……”
李高使了好大的劲,才把人交给了他的小厮。
送完了两人再回到殿内,皇帝也醉得不成人样。
今夜是去不了太后那了,醉醺醺地躺去了床上,摆在眼前的一道难题得到了解决,很是高兴,见李高跪在地上替他褪着鞋袜,体贴地道:“最近你也没歇好,下去吧,好好睡一晚。”
“奴才不累。”
“哪能不累。”皇帝回忆起了当年,“你啊,就是个劳苦命,当年朕许你荣华你不要,偏生要跟着朕到这宫里来受苦。”
“陛下,奴才哪里是来受苦的,奴才能在陛下跟前伺候,是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再说,奴才本就是无根之人,若非陛下收留了奴才,奴才恐怕早就没命了,如今这条命留着,便是陛下的。”
皇帝一笑,“朕还没感谢你,你倒是感谢起朕了。”
当年他替自己挡的那一刀,要了他半条命,若是刀子落在自己身上,那可是正中心脏。
也不知道是不是醉了的缘故,皇帝伤怀感恩了起来,关心地问了一句,“你可找到当年那个欺辱你的人了?”
再风光的太监,也是个奴才,总会低人一等,但凡有些家底的男子,都不会选择进宫净身。
何况他还是被人强迫,私下人实施了腐刑。
皇帝歪着头看到他那张脸,觉得甚是可惜,若非被人行了腐刑,他也该是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回禀陛下,找到了。”
皇帝好奇道:“可有报复回来?你如今也算是宫内第一总管了,手中的权力虽不能滥用,但断子断孙之仇,朕还是允许你报。”
李高垂目道:“多谢陛下,对方早已辞世。”
“看来那句恶人自有天收,说得没错。”皇帝轻叹了一声,“既如此,你就安心地陪着朕吧。”说完便一头倒了下去。
等皇帝彻底睡熟了,李高才出去。
今日夜里皇帝没去太后那,也不用人再盯梢,李高吩咐底下的人好生伺候皇帝,自己回了直房。
天色已黑,李高提着一盏灯笼,没乘撵桥,一路从明阳殿走到了敬事房,近段日子天色好,夜里月光明亮,李高脚踩着地上的银辉,任由自己的身影铺洒在身后的夹道内,每隔一段距离,夹道两旁便放置着一盏灯,昏黄的光晕连成了一片迷沱的光廊,人行走其中,很容易恍惚,不知道是不是适才被皇帝提及了过往,那些早被封存在李高脑子深处的回忆,慢慢地爬了上来。
……
“懒|□□想吃天鹅肉,说得就是你这类没有自知之明之人,你简直痴心妄想。”
“滚吧!我留你一条命,已是菩萨心肠了,好自为之!”
耳边突然充斥着一阵嘲笑和谩骂声。
“这种登徒子流氓,就算赶了出去,怎能根治得了他的毛病?说不定还会去祸害别家娘子。”
“阉了吧。”
“哈哈哈,对,阉了,把他那玩意儿拿去喂狗,从今往后有心无力,再也没用武之地,才能杜绝后患。”
……
剧烈的疼痛,穿梭了八九年,再次传到身上,依旧清晰无比。
皇帝问他,仇报了没有。
当然报了。
权力是个好东西。
当年曾质问他算个什么东西的人,如今已是一捧白骨。
剩下的路,只差最后一步,他便能告诉那些人,卑微的人不会永远卑微,也有可能爬起来,与自己所爱之人幸福地生活下去。
那一阵疼痛太密,李高呼吸急促,额头上布了一层密汗,脸色比地上的月光还白,身旁的小太监察觉出了他不对,忙上前扶了一把,“总管怎么了,奴才还是回去备顶轿子吧……”
李高稳了稳心神,摆手道:“不用了,没几步路。”
回到直房,太监薛闵已等候多时,把手里的一封信交给了他,顺便禀报道:“内阁的那帮老臣,已经得到了风声,想必明日早朝,便会在朝堂上闹起来。”
李高坐上软塌,饮了一杯茶,额头上的细汗也被路上的夜风吹干,心头的那阵波动也平复了下来。
这事儿若是能提前一日,一切都能按照原计划来,可今夜皇帝偏生召见了陆隐见和晏玉衡。
那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晏郡王,这回再一次充分发挥了他搅屎棍的作用,竟然给皇帝出了一个假死的点子。
当真是条好计谋。
明日就算那帮老臣闹起来,皇帝也不会怕了,太后殁了的消息一出来,还能倒打一把,说是那帮臣子逼死了太后,以此为由,更换内阁血液。
李高顿了顿,回复道:“透个风声出去,让他们别轻举妄动。”
“主子,这……”
这可是皇帝自断后路,最好的时机。
李高打断,“别乱了分寸。”
薛闵纵然还有话,也就此打住,安静地退了出去。
薛闵走后,李高才展开了手里的那封信,目光落在纸上后,只是一刹那间,原本平静的目光猛然一颤,脸上的血色快速褪去。
只见信纸上赫然写着三个人的名字。
——顾玠,孟挽,太子
知道他真名的人,并非没有。
孟挽更不用说。
可两人的名字与太子的放在了一起,代表着什么,李高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萌生出侥幸之心的人。
巨大的刺激后,李高那双一向淡然的眼底,涌出了汹涌的波涛,叫住了已走到门外的薛闵,问道:“信是谁送来的?”
薛闵正欲替他合上门,听到这一声,抬头瞧见李高的神色不对,愣了愣,回忆道:“是位小太监……”
“人呢?”李高的声音很沉。
薛闵被他一问,有些发慌。
平日里一些紧要的信函,都是熟悉的人在送,今日递信给他的小太监是个生面孔,本以为是寻常的信函,但李高此时的神色告诉他,怕不是一般的信。
薛闵脸色也跟着一变,问道:“总管怎么了?”
李高五指捏紧,把那封信攥在了掌心,揉成了一团,闭眼稳了一会儿心神,慢慢地平复后吩咐道:“去把人找出来。”
薛闵见他没多说,也不敢问,但自从跟着这位主子后,至今六七年了,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波动。
敬事房内几乎都是他们的人,即便是个生面孔,谁递的信一查便清楚。可查出来的结果并不如人意,薛闵把敬事房都快翻遍了,就是找不到当初递给他信函的那个人。
如此,送信的人便不是敬事房的人了。
薛闵回去禀报,知道自己疏忽了,心中惭愧,跪在了李高跟前,“主子,属下无能……”
李高却没恼,把人扶了起来,“快起来,这事不怪你。”
薛闵起初在内阁只是个打杂倒夜香的,白日给内阁那帮子人当牛做马,夜里被同行相欺,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遇到了李高后,他方才觉得自己是个人。
李高是他见过最为有礼,最有君子风范之人,这些年来,即便遇上再棘手的事,也从不会对人动怒。
譬如此时,薛闵知道那封信肯定是出了问题,小心问道:“主子,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李高没答,把他扶起来后,依旧是一派和颜悦色,略微沉默后,叹了一声,“原本我还想一步步稳打而来,如今怕是来不及了。”
薛闵微微一愣。
李高一笑,淡然地道:“太子的身份已经暴露。”
“主子……”薛闵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李高摇了摇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已暴露,我们不得不行动了,明日把风声透给内阁,让内阁的人先同皇帝闹起来。”
皇帝既然想让太后‘死’,那太后便先且死一死吧。
“还有一事,我需要你亲自去办,有位从扬州来的婆子,姓张,此时在晏侯府,你盯着,人一出来,立马杀了。”
再次后悔,怎就漏了这位婆子。
一只漏网之鱼,坏了大事。
一处破了口,一张网便也撑不了多久了。
是他低估了晏长陵。
薛闵再也不敢马虎,打起了精神,“主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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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康今夜刚从扬州回来。
李高的身份确实没有半点漏洞可寻,父母双亡,家境贫穷,常被人欺负,最后甚至被一群街头混混,强行阉割。
能留下一条命,实属他命大。
晏长陵并没意外,问了他另外一件事,“孟家当年的名册,可拿到了?”
说起这事,沈康就更奇怪了。
如今在孟家当差的下人,最长年限的也只有八年,八年前的的老人,竟然一个都没留,“属下问遍了,也只寻来了这几个人的名单,但不保证名字是不是对的。”
晏长陵不用再问,知道自己摸对了方向。
至于名册,他有个现成的,把扬州过来的那位张婆子叫了过来,问道:“八年前,在孟家当过差,年纪大约在二十四五的小伙子,婆婆可还记得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