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国舅的名声,可不太好啊。
朱晴连忙迎出去,想看看有没有办法化解。
远远看到刘婆婆引着寿宁伯夫人和两位国舅进来,朱晴避到旁边行礼:“见过伯夫人,见过两位佥事。”
寿宁伯夫人仿若没看到,带着人直接略过。
倒是大张国舅站住,笑问:“这位姐姐往日倒不曾见过。”
朱晴再行福礼,“不敢当佥事一声姐姐,臣尚服局典衣朱氏,蒙娘娘亲眼,在身旁伺候。”
走在前头的寿宁伯夫人不悦回头,“鹤儿,快来,别让你姐姐等着急了。”
“娘,这就来。”大张国舅带着弟弟快走两步,追上母亲。
自皇帝登基之后,对妻族自有恩赏。国丈获封寿宁伯,特授鸿胪寺卿,超拜荣禄大夫、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意思是,爵位有超品的伯爵,官位正四品鸿胪寺卿,文散官加到了正一品的荣禄大夫,武勋官加到了正二品的都督同知。荣誉、实职、文臣、武官,四角俱全。
连两位年少的国舅也授了中军佥事的虚职,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就是生子勿喜,生女勿悲,君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张皇后比卫子夫还“霸”呢!
朱晴原地站了一会儿平复情绪,跟进了室内。
皇后早已体面得穿了缂丝袄裙,头戴嵌宝抹额,半靠着坐在床上与母亲、弟弟说话。
两位国舅坐在稍远的绣墩上,仿佛屁股下头有针扎一样,总不安分。
皇后疼爱两位国舅,笑道;“你们就别在我面前拘束着了,出去玩儿吧。让我和母亲说说话。”
两位国舅如闻纶音,立刻站起来谢道:“我们先去外头逛逛,再来接母亲。”
“晴儿,你带着他俩。”皇后立刻指了刚进来的朱晴。
寿宁伯夫人立刻阻止:“娘娘,让內侍陪着吧。那两个皮猴玩闹起来没个轻重,还是男子看得住他们。”
“也是,让我宫里的总管太监李才去。晴儿,你去和李才说一声,让他规劝着国舅,不许到处乱闯,不许惹是生非。”
“是。”朱晴应下,出门通知李总管。
等朱晴走了,寿宁伯夫人也叫刘婆婆等宫人退下,拉着女儿的手感叹:“神佛保佑、苦尽甘来!娘娘这日子,总算熬出头了。”
“有皇帝护着,哪里能用一个熬字,女儿的日子,已经是天下顶顶好的了。”
“世上做人家新妇,哪儿有不苦的。皇帝爱重,可他宫里还是有两个贴身伺候的;清宁宫对娘娘屡屡刁难,就是前朝那些酸腐文人,也爱都管闲事,真是狗拿耗子,显着他们了!”
“如今都好了。皇儿降生,皇帝连那些伺候宫人都放银还家了,况且,皇帝平日也不爱去那些人屋里。太皇太后还给皇儿赐了一面赤金锁、一面白玉锁,前朝更是忙着做赞、做赋,哪儿还有闲心来嚼舌根。”皇后如今是万事满足,反而劝起母亲放宽心。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
“娘放心,我明白的。”
“娘娘心软,哪里知道那些人的鬼魅心思。我听说娘娘最近爱用那个朱女官,什么事情都交给她,连刘家的都不爱使唤了。”
“母亲从哪儿听来的?莫不是刘婆婆和你告状了?”
“哪里用告状。我一来就看得清清楚楚,刘家的好端端一个管事儿的,站到宫门口去迎我作甚,来往的宫女对她也不甚恭敬。娘娘啊,刘家的一家老小都在咱们手里,年纪大有成算,这是家里给你备的帮手啊。那个小女官,黄毛丫头一个,懂什么啊。”
“娘你有所不知,晴儿的确有些神通。她一年前就通过查阅道书,预言我在五百日内必定诞下皇嗣,且是男丁。也是她第一个算出我有孕,是做了吉梦,有道君启示的真本事人。当时我就与母亲说过,正月里不该请大夫,若不是她说,我还要强撑着陪皇帝主持大宴呢。御医都说了,若是不注意休息,皇子肯定保不住。这样一个有本事的福星,娘您说,该不该重用。”
“啊这……”寿宁伯夫人结巴,“啊这”可能是他们家祖传的口头禅,她“啊这”“啊这”叫了两声,不情不愿道:“那也不能太倚重,光溜溜杆子一个,咱也拿不住,万一她起了坏心……你刚生产,皇帝常来看你,让她瞅着机会……”
“娘!朱女官不是那样的人,她早就和我说了,日后是要做尚宫的。我也计划着,等徐尚宫老退,就让她慢慢接替上来。”
“你懂什么!徐尚宫那样容貌平常的才想着做女官,那姓朱的小丫头生得勉强能看,最用以起歪心思了。”
“娘,真不是……”
不听皇后解释,寿宁伯夫人下定论道:“我看你是让那丫头唬住了,当女官哪儿有当皇妃好。想想前头万娘娘,算了,不吉利,想想纪娘娘,南边蛮夷,还是罪人,如今在太庙里受香火呢!还不是因为有皇帝这个儿子!这宫里的女人,但凡平头正脸一点儿,都想着爬龙床、博富贵!”
皇后哭笑不得,她觉得朱女官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她是读书的,有自己的坚持。可这道理和母亲说不通。孝顺、孝顺,皇后在心中默念,母亲不知宫中事,暂且顺着她吧,这也是孝道。
母女俩说了许久的贴心话,皇帝在前朝听了经筵,听闻岳母和小舅子进宫探望,连衣服都没换,赶忙过来。
这正是皇帝爱重皇后呢!皇后娘家人好不容易入宫,皇帝在路上就吩咐备席面,他要在坤宁宫办一场小宴,酬谢皇后产育元子。
皇帝来了,寿宁伯夫人连忙出来拜见,跑出去疯玩的两位国舅也及时被人找了回来。
“都坐,都坐,不必多礼。”皇帝非常宽和让人看座,“朕已命人去请国丈,今日皇后可与家人团聚矣。”
“臣妇谢皇帝厚恩。”寿宁伯夫人起身行礼,因皇帝对他们家一向宽仁,两个孩子犯错也从不责罚,寿宁伯夫人在皇后面前也很从容,笑道:“娘娘还在月子里,享用不了皇帝厚赐,臣妇代皇后谢恩啦。”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皇后为朕诞育元子,劳苦功高,怎能不酬。夫人以后要多进宫探望皇后,两位妻弟也可进宫来。”
“多谢姐夫!”两位国舅立刻齐声应道。
“没规矩!姐夫也是你们能唤的。”寿宁伯夫人假嗔薄怒。
“哎,无妨,民间就是如此称呼,不必拘礼。”皇帝对两个小舅子是真好,又问了他们一些功课。发现两个小舅子答不上来,也不狠逼他们,只转移话题,说自己去更衣,让岳母一家随意些。
皇帝转去侧殿,寿宁伯夫人欢喜得回去和女儿说皇帝单独为他们一家设宴的事情,真是荣光!
母女俩正欢喜的时候,突然,大宫女韩翠儿掀开帘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出大事了!国舅趁着皇帝更衣,偷戴金冠被拿个正着。”
第58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23
“什么金冠?”
“皇帝的金冠!”
“谁的金冠?”
“皇帝的金冠!”
皇后不可置信得连问两遍、反复确认,听清之后,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软软得倒在床上。
“娘娘!”韩翠儿扑上去,扶住皇后软倒的身子。
寿宁伯夫人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皇后只晕了几瞬,复又睁开眼睛,“扶我起来。”皇后以为自己的吩咐铿锵有力,实际上小得如蚊子嗡嗡。
韩翠儿猜测着皇后的意思,在她腰后塞了个垫子,又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语气哽咽;“娘娘,您说吩咐,奴婢听着呢!”
“皇帝知道了吗?”皇后身处宫中,怎么会不知道两个弟弟偷戴金冠的严重性。衣冠自古就是礼仪之所在,国朝礼制森严,就是商人穿丝绸,让人检举了也是大罪,更何况张氏兄弟居然胆敢偷戴皇帝金冠!大逆不道、意图谋反……这些天倾一样的罪名,眨眼就要压下来!
“大姐儿!还问什么,你赶紧去求皇帝啊!”寿宁伯夫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六神无主得扑到皇后身上,“天爷啊,我造了什么孽,养下这两个孽障!大姐儿,现在只有靠你了。你弟弟是张家的根苗啊,要是……要是……张家的香火就断了啊!”
“娘,总要问清楚……”
“来不及了,快,快,别让皇帝下旨,赶紧的!”寿宁伯夫人急忙催促,让韩翠儿去拿外衫,就要扶皇后去外间。
朱晴此时掀帘子进来,接替韩翠儿扶住皇后,拉开寿宁伯夫人的手,喝道:“夫人,娘娘还在月子里,你不要摇晃她!”
“我又不是存心的。”寿宁伯夫人嘟囔一句,突然反应起来,不对啊,“你一个奴婢,居然敢对本夫人大呼小叫,反了天了!”
寿宁伯夫人拍着大腿就要闹,朱晴冷冷道;“反天的在外头,你要是嫌张家的根苗死得不够快,就大声点!”
寿宁伯夫人被噎住,皇后才找到机会插话:“事情如何?”
朱晴这才细细讲来;“皇帝更衣,改换常服。金冠放在外间,两位国舅在坤宁宫肆意惯了,看到皇帝金冠华美,就拿在手上把玩。侍奉的小內侍劝阻,却被大张国舅一脚踢开。小张国舅先试戴,大张国舅夸好看。大张国舅也拿来戴在自己头上。兄弟二人戴着金冠,威胁內侍不许说出去。随堂太监何鼎听到动静出来查看,刚好抓个正着。”
“那皇帝……”
“皇帝就在内间,出来亲眼所见金冠还戴在大张国舅头上。”朱晴一句话,直接掐灭了皇后的希望。
若是事情还在太监们那里,还有回旋的余地,让皇帝直接看见……这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啊!
皇后听了,恨不得再晕过去。
朱晴也觉得难以理解,两个国舅再熊,也要有常识啊,偷戴皇帝金冠,脑子进水了吧!真的,历朝历代,外戚无法无天的很多,什么欺男霸女、横行霸道都是寻常事,甚至还有掌控皇帝、行废立事的牛人。但是!但是!你玩儿点上档次的阴谋诡计啊,这种偷戴皇帝金冠,皇帝就在里间,出门抓个正着。蠢得没有一点技术含量。
朱晴都要问一句:图什么啊!
皇后没有再晕过去的机会,寿宁伯夫人听了前因后果也知道事情严重,眼泪滚滚而下:“大姐儿,那两个孽障是你带着长大的,亲手抱过,亲手喂过。我怀延龄的时候,你姐代母职养过鹤儿的啊!你要是不管他们,他们怎么办啊!”
“娘,我怎么管?”皇后苦笑,这又不是在外头欺负了官员、百姓,给点儿补偿的事情。
“你去求一求皇帝,皇帝爱重你,你又刚给皇帝生了儿子。就是看在大外孙儿的份上,皇帝也不能杀你两个弟弟啊。”
“娘娘还在坐月子。”朱晴小声提醒,先前皇帝赐宴,寿宁伯夫人还以皇后坐月子为由,帮皇后推辞了一同出席,博得皇帝赞一声“慈母”。
“弟弟都要出事了,我哪里还坐得住!”不等寿宁伯夫人呵斥,皇后自己就不愿意枯坐寝殿等消息。“晴儿,你素来聪慧,赶紧想一想,该怎么向皇帝求情。”
求你妈个得儿!
朱晴忍不住在心里爆粗口,这种傻逼,还求什么啊。赶紧划清界限吧!之前张家兄弟在宫外欺男霸女、和朝臣勋贵起冲突,寿宁伯夫人进宫哭诉,皇后再向皇帝哭诉,皇帝就开始拉偏架。如今张家兄弟熊到了皇帝头上,不趁机给他们个狠的教训,难道还要纵容这两人无法无天吗?
算了,道理是和这两个女人讲不通的,朱晴这个做人下属的,被架上去也没办法,只能出主意道:“娘娘此时不该去求情,而该去请罪。”
“放屁!老娘就知道你是个贱人,要害我张家的根苗!”寿宁伯夫人立刻发飙。
这种让人听了就火大的鬼话,朱晴强忍着没反驳,对还算听得进人话的皇后道:“皇帝仁慈,您去请罪,皇帝看在您刚生了元子,又在月子里,肯定怜惜。再通知寿宁伯,也不能求情,定要请罪,求皇帝重重惩处。”
皇后是懂行的,“苦肉计?”
朱晴捏了捏皇后的手腕,看破不说破啊!“皇帝若是重罚,您再求情。若是打板子就求轻一点、少一点;若是夺官职之类的,您就赞同;若是赎米、运灰一类,您还要求皇帝再罚重些。”
“啥意思?说清楚些啊……”寿宁伯夫人还要哔哔,皇后已经拍板:“行,就这样,你来为我梳妆。”
“娘娘,不必梳妆。披上大氅,臣为您拢一拢头发,越慌张憔悴越好。”
朱晴扶着鬓发散乱的皇后出去,韩翠儿立刻解释道:“夫人,这时候不能求情,娘娘越是不求情,皇帝越是怜惜。什么官职爵位,皇帝现在能夺,日后就能再赐。什么赎米、运灰,咱家难道还找不到人干吗?您也不要求情,只哭就是。”
寿宁伯夫人明白了,她虽然说不出苦肉计、以进为退这种漂亮话,但内宅争宠万变不离其宗,手段她是明白的。
“还用你说?本夫人早就想通了!”寿宁伯夫人气哼哼抽了抽鼻子,拿帕子抹了抹真眼泪,又左右看看,把帕子搭在熏笼上罩了一会儿,满帕子的冰片味儿,一捂在眼睛上,眼泪唰唰往下淌。
朱晴扶着皇后进了侧殿,皇帝端坐上首,两个国舅跪在下头,周边站满了內侍宫女。
“皇后怎么来了?”见皇后衣饰不整的进来,皇帝心中叹息,还是忍不住关切。
皇后见皇帝没有像以前一样向她伸出手,委屈得眼泪立刻下来了:“皇帝……”一声呼唤,哭得跪倒在地,哽咽不止。
皇帝起身,过来扶她,皇后却推拒不肯:“妾哪儿还有脸伺候皇帝……”
一人哭、一人扶,吓傻的张国舅当背景板。
正在拉扯间,皇帝身边太监李广进来禀告:“皇帝,寿宁伯求见。”
“快请。”
你听,皇帝对国丈还是尊重有加。李广听在心里,对自己快些接国丈过来更觉自得,出去引人进门的时候,更小声提点了国丈几句。
寿宁伯进门便拜,惹得皇帝又去扶他。
张国丈被扶起来,满脸羞惭:“皇帝,臣在路上听说了这两个孽障干的蠢事,张家愧对皇帝厚恩、愧对皇后!臣这就杀了这两个孽子给皇帝一个交待!”
说完,张国丈一脚踹翻跪在旁边的大儿子,左右找趁手的工具,找不着刀枪棍棒,直接抽了花瓶里的花枝,劈头盖脸抽在两个儿子身上。
“爹,爹,我错了,别打了……姐姐救命……姐夫救命……”两个国舅不敢躲,只能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对着亲爹、亲姐、亲姐夫又哭又求。
张国丈把两个儿子抽了满身印子,气喘吁吁被內侍拉开,看到手边一个花瓶,气哼哼得操起来,朝大张国舅砸去。
“啊!”稍迟一步进门的寿宁伯夫人看到这一步,惊得眼前发黑,尖叫一声倒在地上。
大张国舅捂着脑袋,看到手上的血,紧随母亲的步伐,尖叫一声软倒。
寿宁伯也吓傻了,他是想打儿子,不是想杀儿子。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寿宁伯跪倒在地,嘭嘭叩头,“皇帝啊,皇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