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谁能不上当,惠妃也没办法,她也必须配合。
大帐内,皇帝拉着珊瑚珠的手安抚:“这回委屈你啦,回去,朕定然好好补偿你。”
珊瑚珠低着头,把玩着自己的手,长久的沉默之后,才叹息道:“陛下,下不为例啊,臣妾可禁不起这么吓的。”
“爱妃聪慧又能干,朕怎么舍得吓你,放心,等回京之后,朕封你做皇贵妃。你不是喜欢小六吗?到时候抱养到膝下,你们母女得享天伦,朕把梁城给她做封地。”
珊瑚珠这才重展笑颜:“难道我图陛下这些吗?”
皇帝顺势把珊瑚珠搂紧怀里,眼睛望着梁城的方向,心中叹息,走快一点吧,快些到梁城吧。
视线低一些,珊瑚珠也望着梁城的方向呢。
珊瑚珠清楚皇帝唱这一出大戏为什么,他真病了。但皇帝是不能病在塞外的,必须回到关内。可是,秦王和皇太孙不睦,辅国公压不住二人,只有给珊瑚珠扯上虎皮,才能把这支极有可能分崩离析的队伍带回关内。
此时,不能让珊瑚珠和秦王、皇太孙一系结下死仇,因为不知后面,他的病是好是坏。也不能让两方沆瀣一气,同样因为他的病不知后续是好是坏。
珊瑚珠靠紧一些,感受着皇帝微凉的体温。皇帝向来是个火炉一样的人,冬日着单衣纵马追敌的往事,还是活跃在众人口中的传奇。如今,他却在大帐里,也需要穿皮袄了。
梁城啊,快些到吧。
第85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16
梁城,梁城,在一众殷殷期盼的目光中,梁城终于到了。
在看到城墙的那一刻,珊瑚珠能感受到,皇帝的神情明显放松下来。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的。帝王就该高深莫测,而这个跟随父亲征战天下,挽江山于倾颓、解万民于倒悬,一生经历过的大事,即便写入史书之中,也是传奇的人物,他不该露出这样明显的、真实的表情来。
这是帝王啊,帝王就该让人琢磨不透。
珊瑚珠在心里想:他真的老了。
梁城城门大开,迎接第三次凯旋的北伐军。此次北伐依旧取得了胜利,新开辟朵颜部,与之前的开平、安平一起,合称边城三卫,成为帝国北方高耸的三座雪峰,阻挡更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
梁城也是边城,为首的是守边大将姓铁,一个铁塔般高大的汉子,由他作为头领,带着梁城官员迎接皇帝一行。
皇帝没有下马车,只是让人掀开帘子,对梁城官员士绅百姓代表说了几句勉励之言。
珊瑚珠也在马车上,穿着二品武将的服色。为了能够代替皇帝宣令,珊瑚珠的品阶提升得很快,如今皇帝不方便开口说话的时候,基本都是由她代为宣旨。
皇帝也只说了几句,就摆摆手,给了珊瑚珠一个眼色。
“陛下有旨,梁城军民一心,朕心甚慰,着有司各司其职,勿扰百姓。”
女子的声音洪亮而高亢,平稳而有力,但终究与男子不同。第一次听到的人,忍不住瞧瞧抬头瞧了一眼,珊瑚珠面无表情,任凭打量。
皇帝点点头,表示对她代为宣旨的满意。其余人不敢说什么,听着一个女人吩咐。珊瑚珠代替皇帝对驻陛期间的事情做了安排,对来觐见的官员百姓表态。
然后,侍从放下车帘,御驾往早就准备好的行宫而去。
皇帝要在这里修整几日,再往京城进发。
“到底几日?您老人家好歹给我个约数,不然,这东西怎么预备,怎么叫人来拜见?最远的人可是从二百里外往这里赶啊。若是陛下像上次一样急行军,来了也赶不上。上回可是有八十岁的耆老啊,跑这一趟命都没了!”梁城知府拉着大总管哀求,大总管位卑权重,离皇帝最近,是最清楚这些事的人。
“不是杂家不通人情,是陛下真没旨意。”大总管出来一趟就被人堵住,也是无奈,这些官员也太爱钻营了。
大总管瞅着空隙跑了,太极打了一圈,还是没给个准话。笑话,哪儿来的准话,陛下自己还没主意呢。
“公主,梁城知府求见,想来探问陛下究竟驻陛几日。”维娜进门禀告,她也跟随出征,如今还穿着皮甲。
“这是无人肯说,求到我这里来了?”珊瑚珠轻笑,“去告诉他,我不方便接见,但陛下这边的物资按照五日的分量来备,若是要延长时间,到第四日的时候,我会派人去说。”
“是。”维娜轻笑应下,“既然给了准话,那他给的礼物,我就收下了。”
珊瑚珠笑而不语,为皇帝当传声筒还是有很多好处的,这一路上,她收的礼就不胜枚举。到了她这个地步,人人都捧着她,人人都敬着她,只想让她高兴。
尤其行军途中皇帝钓鱼那一出神来之笔,在保证自己权威的同时,也抬高了珊瑚珠的地位。
珊瑚珠估算的是五天,皇帝很着急回到京城,但到了第四天晚上,皇帝还没有下令启程,珊瑚珠又让人去通知,再续五天。
有点儿好笑,皇帝行程这样的大事,跟小儿玩闹一样,五天不行再五天,反正下面人看上头人的脸色做事,最上面这个没发话,各级就到处发散。
一道长城阻隔不了呜咽长风,梁城的晚上也很冷。
行宫正殿,寝宫,皇帝躺在病床上,曾经健硕昂扬的身体已经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在床上艰难得喘息着。
大总管拿来一个软垫,垫在皇帝背上,让他稍微仰头,呼吸得更顺畅。
“去……赐酒。”皇帝说话有些断断续续。
大总管低头应是,手不自觉在软垫上抚摸了一下。
皇帝看到了这个动作,说起来,软垫还是珊瑚珠亲手做的,她为了让皇帝舒服一些,找人收集了最细软的羊毛,缝制了这个软垫。
皇帝也流露出不舍的神情来,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动了动手指,做出一个快去的姿势。他现在,连动整个手掌都觉得废力啦。
大总管带着两名高大的侍卫,捧着一个托盘刚出门,珊瑚珠这边就就得到了消息。
“已经出发了吗?”珊瑚珠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她穿着和当初第一次面圣时差不多的衣裳,外面是一件华丽繁复的长袍,脱下长袍,里面是干净利落、容易行动的袍子。头上看着珠翠满头,实际全是连成一体的,只要拔下主簪,头上就清爽一片。
别问,问就是传统,她一个外族人,汉人懂什么本民族风俗特殊色。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她说这是传统,如今兀良哈部就要这样“传统”。
“那我也该出发了。”珊瑚珠带着维娜、吉娜,往寝宫的方向而去。
大总管是走直线,珊瑚珠从右边绕了一圈,但因为珊瑚珠早得到消息,两边人几乎是同时到达对方的出发点。
皇帝寝宫外,伺候的人已经被赶出来了。皇帝病后,情绪不好,经常发作身边人,这样的事情很常见。见珊瑚珠来了,众人恭敬行礼,好几年了,珊瑚珠是总管皇帝身边大事的人,相当于他们的直属上司。
珊瑚珠带着维娜和吉娜进门,吩咐众人:“都安静些,别扰了陛下。”
众人垂首应下,默契得站到廊下去。曾经有一次,一个呼吸声太重的內侍,因为站在窗下,皇帝推窗赏景,觉得他吵闹而被处置。从此之后,惠贵妃说安静,众人就明白陛下心情又不好了,自觉离得远远的,免得天上又掉下个什么莫须有的过错来。
珊瑚珠走进病榻,站了一会儿,皇帝才叹:“这么快……是你?”
皇帝一直半垂着眼睑休息,睁开眼睛突然看到珊瑚珠,吓了一跳。
“是我,陛下,您好些了吗?可要进些药膳?”
“不必,回去,无需伺候。”皇帝精神都被提振起来,说话也利落许多。
珊瑚珠摇头,“臣妾不敢回去,怕大总管的端着毒酒等我。”
皇帝脸色大变:“你知道?如何?谁?”
珊瑚珠听懂了,他想问是谁告密,赐死宠妃也许可以,但是赐死一个屡有战功、声望极高的将军,还是外族,这非常犯忌讳。还在梁城呢,一墙之隔就是草原,兀良哈部的帖木儿就在军中。虽然他现在被叫一声顺义侯,可究其根本,他是兀良哈部的族长。
珊瑚珠不懂的是,为什么要赐死她呢?她自觉做到了最好。战场立功是一员宿将,后宫中是一朵解语花,帮了皇帝不少。后来,珊瑚珠不想了,皇帝啊,他讲什么道理。她和那个因呼吸声太吵被处死的太监一样,罪名莫须有。
皇帝左右看看,想要大声呼救,珊瑚珠只是保持微笑看着他,皇帝就知道不必白费功夫了。
“叛徒!”皇帝痛骂,肯定是他最信任的身边人背叛了他。他想赐死珊瑚珠的消息只有几个人知道,这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但是,皇帝临终时候的糊涂之举罢了,只要珊瑚珠死了,人死万事空,新君再厚赐兀良哈部,也就抹过去了。
可是,可是本该婉转就死的人出现在自己病榻前,他的计划怎么办,那些算盘都落空了!
珊瑚珠还是笑,这张笑脸像面具一样烙在了她的脸上;“陛下,人都是想活命的,我是,他们也是。陛下如今日薄西山,我确是冉冉升起的朝阳,如何选,一目了然。”
“毒妇……朕……”皇帝挣扎着要起身,却撑不起身子,重重倒在床榻上。
“我若不做点什么,岂不是让陛下毒妇的评价落空了?”珊瑚珠轻笑,从皇帝枕边取出一个木匣。
皇帝挣扎着要拦,却被珊瑚珠甩开。曾经力能扛鼎,纵马疾驰三日三夜,挽起长弓射雕的英雄,如今却连轻轻一个匣子都护不住了。
英雄迟暮,如何不令人唏嘘。
珊瑚珠的打开那个匣子,里面是一道旨意。
对身后事的安排,让太孙如何秘不发丧,如何把遗体送回京城,如何宣布去世,让太子灵前继位。对秦王的安抚,对辅国公的重托,对草原的安排,对天下大事的最后嘱托。
林林总总,没有一个字提到珊瑚珠。
珊瑚珠拿起圣旨,仔细阅读:“陛下想让太子继位啊,陛下的意愿,就是臣妾的意愿,臣妾会帮助太孙殿下的。”
“贱人……做什么?”皇帝用力挣扎,险些从床榻上翻下来。
珊瑚珠一把扶正了他,把圣旨丢在一边,笑道:“陛下放心,我一个外族人,曾得您手把手教导如何书写汉文,一开始学的就是陛下御笔,保证能写得一模一样。嗯,就是如今这份笔力漂浮,我该怎么办?也弄伤手装无力吗?”
皇帝赫赫喘着粗气,珊瑚珠重新给他盖好被子:“比起这些烦恼,我更担心陛下再多喘一阵子气,等来了太孙和秦王,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呢。”
珊瑚珠端起药碗,手帕在药碗里转了两圈,沾满药液。“陛下放心去吧,臣妾会完成您的遗愿的。”
帕子覆在皇帝脸上,一层布而已,即便沾满药液,这是微微阻隔呼吸。对普通人来说是这样,但对本就呼吸不畅的皇帝而言,这是千斤重担上的一根稻草,压死骆驼的那个稻草。
皇帝不能呼吸……无力挣扎……慢慢平静。
珊瑚珠取下手帕,微微拧干,帮皇帝擦去脸上的药液,即便最高明的太医来了,也看不出异样。
皇帝怒目圆瞪,面容实在难看。
珊瑚珠帮皇帝合上眼睛——合不上。
“陛下,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我被赐酒,也是笑着来的。”我们都是牌桌上的赌徒,既然下注,就不要怨恨,不要后悔。你的死因不会被外人所知,你的功绩,必然为天下人称颂。
也许是听到了珊瑚珠最后的叹息,皇帝的身体突然松弛下来,眼睑轻轻覆盖住,面容平静、神色安详。
泪水汹涌而出,珊瑚珠摸着自己泪水滂沱的脸,轻轻拉开寝殿的门。
第86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17
“公主……”
维娜和吉娜挤过来,关切得用眼神询问珊瑚珠出了什么事。
“孙泽,去请太孙。刘瑶去请秦王,张尚武去请辅国公,刘敏芝去请铁将军。”珊瑚珠没有解释,只是下令,又转头看向维娜和吉娜,“调亲兵过来,围住行宫,主殿、行宫、梁城,层层戒备。”
被点名的人都从珊瑚珠的神色中看到了凝重,立刻依言退了出去。珊瑚珠点的这些人,本身就有自己的倾向,更是竭尽所能更快得向自己倾向的人禀告消息。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分属在行宫各处的人几乎同时到达。
寝殿的门全部打开,夜风吹得烛火摇曳。
“陛下,驾崩了——”
珊瑚珠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郑重还是呜咽,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向众臣宣布这个消息。
众人沉默一瞬,立刻跪地大呼,悲伤得哭泣起来。
陛下啊陛下,陛下是一位极好的君王。他对臣子或许苛刻,他为人也许暴烈,但是,他一生功勋卓著,平定南方叛乱,镇压北方入侵,与民休息,安抚百姓,让新生的帝国平稳得过渡了三十年,守住了王朝根基。
陛下让乱世中飘零的百姓,终得安稳生活。
众臣跟随在他的身边,犹如星辰拱卫明月,不,犹如万物追随太阳,陛下,他们的天啊,如今天也要崩塌了吗?
在座诸位,都是有名有姓,可堪青史留名的人物,可是他们的功勋,都是追随陛下而来的啊!
小星如何不感念明月的光辉?
众人泣不成声,嚎啕大哭起来。
秦王殿下尤甚。
“父皇,父皇——”秦王膝行到龙塌旁,抱着皇帝开始变凉变硬的身体,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他的帝王、他的父亲,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如今,突然……“父皇,你怎么忍心弃儿臣而去,你还要教导儿臣治国安民啊!”
原本哭得非常伤心的皇太孙听到这话,警报顿时拉响,也跟着哭喊起来:“皇祖父,孙儿还需要您的教导啊,父亲还在京城等您班师回朝、亲自教导呢!”
原本沉浸在哀戚和悲痛中的众臣哭声为之一缓,从巨大的悲痛中抽出心神来,是啊,皇帝驾崩在梁城,继位之君是谁。
对,对,都知道,继位之君理所当然应该是太子,可是,可是……
那些不可言说的心思在肚子里转,却没有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出来。还是辅国公老成谋国、压得住场面,只见辅国公擦干胡须上的泪珠,出列问道:“贵妃娘娘,敢问陛下可有留下遗诏。”
“自然有。”珊瑚珠从皇帝的枕边捧出一个小匣子,打开盖子,请辅国公亲自取出。
辅国公跪地对着皇帝的遗体拜了三拜,请皇太孙和秦王一左一右监督,自己亲手取出圣旨,在众人面前展开。
圣旨是皇帝御笔亲书,字体大家都确认,大印也确认了,的确是真的圣旨。
呼——皇太孙当场就放松下来,皇祖父是属意太子继位的,东宫一系稳了。
秦王刚要跳起来,他的心腹大将立刻拉住他,“殿下,不可悲伤过度,大行皇帝在天之灵,也不愿殿下哀毁过甚,殿下的孝心,我们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