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啊皇后,她注定是青史留名的贤后。
此时,众人没有心情去想以后的事,伴随着皇帝一声绝望的哭喊,皇后彻底闭上了眼睛。
跪在帘外的皇子公主、后妃朝臣同时哭了出来,皇后的确是一代贤后表率啊!臣民亦为她伤心。
皇帝奔波征战,又疾驰回来,还受了皇后去世这样的打击,立刻高热不退,病体难支。即便这样,皇帝也每日拖着病体,检视皇后的丧礼,骂丧仪不够盛大,骂祈福的高僧大能太少,骂陪葬物规格不够。骂太子哭得不够伤心,骂秦王心有怨怼,骂出嫁的几位公主忘了娘,这是自己亲爹骂自己的儿女,骂过之后,还是血脉至亲,没有影响。
皇帝还骂朝臣,骂他们哭得不够真心,把几个在丧礼上不够恭谨的官员贬谪;骂藩属国,骂他们举哀的折子中,对皇后的美好德行形容得不够,今年的赏赐不再颁发;骂几个按例举行演武的武将,说他们挟功自傲,不曾为皇后真心举哀。
总之,皇帝脾气变得暴躁易怒,前朝后宫,人人动辄得咎。
皇帝对皇后追思甚笃,久久停灵,不让皇后棺椁下葬。丧仪过后,立刻下旨,此生不再立皇后。为皇后白衣素服一年,辍视朝一年,每天只在西角门听政议事,不举行大型典礼。
太子和诸王、公主为皇后服斩衰三年,太子作为嫡长子,祭礼除服之后,又为皇后白衣冠带数月。
朝臣也为皇后举哀,周年祭的时候,群臣参加朝会,还是只能穿浅淡色的朝服、乌纱帽、黑角带。直到祭礼两周年之后,朝臣们的衣饰才恢复正常。
又令光禄寺为皇后举行大斋祭奠,在报恩寺为皇后举行长达百日的法事。
皇后生前寝宫,正殿改为祭祀其灵位的场所,其他地方陈设不变,一如皇后身前。
总之,人间一切能留住皇后的渺茫踪迹,对她能表达丝毫追思的活动,皇帝都乐此不疲。
理所当然,后宫中,也随着皇后之死沉寂下来。众人眼中,日子都是枯燥的、素淡的。
皇后刚刚过世,德妃不过是在自己宫里嘀咕,是不是能升做贵妃,就被皇帝训斥禁足,如今还没有解禁。即便她的兄长刚刚在第二次北伐中功勋卓著,也没有受到任何奖赏。
皇后的过世,让皇帝北伐的脚步停止了三年,三年后,皇后的丧仪终于全部结束,皇帝好像终于从爱妻过世的悲痛中醒过神来,重新对朝政爆发出巨大兴趣,准备第三次北伐。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后宫中,皇帝封了德妃和惠妃为贵妃,算是对着两人身后代表的家族的看重,让他们在此次北伐中,更加出力。
所以,有个好家世真让人羡慕啊,德妃这样屡屡犯错,却能因为娘家屡屡升位。
珊瑚珠就差一些,兀良哈部慢慢变得不显眼,珊瑚珠能得封贵妃,完全是她个人能力补足了家世的缺憾。
“爱妃,如今这宫务,只有你来管着了。德妃糊涂,宫务万不能交给她。”皇帝揉着眉心,拉过珊瑚珠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
皇帝如今在乾清宫处理朝政,都要宣她陪驾,怪不得外头说,如今惠贵妃才是第一号的宠妃。甚至还有拿珊瑚珠和皇后比较的,说皇帝待她比皇后还好。
珊瑚珠:我没有得罪你们任何人啊!造谣者死!
珊瑚珠闻言秀美微蹙,“陛下不是正在筹备再次北伐吗?臣妾还要跟在您身边护卫呢!”
“管一管宫务,又不耽搁什么。你说说,这宫务,谁能接手?德妃不说,贤妃、丽妃这些年,也没有管事的经验,朕实在不放心她们。”皇帝拍拍珊瑚珠的手,语重心长道:“如今,皇后走了,朕在后宫能倚重的,就只有你了啊。”
珊瑚珠红了脸庞,谦逊道:“臣妾如何能与娘娘相提并论,陛下过誉了。都说当局者迷,陛下例数高位宫妃,怎么忘了,宫中有个最合适的人选?”
“哦,何人?”
“太子妃。”珊瑚珠答得斩钉截铁,“太子妃是宗妇,娘娘不幸芳魂早逝,能接过宗妇责任的,只有太子妃啊。”
皇帝神色不明得用手拍打自己的膝盖,半响才道:“太子妃是儿媳,终究不好管朕的后宫。”
“如今后宫一片和睦,太子妃并不需要废多少心。况且,太子妃孝顺能干,是娘娘一手教导出来的儿媳,娘娘生前最为满意。若是由太子妃接手后宫事,名正言顺、事半功倍。”
皇帝又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问道;“你是在替太子说好话?”
皇帝的语气不辨喜怒,前几日,朝上有御史参秦王礼仪违制,僭越东宫,皇帝贬斥了御史,又赏了秦王,还告诫太子,要兄友弟恭,好好照顾弟弟。
如今朝中风向都在说,皇帝对文弱的太子并不满意,想要废储,立继承了自己一身勇武的秦王继位。毕竟,不忍兄弟相争,为太子保驾护航的皇后已经走了三年啊!
听到这话,珊瑚珠却没有立刻跪下请罪,只是笑着撒娇:“陛下说笑了,臣妾帮太子殿下说什么话?臣妾与太子有什么交情。不过是看陛下烦心后宫事,随口出个主意罢了,我又没有儿子。”
最后一句话说得虽轻,皇帝也听见了。
皇帝哭笑不得,骂道;“什么都敢说啊!”
珊瑚珠还是当年那个倔强脾气,直言不讳道;“本来就是啊,我若有个儿子,掺和立储还有道理,如今我身家性命都系于陛下一身,只盼着陛下长命百岁、长乐无忧。”
皇帝看着珊瑚珠逐渐成熟的面庞,突然长长得叹了口气:“你啊,倒叫朕舍不得。”
第84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15
如此,后宫事务交给太子妃管理,事涉皇帝妃嫔的时候,珊瑚珠就帮她出面料理一二。
这日,珊瑚珠怒气冲冲的进门,却发现皇帝正坐在自己寝宫的正殿,连忙上前行礼。
“爱妃,怎么如此形态?谁惹你生气了不成?”皇帝笑问,不过三年,皇帝鬓边已经有了白发,与之前两次北伐时健硕昂扬的姿态截然不同,也许,皇帝不止身体逐渐衰老,精神也慢慢垮了下来。不止皇后地下有知,会不会为这样的深情所感动。
“无事,不过后宫小事,不值得陛下费心。”珊瑚珠走过去,坐在皇帝旁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陛下,我不喜欢郭美人,你打发她去冷宫吧。”
“哦?倒是难得见你和一低阶美人生气。”皇帝好整以暇,郭美人是五皇子的生母。
“怎么能不生气?郭美人是脑子有病吧?”珊瑚珠骂骂咧咧,“陛下都不知道,我今日遇上多离谱的事儿。太子妃说,郭美人病了,她送了药材器物过去,郭美人的病却一直不好,哭着要见我。我还以为她有什么事儿,结果她说要把五皇子给我养,让我求陛下把五皇子记在我名下,她愿意抱病退位让贤。”
“我***,她***特别隐忍大度,特别委屈艰难,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以珊瑚珠的修养,都忍不住骂娘,“我看翊坤宫的风水不好,专养蠢人。德妃是真病了,少来气我两回,这个郭美人,恨不得揍她一顿!”
皇帝哈哈大笑,“那就揍一顿!。”
“她到底是谁的女人?”珊瑚珠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她经得起我一拳头吗?”
皇帝更乐了,逗她:“爱妃还是这般怜贫惜弱。”
珊瑚珠面无表情:“陛下,您这样子,和郭美人一模一样。”
嗝——皇帝也噎住了,这可真是最难听的骂人话啊。
皇帝看够了热闹,也不站在干岸上笑了,平静的吩咐道:“郭美人触犯宫规,贬为庶人。”
“五皇子呢?”
“他不是养在德妃宫中吗?继续养着吧。”
珊瑚珠嘟囔:“陛下装糊涂呢!”德妃之所以生病,就是因为皇帝不愿意把五皇子记在她的名下,明明马上就要出征,马上就要重用她的家族。德妃亲自去求,拿这么多年的情分做筹码,都没求下来,这才气病了。
皇帝不置可否,只道:“你可收拾好了,十日后,随朕出征?”
一瞬间,什么后宫,什么美人皇子,通通被赶出脑海,珊瑚珠精神大振,单膝跪地:“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大军第三次北伐,轻车熟路,庄重中透着轻松。
此次北伐,依旧是皇帝做主帅,左路军元帅换成了秦王殿下,右路军依旧是辅国公坐镇,只是麾下多了一员小将——皇太孙。
皇太孙不过舞勺之年,入军中的确还年幼了一些。只是,这几年,太子和秦王的关系一直不睦。先皇后在的时候,还有母亲作为缓冲和调剂,如今只有威严的父皇在世,两人越发僵硬,几乎只剩面子情了。
不知皇帝看没看清楚这一点,也许是知道的。他的解决方案就是立太孙,把太孙带到军中历练,如此表明了把皇位交给太子的决心,也不会让军权不受太子的控制
同时,皇帝又重赏秦王,给秦王更大的军权,允许秦王开文学馆,选拔文士作为自己的属臣。朝廷开科取士的大典,也让秦王主持,南北士子纷纷投到秦王门下,请求重用。皇帝也果真录用了那些由秦王举荐、考校出来的臣子。
看,大儿子安抚了,老二也重用了,公平。
珊瑚珠骑着彤云,远远看着秦王和皇太孙。皇太孙初次随军,想要骑马飞驰,秦王正做好叔叔,“劝说”侄儿不能冒险呢。
这一出皇家游乐图,可惜皇帝好像没心情观赏。
“陛下?可是灰尘太大?”珊瑚珠关心的问,这已经是皇帝第三次皱眉了。
“无妨。”皇帝腰背笔挺,目光坚硬,看不出有哪里不对。
珊瑚珠又看看秦王和皇太孙的方向,难不成皇帝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两位夺权已经打出火星子了?
此次出征依旧非常顺利,再一再二不再三,此次大军分三路,追着汗王的残部直接远遁漠北,俘虏贵人、奴隶不计其数,收缴金银、马匹、牛羊更是数不清。
大军高唱凯歌,慢慢回城。
“惠娘娘,孤来向皇祖父问安。”大帐外,皇太孙轻笑拱手。东宫与太子一系的关系向来不错,母妃也曾与自己说过,当年就是惠娘娘谏言让母妃接管后宫事,进一步巩固东宫的地位。太孙看着惠妃,自然是拿看自家人的眼光。
珊瑚珠站在皇帝的御帐外,同样回以微笑:“陛下刚歇下了,歇下前曾吩咐,今日不必请安,太孙明日再来吧。”
皇太孙皱眉:“又歇下了?”
“正是。”
“惠娘娘莫不是在哄我?”皇太孙有些不高兴。
珊瑚珠还是那个微笑:“太孙严重了,何人胆敢假传圣意。”
皇太孙仔细观察珊瑚珠的神色,什么都没看出啦,半响才收回锐利的目光,温和道:“孤与惠娘娘说笑呢。”
珊瑚珠就配合得笑了起来。
皇太孙正要走,又仿若不经意的问起来,“秦王叔也未见驾吗?”
“是,陛下未见任何人。”
听到珊瑚珠这样回答,皇太孙才满意的走了。
等人走后,珊瑚珠走过几重帐幔,回到大帐之中,传说中“歇下了”的皇帝正靠坐在床上,垂着眼睛,手中还端着一碗药汤。
“陛下,喝了吧,该冷了。”回头再热,药气散发,又要想方设法遮掩。
皇帝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仰头干了,重重叹息一声。曾经,他也是刀斧加身面不改色的狠人,如今只是苦药,却让他忍不住叹息。
“真是老了!”皇帝感慨。
“陛下才真是说笑呢。不过病一场,不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珊瑚珠接过空碗,给他揉搓胃部。此时不能喝白水,会冲淡药性;不能吃甜食,有药物相克,只能揉搓一二,转移注意力。
“老二在做什么呢?”
“怀疑臣妾软禁了陛下,正准备清君侧呢。”珊瑚珠无奈一笑,“陛下还是早些露面吧,不然殿下就要拿臣妾祭旗了。”
皇帝笑骂:“这个老二,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放心,朕会护着你的。”
“其他人呢?”
“辅国公老成持重,只不停遣人来求见,其余诸将,也是忠心耿耿。”珊瑚珠笑着和皇帝说起军营的安排。大战凯旋,途中,皇帝偶感风寒,因还在塞外的土地上,不能把病情外传,因此把大事都交给珊瑚珠,让她做皇帝的代言人。
刚开始还能撑住场子,后来就不行了。不是珊瑚珠能力不足,事实上,这支大军在场三品以上武将都能完整带回,关键是皇帝不能不露面。
关于皇帝为何不露面的谣言一天三个,辟谣的赶不上造谣的。
现在,还望不到长城的影子呢,秦王殿下就按捺不住了。
当晚,秦王燃起火把,请了辅国公、皇太孙在内的高层武将,围在大帐之外。口中喊着觐见,动作像是清君侧,未知是否想要谋逆篡位。
声势尚未鼓噪起来之前,珊瑚珠掀开帐帘,看着这阵仗,微微一笑,“两位殿下、辅国公,诸位将军,陛下有请。”
什么?
来请见的人都傻了,怎么回事?逗我们玩呢!
什么叫一拳打进棉花里!本以为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命来了,结果真让觐见啊!本以为是殊死搏命,结果对面却是土鸡瓦狗!
还不如真刀真枪干一场呢!至少也唇枪舌剑说上几句啊,连夜早幕僚背了几句犀利话呢!用不上啦!
真的,这一脚踩空闪在办公中的难受劲儿啊,甭提了!
珊瑚珠没有管他们的反应,由两个女卫护着率先进了大帐。不是珊瑚珠太小心,实在是这气氛,珊瑚珠怕秦王脑子一抽,以为有埋伏,冲动之下干出蠢事来。
众人紧张地、谨慎的走进大帐,突然间最前面的秦王、皇太孙、辅国公等矮了一截,他们才看到坐在行军凳上的皇帝,也吓得立刻跪下。
“嗯?求见朕来了?如今见了,怎么有不说话?大半夜的不睡,难不成是做了好梦,来和朕报喜了?”皇帝阴阳怪气得嘲讽一通。
“哼!朕看你们是活的不耐烦了,连朕的话都要挑拣着听,朕说不见,你们不听,非要抽着晚上来见。好啊,见了,想干什么?老二,你想干什么?还佩刀?”
二皇子吓得把刀赶紧扔出去,他这不是一时震惊得忘记了嘛!
“皇太孙?朕的好太孙,你是等不及做太子,想直接做皇帝啊?”
“孙儿不敢!”皇太孙也加入磕头行列。
“辅国公,丹书铁券的开国功臣啊……”
“臣万死!”辅国公也麻溜匍匐在地。
皇帝一个一个点名骂过去,把众人骂得狗血淋头,才一挥袖子,“滚吧!”
众人如逃出生天一般,你推我攘得退出去,赶紧逃之夭夭。
秦王劫后余生,抚着胸口庆幸:“老爷子脾气好了不少,居然没提着马鞭抽我。”
幕僚苦笑摇头:“是臣失误,想来陛下只是借小病试探而已,臣误了殿下。”
“哎,这算什么,老爷子就这个脾气,他有心钓鱼,拿惠妃作饵,谁能不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