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点儿?”公主不解,“嫂子对自己也太苛了。我宫里有御医配的好脂粉,回头就给嫂子送来。”
“太医说我此时最好不要用脂粉香料,为着孩子,多戴几天面纱就是。再有三个月,忍忍就过去了。”太子妃嘴上这样说,却情不自禁把面纱拉得更紧。
“娘娘很不必如此,我嫂子们有孕的时候,珍珠粉、花粉这些也是常用的。大夫自然也交待了,最好不用,可偶尔用一用,没什么大不了的。”安宁劝慰,她总感觉太子妃紧张过头了。
“我已做了母亲,怎能为了一己私欲,害了孩子。”太子妃摆摆手,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妹妹带女眷们去祈福就是,我这般也不好出门。待我诞下孩子,再谢妹妹帮我周全。”
“好啊,那我就等着嫂子的谢礼啦~”公主又和太子妃说了会儿话,看她神色疲惫,这才告辞。
走在宫中蜿蜒曲折的小道上,公主突然问:“阿宁姐,你有心事?”
安宁挥手示意跟着的宫人远一些,这才小声道:“我有些想法,心知有些不妥,不该随意开口,可反复思量,还是觉得该说出来,如何应对,由公主定夺。”
“只管开口。”公主干脆道。
“我觉得太子妃娘娘反应有些过激了,太子妃娘娘不仅是公主的嫂嫂,更是表姐,公主是否该多关心些。”
“唉,阿宁姐你有所不知。嫂子原先和我也是熟知的,嫁给兄长后,她反而忙得和我闲聊的时间都没有。后来怀孕了,更是深居简出。我若上门得勤快了,她反而要打起精神招待我,正累着她。东宫的宫务她都没精力管,交给小嫂子谢侧妃管着。我亦察觉嫂子有心事,可她不与我说,我也不好强逼。”公主详细说了安宁没进宫时候的事情,太子妃真的很忙、很累。
“不若请徐国公夫人进宫劝慰?”
“是啊,嫂子与舅母定然是无话不说的,我当真是一叶障目!”公主欢喜得一拍手,立刻让人出宫去给舅母传话。
徐国公府一向谨守礼仪,虽然是皇后的母家,又出太子妃这位未来国母,可一点儿也不骄横,谨守规矩。宫中不宣召就不会轻易请见,这回公主请徐国公夫人入宫,也不肯乘小轿,坚持步行前往。
这些细节,安宁也是时候才听宫人们议论起来才知道,眼下最大的事是出宫祈福。身为伴读,安宁也在祈福名单之中,公主出行,礼部、五城兵马司、内务府、天福宫、宝象寺,各处的联络,各家诰命的站位,车马、饮食安排,林林总总,实在繁琐。
公主身边的女官带着安宁忙碌,安宁也见识了如何与朝廷衙门打交道,实在收获良多。
心里知道在学习、有进步,可身体还是很诚实的,自从坐上出城的马车,阿宁就瘫软了,这些日子实在累狠了。
窗外人声鼎沸,此行没有清场,车队旁边站满了围观看热闹的百姓。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欢呼,安宁掀开帘子,一问才知是百姓们欢迎公主。公主令人掀起帘子,正朝外挥手致意呢。
真活泼啊!
即便住在皇城根脚下,平民百姓又哪里见过公主。公主这样和气亲民,他们自然报以更大声的欢呼。
安宁也跟着学,让人把帘子挂起来,看着外头各色各样的百姓。
一瞧,就发现两边跟着骑马护卫的人里,出现了个熟人——曹玉峰。
曹玉峰正和谢侯府的小儿子并辔而行,亲密得聊着什么。
一看到曹玉峰,安宁也不累了,战意凛然观察了一阵,心中冷哼:果真狗改不了吃屎。曹玉峰也知道日后谢侧妃是要做谢皇后的,此时就已经开始交好谢侯府了。
安宁看不下去,她在宫中近水楼台,也从未想过接近谢侧妃。
不看了,看着眼睛疼!安宁转头,看另一边轿帘外。他们车队外围是骑马护送的侍卫,更外围有五城兵马司的差役持枪拦着百姓,不让冲撞拥挤。最外头是黑压压的人头,许多百姓听闻公主和命妇出行,都来看热闹。更远处还有年轻男人站在树上,这么远,只能看到公主的排场。
祈福进行得很顺利,两家宫观寺庙三日前就开始清场准备,祈福仪式盛大而有序,祈福过后,公主又领着命妇们在天福宫后山植下长寿树,为帝后祝祷;在宝象寺的莲花池放生河鱼,祈愿多积功德,保佑国朝风调雨顺,四境安稳。
祈福过后,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无波。
这日散学,公主叫住了安宁,和她说了秦徐国公府人进宫探望太子妃的后续。
“事涉东宫,出我口入你耳,谁也不能说,阿宁姐,你可明白?”公主先叮嘱。
“公主放心,即便是父母垂询,我也不说。”安宁伸出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公主轻拍她的手示意放松,轻叹道:“此事,兄长也有错。”
第154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8
公主说完,又去喝茶,眼神悄悄扫向安宁。
安宁自然在心中狂喊:你说啊!你说啊!但是老年人的脸庞做不出那么活泼的表情,安宁只是平静得望过去。
然后,两个人视线相交,一起笑出声来。
“不逗你,兄长和嫂嫂都是头一次有孕,都不熟悉孕期是什么样。有孕的人身形笨重、体有异味、不能同房,一晚上控制不住起夜好几回。兄长从小到大哪里经受过这种苦,一晚上睡不好,第二天议政也没有精神。太医也说,孕期不宜同房……你那是什么表情,单纯同寝。兄长这几个月都歇在侧妃、侍妾房中,偏偏嫂嫂身边宫人眼皮子浅,这个时候和嫂嫂说什么得宠失宠,害得嫂嫂心思过重。”公主嘟囔着,一会儿抱怨宫人无用,一会儿把原因归咎于意外,仿佛她之前说的那句“兄长也有错”是幻听一般。
“从小到大,兄长哪里接触过有孕妇人。女子在他跟前都是身段苗条、身姿轻盈、容貌娇媚,头一次见孕妇,他也是手足无措。”公主还在为太子开脱,仿佛这些年,宫中没有小皇子、小皇女出生,没有妃妾怀孕一样。
安宁打了个冷颤,安宁听懂了。安宁突然想到二十年后,下一代谢侯爷世子妃是如何去世的。
世子妃嫁进侯府之前,家族是亲圣太后一方的,当时太后和皇帝母子情深,为支持皇孙上位,谢侯世子拼尽全力求娶,种种深情行为,被传颂一时,当时都到嫁郎当嫁谢郎。后来,皇帝要推行新政,与太后闹翻,新政不合民意,以失败告终,谢侯世子不再需要家族立场与他不同的世子妃。
他是怎么做的呢?不是休妻,不是下药毒害,而是攻心。
每每见到怀孕的妻子就皱眉,然后努力压下心中不喜,甚至屏息凝神,仿佛妻子身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味道。他的“努力”是浅显的,肉眼可见的。让妻子忍不住悄悄嗅一嗅身上,真有这么臭吗?然后“不经意”的问下人:“她怎么胖得和猪一样……唉,这话不能我说,你悄悄问一问大夫,这么胖当真没事儿吗?”
听到这话,有孕的世子妃刻意节食,受得皮包骨头。
或者妻子笨重得不能行走,谢侯世子“迫不得已”扶了一把,立刻在妻子“看不见”的地方用帕子擦手,手都能擦破皮的那种擦法儿,让妻子忍不住怀疑,我是刚从疫区回来吗?我身上很脏吗?谢侯世子甚至连妻子坐过的椅子都不肯落座,用各种可笑的借口固定妻子的座位,仿佛她就是行走的瘟疫病人。
这可是枕边人啊!枕边人如此嫌弃,让妻子忍不住怀疑自己,我臭吗?我脏吗?是个正常人被这样对待都会自我怀疑,这还是个孕妇!
谢侯世子借口有孕,把妻子与外面一切隔离,倒向谢侯世子的奴仆会“不经意”做出捂鼻子之类的小动作,忠心世子妃的奴仆被这样的环境包围,慢慢也不能坚定的说主子没事,只能安慰“生了孩子就好了。”
有孕本就精神不济,再被这样对待,怎么能好。
这样隐秘的手段,当真下作!
谢侯世子妃当年的幸运在于有一个疼爱的母亲,越国公夫人趁着谢侯府的人外出,直接上门,家里没有主子无人拦得住。越国公府人看到的就是瘦的之剩一把骨头的女儿,腹部却高高扬起,仿若流民、仿若骷髅。
越国公直接把官司打到了朝堂上,里面的细节被说书先生一点一点扒开传扬出去,谢侯世子、谢侯府的名声当真一落千丈。
谢侯世子妃被救出,在产育的时候,依旧不幸难产离世。
律法不杀有孕的妇人,春猎不杀带崽的母兽,虎毒不食子啊!谢侯世子此行,让人从骨子里发冷,他的妻子、他的骨肉,被他如此冷酷对待。生生折磨致死,还不如直接下药毒死呢!
想起这样的往事,安宁又是一个激灵,看着眼前还在为太子开脱的公主,安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二十年后,谢侯世子为什么能用处这样的手段?为什么认为这样的手段一定成功?是不是因为他们已经成功过一次了?
冷!好冷!
“阿宁姐,你怎么了?”公主关切的问。
安宁也在问自己的心,要说吗?
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你在指责太子!
我重来一世,难道就是为了忍气吞声的活着、袖手旁观的活着吗?
不行,不行,回去问问父母,问问外祖父母,多听听长辈的意见!
有必要吗?父母平庸,外祖父母明哲保身,十六岁的自己不明白,四十六岁的自己还不明白吗!
心中天人交战,安宁抚着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轻声问道:“公主,这事儿,只有陛下、皇后娘娘知道吧?”
“自然,除了哥嫂就只有外祖父外祖母和舅母知道,连舅舅都还未收到消息。边关离这里有三个月的路程,现在北境的雪还没化呢,路上难走。”公主顺势说起的徐国公,说起几位舅舅、几位表兄在北疆驻守,不知此时可好?
安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召见了府医,召见了当年确诊谢侯世子妃病情的那位老年轻女医,问了自己的房中有产育经验的老妈妈。
第二天醒来,安宁发现自己脸上挂着黑眼圈。年轻的小姑娘皮肤白皙清透,熬了一夜,黑眼圈尤其明显。
彩蝶惊呼一声,连连道:“快快,去厨房煮个鸡蛋过来,奴婢给姑娘滚一滚,这般有损容颜,如何能入宫。”
安宁思考片刻,定下主意,“不用了,公主又不看我脸。”
彩蝶还要再劝,京中贵女,谁家女儿不看重容貌?安宁已经不想再听了。
按照惯例,吃饭,乘车,入宫,读书,然后求见皇后。
皇后代陛下处理朝政,可谓日理万机,公主伴读求见,若不是看在安宁曾救公主一面,又素来稳重的份儿上,皇后只会让身边倚重女官来见。
安宁静静等着,不吃点心茶水,等皇后终于忙完了,安宁走进殿内,大礼参拜。
皇后有些诧异,当初就说过,日常相见不用行大礼,皇后去探望公主的时候也常见她的伴读们,并不苛责礼节。
但皇后也不自己瞎猜,直接了当问:“何事?”
安宁抬起后,长久没有说话、没有进食的嘴唇有些干涩粘连,开口的时候,仿佛有一层皮被带起来了:“臣女有秘事禀告娘娘。”
“说吧,此间无虞。”皇后不知她一个小姑娘,有怎样的秘密,但皇后对自己的人把控何其精准,为后将近二十年,参政将近十年,难道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奴婢吗?
“臣女蒙公主信任,得知太子妃有恙事,突然忆起一桩旧闻,城南桂花巷猫眼儿胡同有一位女医……”
安宁开始讲故事,这个故事是真的,只是把时间换一换,安宁得知谢侯世子妃之事后,才去打听得来,已经发生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受害的人不止一个。有些女子心思敏感脆弱,甚至不用等怀孕,只需要把她关在家里,以娴静温顺的名义困住她,夫家就能肆意伤害她。不是每个人都有越国公夫人的胆魄和决心,不是每个人都如世子妃一样幸运又不幸。
皇后的脸色慢慢沉下来,听完了安宁的讲述,皇后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安宁抬起头,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她坚定地看着皇后:“臣女知道。”
安宁想了一夜,她明确,知道!
知道这件事是太子有意为之,知道肯定有人给太子出了这样的主意,这个人多半是谢侧妃。知道太子会采用这样的主意,是不想太子妃诞下子嗣。太子妃不受宠,太子偏宠侧妃,这是宫中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帝后在上,坚持长子嫡出,这才有太子妃怀孕。
安宁知道,这看似内宅争宠,女子争风吃醋。但不是的,这是太子是对母族、妻族的不满,是对皇后参政的不满,是对皇后的反抗。
陛下有疾,理所当然应该太子监国涉政,可是因为有皇后,太子一直拖到大婚才入朝,即便入朝,参与的也是礼部诸如祭祀、封赐之类的礼仪性事务。真正的军队调动、臣子任免、钱粮开支,太子一样都不沾边。
太子对皇后是不满的,这真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吗?
但是太子不敢明着反抗,不敢反应太过激烈。因为陛下不止他一个儿子,今年后宫还有新生儿,陛下有源源不断的皇子。太子之所以是太子,更大的原因是他是长子、嫡子,是皇后唯一的儿子!
太子不会反省,皇后如此就罢了,为何陛下也如此对待自己的继承人。
陛下昏庸啊?他罹患头疾多年,几乎目不能视,可朝政依旧问问握在他手中,当然不昏庸!陛下是不想把朝政交给太子吗?他是交不出去!太子还未正式入朝,已经交给他办过好几次事情,每一次都直踩雷区,陛下教导了,可太子就是领会不到。
陛下能怎么办?把大权交给太子,太子就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朝臣架空,不出二十年,权臣当道、江山易主。那还不如交给皇后呢!太后临朝、女主摄政常有,但权力终究会交给太子。退一步说,太子资质太不堪,交给太孙也可以。
陛下这样的打算,安宁是这辈子才看明白的。
那么皇后是怎样计划的呢?
安宁不知道,但安宁知道应该跟着对的人走,自己不聪明就跟着聪明人走。
所以,她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皇后,让皇后更早明白,她的骨肉相连的儿子,已经对她有了莫大的恶意。太子看不到太子妃是他的表妹,只看得到那是皇后硬塞给他的妻子;太子看不到太子妃腹中是他的血脉,只看得到那是有可能取代他的存在。
皇后高坐在凤椅上,声音缥缈的仿佛从远山、从云端传来:“你可告知公主了?”
第155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9
“你可告知公主了?”皇后高居云端,诘问飘入凡尘。
安宁沉默着,沉默着,只吐出两个字:“不敢。”
“不敢说太子的是非?”皇后继续追问。
安宁又沉默了,这次她沉默得有些久,仿佛也在反思自己为何不敢。昨晚挣扎思考了一夜,全是如何斟字酌句、如何告知皇后、如何保全自身,脑子自然而然就跳过了告诉公主这个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