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近她,抓住她的手,感觉她意思意思地挣扎了一下,笑着把手指插进她指缝中,十指紧扣。
沈让尘定神看了她须臾,说:“是我善妒,一个陆凌玖已够我醋了,还来个比他强的宋卿时,我时常生妒,但我不敢表现出来,怕让你觉得我不够大度。”
他说实话时总是那样诚恳又动人,余晚之仅存的那点气散去大半。
沈让尘再接再厉,靠上她的肩,“晚之,你饶了我吧。”
那样才高行厚的一个人,在她面前“做小伏低”,这谁顶得住?
余晚之抬眸睇他一眼,“你坐过去,说正事。”
沈让尘早已学会看她的眼神,知道她这是暂且放过他的意思,直起身,却没坐开,也不放手。
“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你先。”余晚之说。
玩笑开完,总归还要正经事正经说。
“我收到消息,秦王今夜调动禁军两千,事实上,入宫时我观察过,单禁宫中动用人数已不止两千。”
“什么意思?”余晚之尚且不知那头发生了什么。
沈让尘解释道:“秦王欲图逼宫,没能成功。”
余晚之讶异须臾,女眷这边风平浪静,没曾想那头已是一番生死角逐。
“皇上准备如何处置秦王?”
沈让尘摇了摇头,“不知,不过看样子皇上并不会严惩。”
余晚之敛下眸子,低声道:“原来如此。”
“什么?”
她犹豫片刻,还是把今日仪妃的事和盘托出,沈让尘听完,腮帮子隐忍地动了动,却并未开口。
“娘娘说她对皇上最了解不过,没有切实发生的事,恐怕不足以扳倒秦王,所以她今日此举实为嫁祸,算是再烧上一把火。”
她反握住他的手,安慰道:“那药即便喝下去也没有性命之忧,只是……”
“只是什么?”沈让尘看向她。
“是断产药。”余晚之说:“加了极重的红花,娘娘没有想死,她说既然没有母子缘分,不如早些断掉。”
她掩去了自己逼迫仪妃的部分,仪妃妥协于她,是因为怕那一杯药酒下去,伤了她的身,断了沈家的后。
沈让尘目光凝滞,“她总喜欢如此,我明日让人传信与她,不要自作主张,这孩子我说能留就能留。”
“你们沈家人,”余晚之似是回想,“都太过要强了。”
一个想扛下所有,一个又想要帮忙。
“要不,我明日再入宫去劝一劝吧。”她又说。
沈让尘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昭仁公主的事恐怕明日就会传开,你这几日不要进宫,远离是非。”
说起正事,余晚之不和他争执,点了点头。
月色不明,但熬了大半夜,她脸上疲态深重,说完正事便有些犯困,头一点一点的。
沈让尘揽着她靠近怀里,说:“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到了余府,沈让尘也没叫醒她。
马车在后巷停了近一个时辰,直到月落日升,天边擦出蒙蒙的光,沈让尘才将她叫醒。
“到了?”余晚之睁开眼。
沈让尘摸了摸她的额头,马车里还算凉爽,抱着她睡了这么久也没有出汗。
“我今日还要面圣,卯时便要入宫,你回去再睡会儿。”
他抱她下了马车,回到车上,挑起帘子看她,“快进去。”
“知道了。”余晚之摆了摆手,“我看着你走。”
天还未亮,空气被晨露的气息润透,柔和似絮的月光快要在天边散尽了。
马车渐渐走远走远,余晚之收回目光,转身踏入后门。
“晚之……”
冷寂的长街忽然有声音传来,余晚之脚步一顿。
那声音那样熟悉,又那样遥远,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转过身,泛着微光的暗巷里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人影逐渐在灯下显现出来。
第 253 章 真正的了结
“宋大人。”余晚之的声音很淡,很平。
宋卿时缓缓走近,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来此。
或许是因夜里那一场巧遇的驱使,他们的马车擦身而过,撞着夜风卷起了车帘。
他便看见了漆黑一片的车内,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身影,几近于交颈。
然后那画面折磨了他一整夜。
“你,现在才回来?”宋卿时问。
余晚之眉心一蹙,冷冷道:“这好像不是宋大人该管的事情,如若有事,还请在天明后差人往正门递上拜帖,告辞了。”
她微微颔首,不失礼节,抬脚跨入后门。
双门将将要闭,身后又是一声“晚之”。
她本不愿,也不该再回头的,可莫名就回了头,
在看清宋卿时表情的一刹那,余晚之微微一怔。
他脸上有痛苦,有悔恨,有贪恋,有不甘,万般情绪交织在一起,逼红了他的双眼。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宋卿时。
先前所有令人费解的行为,似乎在此刻重新有了另一种解释。
余晚之忽然明白,或许,他已经知道了。
既然如此,总该要做个了结。
已经半掩的房门重新被拉开。
宋卿时眼中亮了一瞬。
“晚之。”他又叫了一声,一如从前。
仿佛有一种错觉,只要她应了,那是不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而余晚之只是在他的目光中稍退了两步,“稍待,我进去取样东西。”
余晚之的院子离后门很近,进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宋卿时看着她去而复返,缓缓朝他走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万丈苍穹之上,星月已坠,熹微的晨光铺开薄薄的一层。
余晚之垂眸,摊开手,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支簪子。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她说。
那年她情窦初开,他要入京赶考,离开前送了她一件礼物,便是手中的簪子。
她曾握着这簪子在信州的家中期盼他能够高中。
而后他金榜题名,她得偿所愿,或许从那时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日后的离别。
因为他们本就要走上一条不同的路。
宋卿时看向她手中,他喉咙酸涩,“你还记得。”
“记得。”余晚之看向他,目光平静。
宋卿时呆呆地看着,声音很哑,“怎么会在你手上?我找了很久,以为已经丢了。”
“原本是丢了,”余晚之说:“被家仆盗出来卖掉,又被我买了回来。”
“晚之……”
宋卿时的胸口似乎被什么堵住,他本能的不想再去听后面的话,他们再回不到从前,那就把一切都停在此刻就好。
余晚之似是看懂了他的未尽之言,轻轻摇了摇头,“玉兰是你喜欢的花,我喜欢的是你口中上不得台面的芙蓉。”
她把手往前一递,微微笑着,“你拿着。”
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并非同路人。
宋卿时伸出手,他的手在颤抖,簪子是暖的,可他的手心冒着冷汗。
“就这样吧。”余晚之说:“在这里结束一切,往后,我们便当从未相识过。”
这话如杀人的刀,宋卿时整齐的衣冠下已是遍体鳞伤,血流如注。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
余晚之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刚走出几步就听见了身后仓皇的脚步。
宋卿时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掰了过来。
“你要嫁给沈让尘?”
余晚之想要避开他的手,奈何他的手那样紧。
“没错。”余晚之仰头看着他,“我是未来的国公府少夫人,所以,能放手了吗?”
宋卿时咬着牙,挤出两个字,“不能。”
“你不能嫁给他,你是我的。”他喃喃道,吐出的字已带着哽咽。
余晚之皱眉道:“我从来都不是谁的所有物,我只是我自己,我是余晚之,和宋大人毫无关系。”
她抬手用力一推,本以为推不开,没想到却推得宋卿时倒退了两步。
宋卿时不想看到她这样的眼神,太陌生,太遥远。
他垂下眼想,不该是这样的,怎么能这样呢?
他踏出一步,她便宁愿丢下那身皮囊也要离开自己。
他分不清自己踏出的那一步是对是错,可他不得不承认,他早就后悔了。
倘若能回到从前,去他的人间正道,去他的祛蠹除奸。
他只想和心爱的人在逢州的江边共度一生。
可这世上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他早就失去了与她相伴的资格。
“你不是想结束吗?”宋卿时说:“可一切还没有结束,是我杀了彩屏,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想听。”
宋卿时步步逼近,“你教她读书写字教她做人,叫她生出了诸多不平,她样样都在学你,学你沏茶,学你写字,甚至学你……喜欢芙蓉,这些我可以忍,可她不该去我的书房,拿我与郭自贤沟通的信件要挟于我,她必须死。”
余晚之侧开脸,她早就猜到了。
“你将她视作姐妹,这仇,你不报了吗?”
余晚之蓦然转头看向他,“我将她视作姐妹,教她一切,也教她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张了张嘴,眼泪滑过面颊,颤抖的呼吸从他口中溢出来。
“我想死,”他哽咽道:“晚之,我想死。”
他卧薪尝胆,以身入局,奸佞即将伏诛,他的“道”将成,可他却不觉得轻松,因为回头再也看不见身后的那个人,他忽然找不到生的意义。
“你要不要……”宋卿时低声开口,眼神里甚至带着迫切的渴求,“要不要杀了我,替彩屏报仇,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结束。”
余晚之怔住,因为她从他眼中看见了极致的破碎,还有疯狂。
宋卿时突然抓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揽入怀中。
“噗嗤——”
滚烫的热意扑洒在她的手上,她狠狠呆住,等她反应过来时,手上全是湿热黏腻的触感,血腥气在晨雾中忽然散开。
第 254 章 不配
手被宋卿时紧紧握住,又往身体里扎入了半寸。
余晚之甚至能感觉到簪子慢慢刺开血肉的钝触感。
“放手!”她用力挣扎,大吼道:“宋卿时,你放手!放开我。”
簪子因她的挣扎在伤口中搅动着,宋卿时闷哼一声,咬着牙,紧紧抱住她,贴着她的鬓角。
身体上的疼痛反倒化作了痛快,他有些高兴地说:“去年我的生辰,你没有送我礼物,你给我个痛快吧,便算作我此生收到的最后……”
两人猛地被人分开,宋卿时被一把掼倒在地。
沈让尘一把将余晚之揽入怀中,她的手还在颤抖着,那根粘了血的簪子被她虚虚地捏在手中。
沈让尘抽出来,随手扔在宋卿时跟前,冷冷看着他。
“要死死远些,我和她今后的生活中不会有你的一席之地,即便是死,也别想在她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晨光打在宋卿时身上,他胸口的鲜血红得刺眼,还在往外潺潺冒血。
宋卿时似毫不在意,甚至没有伸手去捂一下,只是笔直地看着相拥的两人。
要不是因为沈让尘在车上发现她掉落的芙蓉簪折返,便看不到今日的场景。
沈让尘掏出帕子,握着余晚之的手一根根擦拭着她的手指。
帕子已经被血染红,指甲缝里粘了血,怎么也擦不干净。
沈让尘心里一阵烦躁,帕子也扔在地上,放开余晚之,上前一把攥住宋卿时的领口。
“想死是吗?”他一拳砸在宋卿时脸颊,额角青筋跳鼓,手上一点一点收紧。
宋卿时在这束缚下逐渐变得呼吸困难,但他没有挣扎,只是越过沈让尘定定地看着余晚之。
她抿紧了唇,眼神落在沈让尘的背脊,没有给他一眼的怜悯。
宋卿时唇角淌血,面色涨红,脖颈间的力道突然松开。
沈让尘起身睨着他,如看垃圾一般,
“她没有杀过人,她再坚强也是个普通人,坚强不是你肆意伤害她的理由,你想让她后半生背负着一条人命过日子?你痛快了,她呢,她或许会多日噩梦连连。”
“从前是我高看了你,一直以来你都是一个自私的人,不要说你爱她,因为你不配,但凡爱她便做不出今天这样的事。”
后门被用力关上,沈让尘拉着余晚之,走得很快。
余晚之知道他有气,八分冲着宋卿时,两分是因为她。
她不想往他气头上撞,一路默不作声跟着他走。
“打水来。”
天刚蒙蒙亮,已有洒扫的丫鬟起身,闻言赶忙去打水。
沈让尘拽着她进房,进门后把门一关,伸手去解她的衣裳。
她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任由他解开她的腰带,脱下沾血的外衫扔在地上。
里衣上也沾了一些,薄薄的衣料勾勒着她的身体,他捏住襟口,却再也下不去手。
“大人,水来了。”
“进来。”
丫鬟端着铜盆入内,只敢盯着盆,眼也不敢抬,余光里瞥见小姐的外衫落在地上,上面还沾着血。
丫鬟赶忙退出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沈让尘牵着她走过去,把她带血的双手泡入水中,双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一动也不动。
水面逐渐平静下来,血迹在指缝中缓慢氲散开。
“我错了。”余晚之忽然说。
沈让尘问:“错什么了?”
“我不该回头,也不该和他说话,”
沈让尘侧眸看她,她半敛着眉眼,睫毛颤得有些频繁,看上去乖巧得有些过分。
但他知道这都是她刻意表现出来的,她那样聪慧,知道他在生气,所以她先低头,她只是知道如何拿捏他。
“那要是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呢?还回头吗?”
余晚之抬眸看他,想去看他的眼睛,分析一下这“回头”二字是否有别的深意。
“如果回到之前,我可能还是会回头。”
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
沈让尘瞥她一眼,“然后呢?”
干涸的血迹已经被泡软了,他捏着她的手指轻轻揉搓着。
“然后我给他一脚。”余晚之说。
沈让尘动作顿住,在她手指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现在能耐了,之前怎么不踢?”
“之前没反应过来。”余晚之半哄着他,“下次见他我再踢行不行?”
“还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