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朋友走了，节哀。”
“嗯，有事吗？”安子易现在没什么心情应付安德烈，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白鹰号事件已经调查的差不多了，活捉的那些信徒们都被秘密保护起来，再结合之前的一系列案件，众多证据移交给了检察院，将对救世会提起公诉，限制救世会活动的法案也正在草拟。”
“是个好消息，恭喜你。”
“……这没什么好恭喜的，针对我的事情还没完呢……因为调查涉及的方面很多，我们的人还发现了一些其他的问题，虽然消息还未明确，但我觉得有必要先提醒你。”
“别卖关子了。”
“缓释剂有问题，检察院暗地里已经启动了针对雷米尔个人的调查程序，如果还没正式开课入学的话，换个教授入学学习吧，爱惜羽毛。”
“什么？！”
安子易的脸瞬间血色尽失，缇娜的用药里面……缓释剂是重要药剂啊……
第53章
原本平静的白布似乎陡然活了,扭曲着朝安子易飞扑而来，拼命从她眼眶挤入，然后塞满她的大脑,让安子易无法思考。
太阳穴钝钝的发疼，安子易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劝自己冷静——
现在市面上使用量的缓释剂I代是雷米尔教授研制,安氏制药投资建厂生产的，正式投入使用早在远征战争时期,临床已经相当稳定了。
大部分使用者是义肢使用者，还有一些其他病症适用的人，比如缇娜，这种做实验性治疗的对象,缓解神经性疼痛以及稳定信息素水平都很不错。
缓释剂I代如果真的有问题,雷米尔早就被判罪了，怎么可能到现在才抓他？
退一万步说，雷米尔是个小人,也没必要在缇娜治疗上动手脚，双方毕竟是紧密的合作关系。
安子易冷静下情绪反问：“怎么发现有问题的？”
“说来也是巧合，这次白鹰号上抓了一些义肢使用者，调查后发现, 他们都是机械赛场的退役战士, 日常药物需要使用缓释剂。
奇怪的是，我们送去的药物里面,他们只会使用几个固定制药厂的缓释剂,使用后的状态也比较亢奋激动，这些异常被监狱医生记录下来了。
这次涉及反查过往案件, 有几个检察官恰好正在处理一批药物问题投诉……你还记得机械赛场改赛制的事情吗？ ”
“记得，厮杀至胜？”
安子易在垃圾星的时候了解过这个赛制，但她本人不喜欢这种暴力血腥的游戏，尤其还把人弄成那副样子，所以并没有深入了解过比赛情况。
“机械赛场的义肢战士们，在比赛前都会给自己投对赌保险，这个保险是一次性的，根据每个战士的胜率、义肢覆盖程度、既往病症，还有选择的保障程度不同，每次的投保金额还有赔偿金都不一样。”
“这次赛制的突然变动，导致一大批义肢战士们要求赔付，这么一来保险公司兜不住风险，便需要核定条款跟伤病。”
安子易反应过来：“漏洞就是缓释剂？”
安岱川传递来的声音非常清晰，安子易甚至能听到对面冰块撞击杯壁的叮当声。
“是，缓释剂是考量赔付金额的风险点之一，神经性疼痛会极大影响义肢使用者们的攻击、自保能力。
越是顶尖的义肢战士越依赖缓释剂，他们往往义肢覆盖率高，疼痛发作率也高，对战过程中的一次迟钝，就会瞬间导致失败、受伤甚至死亡，缓释剂极大地减少了这种问题。 ”
“……”安子易心猛得一沉。
安德烈共享了一份数据给安子易，“你是专业的，应该比我懂，看看这份检验吧，缓释剂不仅仅抑制神经系统信号的传递和分泌，还大幅提高了肾上腺素、多巴胺、内啡肽的分泌。”
安子易快速翻阅光脑数据，越看脸色愈发严肃——
她看过文献，一般来说，缓释剂主要作用于神经系统信号的传递分泌，对肾上腺素、多巴胺、内啡肽会有一定影响，但不会有这么夸张的增幅，像山峰一样陡峻。
缓释剂I代的临床数据根本不是这种分布。
“这是假数据，这不是缓释剂的数据！缓释剂可是帝国远征计划就在使用的军需药物！”安子易喃喃反驳，越反驳声音越大，仿佛能通过这种气势证明自己的正确。
安德烈轻笑声传来，“雷米尔缓释剂数据没问题，那就是缓释剂的生产过程有问题——安氏制药的问题。”
“不可能！”安子易立刻反驳。
安子易的语气明显变得急促慌张，安德烈对着光脑，眯眼笑了起来，“你不会要告诉我，生产过程也没有问题？那这个是谁的问题？”
安子易冷冷反问：“为什么不能是保险公司为了不赔，进行数据造假呢，我没记错的话，卡尔泰洛名下就有好几家保险公司。”
没想到安子易慌了一瞬也能迅速冷静，还反将他一军，安德烈更加欣赏，“这些数据不是我们名下保险公司出具的，义肢战士们为了获取保险金，都需要进行身体检查，这些医疗检测来自各地，数据的真实性、独立性都有保障。”
白布在安子易的大脑里作祟，死死缠住她的意识，看到各个检验报告的来源，确实如安德烈所说各地都有，她脑子更是混乱成一团，心情也变得焦躁。
光脑对面突然沉寂，只有或深或浅的呼吸声传来，安德烈抿了一口龙舌兰酒，又道：“不防等你朋友的全面检验结果出来，看看数据有没有相似的地方？再给我回信息？”
“好。”安子易挂断了联络信号。
看着灰掉的头像，安德烈放回酒杯，重新启动模拟指挥系统。
“抱歉，久等了，现在继续。”
沙盘上瞬间弹出立体成影，敌对指挥官虚拟投影神色紧张，安德烈颇为淡定地重新摁下红色小旗子，在弹出的光屏上调度武器设备与士兵。
飞舰像是母虫，弹射出无数的单人星舰，无人战机一个个抓上敌方设备，嘭然炸响火光一片。
红色风暴捻过对手的阵营，蓝色区域一点点暗淡，红色区域逐步蔓延。
蓝方指挥官光屏上警报声骤响，敌对指挥官的脸色也逐渐灰白下去，他已经没有战争资源了……
滴滴——AI播报声响起。
【安德烈·卡尔泰洛胜，沙盘模拟第一万五千三十七场，胜率98.3% ，祝……】
播报还没说完，安德烈直接关掉了模拟系统。
真无聊啊，都是些假的东西，为了重启远航星计划，这也花了太久时间训练了。
懒洋洋地向后一靠，龙舌兰酒的香气丝丝绕在鼻尖，安德烈忍不住勾起唇角——
自从回了首都星，除了那次晚宴，安德烈根本就没机会见安子易，俩人专业不同、校区不同，安子易甚至都不住校，以后正式开课要想见面也难。
当得知雷米尔被启动个人调查后，安德烈就知道机会来了，将安子易拉入卡尔泰洛投资的医研团队，那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就多了吗？
而且，他们的医研团队研究方向是神经系统链接技术，安子易换掉研究方向之后，被新的事情占了心思，也不会老想着那个omega了。
安德烈抬起酒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他在游戏里胜利了太多次，这次也同样期待着游戏胜利的滋味。
*
结束跟安德烈的通话后，安子易越发感到疲惫，她撑住身体，缓缓坐在沙发上，目光移动到电子钟上——秒数突突跳跃着，她像等待死亡宣判一样等待着全面检验结果。
从内心而言，比起怀疑药物数据造假，安子易更偏向于有人替换了药物。
虽然只接触了几次，但雷米尔教授为了研究严肃性，不仅仅当着安岱川的面，也当着那么多名流的面拒绝过她，就这一举动，也说明他不是那种沽名钓誉的人。
可安子易也不敢赌，那是缇娜的命，她不敢赌。
调查的话，该找谁呢？ ——
李殊？雷米尔？还是安岱川？这三个不都是一条船上的吗？他们的消息真实吗？
克莱尔？安德烈？他们俩也没什么区别，缓释剂有问题，卡尔泰洛的保险公司赔得就少，温斯顿的机械赛场还能以此起诉安氏制药。
没一个人能够相信。
安子易黑沉的眼里倒映着惨白的灯光，明亮的屋里坐着，也像是一抹游魂似的。
滴。
安子易低头，检验报告到了——
她闭眼深呼吸，扯着裹住思维的白布，让它从自己的脑子里滚出去。
然后慢慢睁开眼，冷静地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完所有数据，果然，上腺素、多巴胺、内啡肽的增幅像山峰一样陡峻。
这对于缇娜散沙一样的身体无疑是一计重锤，她的器官根本无法承担这种程度的激活。
数据也是假的吗？药……是假的吗？
安子易摁住心里暴躁的情绪，缓缓神，手指点动，申请了一份纸质报告，电子数据她总是不放心。
白布从她的脑中消失，却又重新在空中凝结，幽幽缠上了安子易的脖颈，慢慢绞紧，让她难以呼吸——
谁都不可信，她要自己查。
安子易重新联络安德烈，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自持，“安德烈，检验数据出来了，跟你分享给我的数据走势……一致。”
安德烈本来瘫在沙发上，这时刷得坐起身，他清了清嗓子，按捺激动的情绪，努力让自己没那么激动，“是吗？你看，我是不会骗你的。”
“所以，你是建议我换个团队？雷米尔教授药物数据造假这件事，已经确定了是吗？”
安德烈唔了一声，“没有确定的信息，检察院是不会启动调查程序的，趁还没正式开学，换个团队吧。”
“你有什么建议？”
安德烈快要压制不住脸上的笑容，一切都在朝他试想的方向前进，他舔了舔唇角，语带笑意：“不如加入我们旗下的研究团队？只不过你得放弃现在的研究方向，不过放心，神经连接技术以后也有很大的机遇。”
又是一阵沉默。
安德烈有些心焦，又劝道：“联校背景、资金、前景都好，上得了台面的项目没几个，你一个姓安的，总不能加入戴维斯去研究缓释剂吧？”
戴维斯？ ！
一道白光突然从安子易脑中闪过——
戴维斯集团的医药研究非常厉害，他们有缓释剂的研发以及生产能力，但因为没有技术产权，所以不能生产现有的缓释剂I代。
但这不代表戴维斯就会把巨大的利益拱手让给安氏，他们现在也在做缓释剂改良研究，寄希望于研发成功后，能提前注册产权，以此进行生产，自然而然地挤掉安氏制药的市场。
那么……这一团浑水里，会不会有戴维斯的手笔？
第54章
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 一个是手握无数资源的大家族。
缇娜跟戴维斯根本联系不到一起去。
安子易一开始并未把目光放在戴维斯身上，但安德烈的这一通电话，突然带来了另一种可能——
雷米尔没有造假,安氏制药的生产过程也没有问题，的确存在有问题的另一方。
假药是针对雷米尔跟安氏的诬陷，缇娜的药被人替换成了假药。
这两者之间也许存在某种未知的联系，她需要排除验证,至于安德烈的橄榄枝安子易显然不会收。
“我考虑考虑，再见。”安子易找回思绪, 这次又快速断了信号。
安德烈嘴角的微笑凝固——
这怎么跟他预想的发展不一样？以安子易的性格，她肯定谁都不会信，会自己调查。
可安子易孤家寡人一个，哪有能帮忙调查的人呢？盘来盘去, 她在安氏根基不稳, 跟他有白鹰号的生死之交，安德烈很有自信安子易会来找他。
结果没有？ ！
失策了，这家伙脑子里都在想写什么？ ！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沙盘模拟获胜本就没带来多少喜悦的情绪,现在反而更挫败，安德烈朝后一倒，后仰靠在沙发上。
抬起胳膊放在额头，长发顺着肩头滑落,勾在安德烈的肩章上,扯出金色的丝网。
烦躁一会儿，安德烈又微不可查的笑了,不过就是这么出人意料,才有意思不是吗？
能轻易获取的胜利寡淡无味。
安德烈绿眸微垂，盯着桌面上空掉的酒杯,认真反思——他们游戏绑定的基础过于薄弱，面都见不上，说断就断。
尤其缇娜的离世让他感到危机，安子易这人对安氏的权柄并不感兴趣，只要安子易自己愿意放弃，她几乎可以随时抽身离开。
这可不行，安德烈心想，他需要找个更加深度绑定的游戏关系。
*
安子易看着缇娜被送入太平间，等安排好墓地，就是最后的告别了，她的心坠坠地发闷，似乎有人拉扯着下沉。
坐上悬浮车，车窗上倒映着自己脸色憔悴，安子易揉了揉干痛的眼，闭目静静思索——
原始数据只有雷米尔教授实验所有，她作为学生，在研究队伍里可以接触，不过如果检察院对雷米尔展开了个人调查，她必须在雷米尔被带走之前拿到原始数据，用来验证数据的真实性。
至于安氏制药，安氏制药在远征计划时期就是缓释剂生产商，计划结束后，这块儿大肥肉依然属于安氏制药，没人会自己断自己的财路，而且安岱川也没有投资机械赛场，关联性并不高。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先拿到原始数据。
打定主意后，安子易给雷米尔教授留言，想约他的时间，尽快聊聊缇娜检验数据的事情。
悬浮车稳稳落在停车坪，安子易坐摆渡车到主楼去，看灯光的样子安岱川应该还没有休息。
晚宴之后，安岱川给前院花园安排了桌椅，安子易每天晚上都会坐在这里看风景，今天桌子上摆了新的水果，但她没心情去吃了。
“安小姐，安先生在书房等你。”见安子易回来，管家先上前迎接。
“嗯知道了。”安子易也想找安岱川，现在刚好。
迄今为止，她好像就来过一次安岱川的书房，没什么好的记忆，沉闷的木质色调如今依然带着迫人的气息，书房越来越近，安子易却不感到紧张恐惧，内心一股力量支撑着她。
安岱川肯定也收到了检验报告，他知道雷米尔教授被启动调查了吗？
走入书房，房门自动滑盖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安子易后颈一紧，下意识看向角落的窄门，但那里新安装了书架，完全看不出后面还有一道门。
安岱川这是接受她的建议，换疗法了？
光屏散发着幽幽的蓝光，衬得安岱川的暗蓝色眼睛越发蓝。
“大哥在看数据？”安子易坐在沙发上。
安岱川关掉光屏，手指在沙发皮面上点动，“你对这个数据有什么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