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她刚在梁冰的办公室里见过,事后傅晶去问,梁冰却说只是行政部的人过来帮他维修空调。
扯谎溜屁的小子!
傅晶的愤怒只在转瞬之间。
知道是谁就没什么可紧张了,行政部那个女人她调查过,单亲妈妈,长得漂亮,与季辞有旧,但只在很小的时候认识,仅此而已。
女的存了点攀高枝的心思,男的不主动不拒绝,也没什么。
让她警惕的是,神秘人不知什么来头,居然对柳世的内部斗争了解得如此具体,知道这件事可以拿来作威胁之用。
果然,发现她不为所动,那人又打来一个电话:“还有一件更有趣的东西,如果傅女士不感兴趣,柳先生或者孟先生也许会愿意买单。”
“什么东西?”
“几根头发,带有完整毛囊,来自照片上的那个小女孩。”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傅晶立刻就听懂了,直觉告诉她不可能,但对方的态度十分笃定。
“我这个人很讲信誉,ῳ*Ɩ 爱做回头客的生意,您不如先转十万定金,先拿到我手里的这几根头发,相信傅董是个讲究人,等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一定会付我剩余的尾款。”
十万,进爱马仕都不够配货,傅晶确实也不太在乎。
权当买她一个好奇心。
季辞的头发不大好取,但他住的这套公寓原本就是傅晶的,拿房产证很容易找开锁公司来开了锁。
她差人从卫生间的边边角角搜罗了一些头发,跟那几根长发一起拿去了检测机构。
鉴定报告刚刚新鲜出炉,根据DNA分析结果,支持样本A为样本B的生物学父亲。
傅晶气得差点厥过去。
苦心孤诣经营了这么久,居然在最后一刻面临功亏一篑,放谁能不着急!
傅晶亲自开车来找的季辞,路上剐蹭掉了别人的后视镜,都没等交警来处理,直接赔了现金走人。
要是这个私生子问题没处理好,他们必然要痛失孟老的选票。
现在她就是不知道,到底那个神秘男子是个什么来头,她倒是可以出个八位数的买断费,如果对方真能保密的话,但如果这个信息转头又被卖给了对家,那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可真是小瞧了季辞,居然闷声干出这样的大事!
第73章 日记
季辞去物业调取了监控视频。
发现是傅晶, 他没有感到特别意外。从他十年前找到傅晶,询问她是否能资助他出国留学的费用,季辞就对此有了心理准备——从今往后, 他会处于控制和监视之下。
然而在过去的十年, 他用高度的配合逐步取得了傅晶的极大信任,已经很久没有再被额外关注, 甚至可以逐步将秘书和司机都替换成自己人。
为何她这时突然跑来闯了个空门?
“傅董,您怎么来了?”季辞刚一开门,就被傅晶用力推到了一旁。
她冲进屋里四处查看,发现只有季辞一人,又气急败坏回到了客厅。
“她们人呢?”傅晶质问。
“谁们?”季辞反问。
“那个女人,还有她给你生的孩子!”傅晶忍不住咆哮。
真是孽障, 她当初年少无知,不小心怀孕生了他,一辈子都要因此提心吊胆。没想到他居然连这种命运也要继承,他们家是有什么偷生孩子的传统吗?
季辞其实早有预期,傅晶之所以暴怒, 大概率是发现了他隐婚的事实。
但是,给他生的孩子?
傅董现在调查能力这么差了?八卦传言都能信。还是说,在她看来,如果孩子不是他的, 他绝不可能和程音领证?
“抱歉,忘记给您发盒喜糖,我最近结婚了。”他轻描淡写。
“季辞你是不是疯了?!”
傅晶暴跳如雷, 优雅形象全然崩坏, 这些年季辞无论工作能力还是行事作风,都只有“稳妥”二字可形容, 她早已习惯了遇事有他顶在前面。
怎么反倒让他成了计划中最大的那个纰漏。
“傅董可能没这个概念,但不是所有的婚姻,都要为了换取什么。”季辞淡笑。
“你要搞真爱我也不拦着!非得结婚吗?非得赶在这个节骨眼吗?”傅晶崩溃。
“小朋友要上学,等不得。”
“是不是那女人用孩子威胁你啊?你不方便开口,我帮你去摆平不行吗?”
“孩子又不是我的,何来的威胁之说。”
季辞坐姿悠闲,往傅晶的杯中添茶,他觉得她跳脚的样子很值得欣赏。
甚至比看见柳亚斌得意忘形,还要更加让人愉快。
他这句话又一次刺激了傅晶,她从包里掏出那份白纸黑字的亲子鉴定书,狠狠摔到了季辞身上。
“季辞,你是不是在报复我?恨我这么多年都不肯认你,可我要是早早认下了你,我们还能得到今天的这一切吗?还在那穷山沟里挖虫子卖呢!”
季辞完全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他全副注意力都在那本鉴定书上,“这是……谁的亲子鉴定?”
“你和你的好女儿,有人拿到了她的头发。”傅晶冷笑,看他还想怎么否认。
季辞没有否认,他连思考能力都一并丧失,她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得懂,但不敢确认这整句话的含义。
“谁的……女儿……?”
傅晶再怎么生气都于事无补,很显然,今天季辞没打算给她一个交代。
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十分异常,脸上露出了一种既欣喜若狂,又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仿佛突然间得了失心疯。
又看了一遍亲子鉴定书,季辞抓起手机直接冲出门去,完全顾不上傅晶在他身后愤怒嘶吼。
实验的可重复性是科学研究的基础,他作为一个科学工作者,完全不应该因为看到一份真伪不明的实验报告就心花怒放。
他应该再做一次实验,确认结果真是可信。
然而仅仅“可能”二字,就足以让他陷入疯狂。
鹿雪是他的女儿?
鹿雪居然是他的女儿!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笃定地认为,那个雪夜是一场幻觉而非真实,因为他在事后清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
与程音重逢之后,她似乎也对那一夜表现得完全不知情,仿佛他们过去十年从未见过面……
因此他完全忽略了这种可能性。
哪怕鹿雪长了一张和他无比相似的脸,甚至年龄都能勉强对上——假设她早产两个月,正好就来自于那一次,那个雪夜!
“立刻查一下,”季辞几乎握不住手机,连声音都在颤抖,“2015年的12月14日前后,我太太的主要行动轨迹,越详细越好。”
事有凑巧,当季辞在调查程音的同时,程音也在调查他。
她没有足够的钱去聘用专业的团队,但她有超乎寻常的观察推理能力,还有最便宜行事的职业岗位——如果一家公司的内勤有心要调查什么人,至少在这家公司内部,他必然是无可遁形的。
程音以她入司后的第一个疑点为起点,开始尝试摸出事实的模样。
那个大规模的停电事件,电工说是“闹鬼”,只有她亲眼见过那个鬼的样子。
程音想,她也许得回到案发现场,看看到底季辞为什么制造一场停电事故,出现在档案库的附近。
于是这天下午,地下一层再次遇到了跳电事故。
灯火熄灭时,程音特意看了眼江媛媛,她明显一震,随后立刻去看手机,并不像王强和尹春晓,下意识就开始惊慌地张望和叫喊。
一个很有意思的反应。
这让程音基本确定,之前的那场停电也和江媛媛有一定的关系——事实上,她恰好就是那天的物管巡查员。
最近程音发现了太多的“恰好”。
无数在过去被她定义为“事故”的偶发事件,在各个时间线陆续涌现,穿成了一条必然的逻辑,隐隐指向了某个结论。
羲和的崛起当然不是偶然,但也不像季辞所言,只是他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
显得过于利欲熏心了,这和她认识的那个季辞,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人也许会被时光和境遇改变,但真能被改得面目全非吗?她怀疑。
程音借助这次短暂的跳闸,再次召来了IT和物业,这次她得以亲自进入档案室,看着他们进行系统中断后的备份处理。
“公司的重要数据都是异地热备份,档案室因为不是生产环境,所以每个月进行一次冷备份。”IT和程音解释。
“也就是说,不会有数据被修改或者访问,你们的历史备份文件都有异地留存吗?”
“有的。”
“可以和现在的记录做个比照吗?我想看下其中一天的读取记录。”
程音的要求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王强习惯了她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反正程音做事都有她的理由,听她的总归不会有错。
两小时后,IT从云端读取了之前做过的冷备份,与本地记录做了对比,当真发现了细微的不同。
“多出了一条读取记录,但立刻就被删除了,比照文件修改时间,应该是这一份。”IT给程音展示。
此时电力早已恢复,其他人都已返回办公室,只有程音、IT和一名安保留在了现场。
“需要作为异常事件上报吗?”安保小哥问程音。
程音看着那个扫描件,半天没有出声。熟悉的红色疯马皮,封面用圆珠笔画了一颗小小的星星,是她十岁那年亲自动的手。
只一眼她就认出,那是程敏华的日记本。
程音拿着鼠标,在另外两名同事的监视下,面无表情地翻阅那个日记本——这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曾经她翻遍家中和羲和实验室,都没能找到它的踪迹。
原来是作为学术资料,一同被林建文打包卖给了羲和。
她一页页往下翻,视线一目十行快速扫描,像是要将每一页都深深印入她的脑海。
柳世的档案馆自从实现了无纸化,大部分原始资料都只保留了扫描件,原件均已做销毁处理——这也许是她唯一一次看到她妈妈日记本的机会。
那个在45岁骤然离世的女人,写下了自己最喜欢的北京秋天,人艺百年难遇的精彩演出,羲和实验的成功与失败,还有满纸的……满纸的对自己女儿的爱。
到最后,程音下翻的速度越来越快,朝着那个命定的时点,却在翻到那一天之前,停下了几乎抽搐的手指。
已经不需要了。
她已经不再需要任何证据,来证实她的妈妈当年是否自杀身亡、弃她而去。
一个为了自己的孩子,为了全天下的眼疾患者能重现光明,不惜第一个冲到前线去试药的科学家,不会在实验推进的重要关头,做出如此愚蠢的选择。
她用手背擦了下眼睛,继续翻完了这本日记。
它停在了某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只简单写了一句话。
“今天是个晴天,香山上的星星一定特别漂亮,很想让知知也看看。”
安保小哥没有注意到程音微微抽动的肩膀,他无聊地耍着手机,头也没抬,又问了一遍:“是有什么发现吗?需要上报吗?”
“不用,”半晌,程音答道,“都是一些早已封存的古董资料,没有任何意义。”
季辞推开门时,程音尚未归家,楼上隐约传来鹿雪和Ruby的对话声。
“你能活到我长大的那一天吗,亲爱的Ruby?”
“吱。”
“我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科学家,让我妈妈能和我一起看星星,你愿意帮忙吗?”
“吱吱。”
“不过当实验鼠是很悲壮的,我有点舍不得你,你的爸爸妈妈应该也会舍不得,你还记得自己的爸爸长什么样子吗?”
“吱?”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爸爸,我妈总是说,他在非洲,他在欧洲,他在南极洲,她该不会是个傻子吧?不过也没关系,我现在有一个很棒的爸爸,我爸爸超聪明的我跟你说……”
“吱……”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鹿雪停止了对伙伴的炫耀,转头看见季辞,小姑娘立刻笑成了一朵太阳花:“爸爸!”
她一个飞扑,被季辞弯腰接住,紧紧搂进了怀中。
小小的,软软的,他的女儿。
季辞抱着鹿雪,一直以来思维缜密的大脑突然罢了工。
好神奇,他居然有一个女儿。
飞马调查用飞一般的速度,查到了程音在那一天的行踪。于是季辞发现,那时程音打工的酒吧,距离他醒来的招待所只有不到五公里,而她当晚的宿管记录写着“彻夜未归”……
“宝贝,可以再叫一声爸爸吗?”季辞轻声道。
他的心脏像被一只巨手牢牢攥住,艰难地收缩再舒张,血液时而急流、时而凝固,那真是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极痛苦,又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