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距离艺术展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喻星洲与盛泠月并肩在展厅内转了一圈。
柯嘉文的画作风格抽象自由,喜欢使用暖色调勾勒生活中的细节,让人看着他的作品时能够从熟悉的生活之中重新品味到一些未曾发现的滋味。
盛泠月和喻星洲说着关于艺术展的事情,因为大多事情都由喻星洲接手,一问一答之间言谈流畅。
直到两个人的走到展厅的转角,墙上挂着一副一米多高的单人画像。
这是柯嘉文的作品里很少见的人物画像,也是柯嘉文隐退前最后一副作品。
两个人的视线一齐落在画像上,盛泠月原先说起的话一顿,她略微惊叹的看着面前的画像,言语中流露出对柯嘉文作品的喜爱:“这幅画没有完成真可惜,听说是柯嘉文先生要送人的礼物。”
这幅画是某个人的侧脸,那人侧身捧一大捧百合花,像是要回头,又像是要侧过脸往前看,这幅画最美妙的地方就在这里,让观看者产生不同的观看感受。
喻星洲不是第一次见这幅画, 但之前都是匆匆略过,从未真正驻足欣赏过。
此刻停留片刻,他略微仰头,视线里全是这幅画。
展厅内灯光配合着画像,能让欣赏着看清画像的笔触,喻星洲凝望着眼前的画像,感到自己的心正在怦怦直跳。
这幅画还差一点完成,画像中的人的眼睛尚未完成,于是被百合花簇拥着的那双眼睛无神的睁开。
“是送给他女儿的礼物。”喻星洲看着画像上的人,有些出神。
盛泠月赞赏的看他一眼,说:“可惜柯嘉文先生对自己的家庭一向保护的很紧密,不知道这次艺术展他女儿又是否会到场。”
不会。
喻星洲在心中回答。
他很艰难的收回眼神,对盛泠月笑了下:“艺术展快要开始了,咱们走吧,再去检查一些别的地方。”
盛泠月点头,与喻星洲错开半个肩膀,不经意道:“这次艺术展你帮了我大忙,结束之后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都能给你。”
话音刚落,她回头看了一眼喻星洲,微微一笑,眼角微弯,灯光在她的眼底跳跃,于是那双眼睛折射过一点狡黠的光芒。
安静的展厅里,盛泠月站在画像前,露出的半张侧脸和画像渐渐重叠。
盛泠月无疑是美丽的,就像是花园里盛开的玫瑰花,周围一切都随风微微使得玫瑰花瓣微微晃动。
喻星洲听懂了盛泠月的暗示,他弯起唇角,很想也露出一张明白的笑容,眼神却无可控的落在盛泠月身后未完成的画像上。
系统上线,电子音毫无感情而显得阴森森,像是凛冬夜里滚过墓地的一场大雪。
它催促:“说你要一个吻,得到女主的一个吻,彻底脱离男配的人设故事线,顶替成为男主,修改崩坏的世界线。”
说啊
说啊
说啊
系统的声音一遍遍重复,刺耳的电子音从太阳穴穿过,使得喻星洲心中涌动着那点无望的凄楚越来越明显。
喻星洲片刻的沉默透出一点不祥的意味,有些刺痛盛泠月的笑容。
于是她体贴的收敛了下,转念已经为喻星洲找好理由。
眼前的人是一位受到过良好教育的Omega ,前不久陪伴着喻星洲穿过三道大门才真正进入的赵氏老宅象征着喻星洲从小接受的家教,他的矜持和羞涩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于是盛泠月眼稍微眯了下,不经意间流出那种清楚明白的神采,说:“等这段时间结束了,我也有休息时间,到时候咱们出去玩一段时间吧,前段时间纪宁刚买了只游艇,到时候约着一起怎么样?”
虽然是问句,盛泠月不着急喻星洲的回答,幸好这会有人过来询问盛泠月一些事情,盛泠月对他示意了下,和那人走远了些。
独自一人的喻星洲在展厅内逛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先的那副人物画像前。
系统:“你这样一直钓着她却不给一点甜头, Alpha很快就会失去兴趣的。”
喻星洲面无表情,没有回应。
片刻后,系统不紧不慢再次开口,带有一点明显的不怀好意:“对了,就快到宿主的生日了,需要我送您一份礼物吗?”
过了会,还不等喻星洲反应过来,像是无意间的自语被喻星洲听到一样,系统道:“好像那个恶毒反派也要过生日了吧,可惜了。”
它语焉不详的说了句可惜,似感慨,似惋惜,又似嘲弄,再次下了线。
喻星洲的心再一次变得晦涩,等艺术展开始时,他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盛泠月忙着招待前来的客人,无暇顾及,自以为是刚刚那贸然的暗示让喻星洲感到不快而致。
盛泠月抽空而喻星洲发送询问的消息。
已经坐上车的喻星洲将手机开开合合,消息弹窗再一次点亮屏幕。
前方的林雪载着喻星洲漫无目的绕圈,她注意到喻星洲响了两三次的手机,不由的微微扬眉,提高了点音量:“先生。”
喻星洲回神:“怎么了?”
两个人的视线透过后视镜撞到一起,林雪眼睛一弯,说:“您还没说咱们去哪呢?”
闻言,喻星洲手一撑头,说:“随便开一会。”
他心里乱的很,打开亮起来的屏幕,看到盛泠月发送过来的消息。
盛泠月为人体贴,幽默风趣,是个不错的交往对象。
假如他从没有重生,没有结婚,第一次遇见的盛泠月这个人,而不是贺兰月,喻星洲想自己也许也会真的愿意完成系统给的任务。
毕竟这个任务对自己来说好像不吃亏,只是跟一个好人谈恋爱而已。
可没有假如。
从天而降的一份礼物在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喻星洲反而思考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对方索取的利益。
一定有他现在还不知道的事情。
例如自己那被剪辑过的记忆,真真假假,像一锅被煮坏的粥。
喻星洲打开消息框,回复对方:没事,就是有点低血糖,出来吃个东西,别在意
盛泠月那边大概是很忙,之后便没有回复。
喻星洲抬头:“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有点累,但是还不想回去,你随便带着我转转吧。”
闻言,林雪笑了下,她说:“这样啊,确实有个想去的地方,那我就往那个地方开了,先生。”
喻星洲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他关闭手机,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往后车座靠着。
今天的天气晴朗,阳光将一切照的明亮温暖,透过车窗落在喻星洲的脸上,他不知不觉的陷入睡眠,再次醒来的时候,人还有些迷茫,视野里所见是一片陌生的地点。
林雪已经不在车上了。
他打开车门下车,眼前是一扇紧闭的大门,眼前的建筑物带有明显的医院风格,洁白的墙面被金光闪闪的太阳所笼罩,令人产生一种既安心又畏惧的反差。
但应该不是医院,因为整个建筑物内非常安静,穿着统一的服务人员经过,脸上都挂着冷淡又亲切的笑容。
铺着草坪的院子里有不少人正在享受阳光,对于门外停留的车子和人毫不关心。
林雪正站在大门旁边打开的侧门前,她抬头似乎正看向某个房间。
直到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才有所感的回头,那张普通的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喻星洲走上前,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林雪说:“疗养院。”
她回过头看着喻星洲,原先一点被愤怒点燃的勇气现在再次无声熄灭了,出于对自己创作出的孩子一种疼爱,林雪心软了,犹豫了,她开口说:“感觉不是很适合怀孕的人来,我们换个地方吧,去公园怎么样?晒晒太阳会让人舒服一点。“
喻星洲站在门口,他向里面观望,忽视掉林雪落在自己上的视线,说:“你的家人在这里吗?”
林雪没有回答。
喻星洲原本放在门上的手也跟着收回,回过头看着她:“如果你想去看她也可以,我在车里等你吧。”
阳光落在肩上将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晒得微微发烫,那样的感觉反而让人产生一种仍旧活着的感受。
喻星洲转头看向她,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睫毛长翘而眼尾上扬,即使总自认普通,那双眼睛却含着水一样清澈。
林雪仔细的看着他。
从前用键盘敲打出的每一个字,构成一个角色,眼下出现在自己面前,有温度有笑容,成为一个真实的具有血肉的人。
在创造出他们的那一刻,因为感受到角色的幸福,林雪也曾感到幸福。
直到角色被抢走的那一刻,所有一切都消失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孩子,走进别人的故事里,既觉得被孩子背叛了,又因为自己无法保护孩子的软弱感到痛苦。
林雪看着眼前的喻星洲,所有的感情就像是被打翻的油漆桶,但在对视的这一秒,林雪决定放过她的孩子。
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说:“算了,下次再见吧。”
算了。
喻星洲稍微感到一点古怪,但没有多想。
两人重新上车,林雪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透过后视镜悄悄的观察喻星洲,在喻星洲注意自己的视线之前先躲避开眼神。
“不然还是送先生回展厅吧,不是说忙了很长一段时间吗?如果没有办法亲眼看着自己的工作成果,会很失望吧。”
喻星洲正看着车窗外,他注意到那家疗养院的楼上某个房间窗口前似乎站了个人影,因为逆光而看不清楚,他微微眯了眯眼,闻言一怔,片刻后说: “好。”
重新回到展厅前,林雪停车车子,说:“晚上需要接您吗?先生。”
喻星洲刚刚重新给盛泠月发了消息,他的去而折返让盛泠月很开心,大约晚上会跟盛泠月一起吃饭,想到这里,喻星洲没有抬头快速的打字回复,说:“不用了。 ”
林雪说:“好,我明白了。”
她下车为喻星洲打开车门,等喻星洲下车走远了,林雪才收回自己的视线,她站在阳光下,怔了一怔,抬头看向一碧如洗的天空,灼热的阳光晒的皮肤在发烫。
很快,林雪轻轻关上车门,启动车里离去。
就要到贺兰月二十九岁的生日了。
一周目里贺兰月死在了自己的二十九岁生日。
如果让他们活着的代价是分开,林雪决定不再挣扎。
算了。
车子飞快一路驶过市中心,往山路上开去,等回到海棠湾,从雇工嘴里听说贺兰月又请了自己的律师过来。
林雪心知肚明贺兰月又找律师修改自己的遗嘱了,二周目里贺兰月毫无求生欲望,似乎只等待某个普通又安静的下午便离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在她的眼中,主动放弃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世界存在的大多数,莫名抛弃自己的父母,命运恶意的玩笑,渐行渐远的朋友以及不属于自己的爱人。
贺兰月对施加给她的一切都坦然接受,放弃反抗,直接宣布自己出局。
律师已经来了很久了,雇工说。
林雪仿佛未闻,她换了鞋子,在书房外等待,书房里只有贺兰月一个人的声音。
她安静的宣布自己所有的计划。
不管是再无消息的父母,还是分至两路的朋友,甚至曾经对她有一点好却又无故消失的由纪,以及心心念念都是他人的爱人。
贺兰月将所有财产平分给众人,将自己所存在的痕迹都抹除。
她每说一句话,键盘声响起一阵。
林雪在创造贺兰月这个角色的时候,赋予她温柔的灵魂底色,添加善良的品性,在之后无大纲的故事发展里,贺兰月逐渐开始有了独属于自己的角色光彩。
她会和人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不管从这个社会的顶层还是底层都有大把愿意和贺兰月开玩笑的朋友。
这样的人被拿来作为一个故事中的反派。
贺兰月不够狠,也不足够坏。
即使眼下这种处境,贺兰月居然不像其他故事里一样黑化。
想到这里林雪面色苍白的低下头,她后悔了,后悔在创造贺兰月时忘记添上一句能够黑化的前提条件。
林雪后悔自己用过多的文笔去描绘贺兰月那颗宽容的心以及那双温柔的双眼。
她应该教会贺兰月如何去报复,如何去伤害。
导致现在贺兰月想要结束这一场难堪的闹剧,想到的办法就是自己提前出局。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洒进来,走廊的地板折射阳光至天花板一片波光粼粼,宛若一条流动的河。
片刻书房内的声音停下来,林雪并未躲避,在季浅打开门出来的瞬间,她迎上季浅打量的视线。
季浅对她点了点头,说:“贺兰小姐有些累了,你去倒杯热茶来。”
林雪嗯了一声,往厨房走去。
书房内贺兰月听不到外面的脚步声,疑惑的问了声:“小浅,是谁来了?”
季浅重新回到书房,收拾自己的电脑和文件:“好像是您的工人,是刚来的吗?感觉有点熟悉。”
已经有些疲倦的贺兰月倒在自己的长椅中,闻言产生了点兴趣,她坐起来,问:“你也觉得她有点熟悉是吧?!”
贺兰月用手指摩挲着自己桌子上的小摆件,扬眉道:“是不是有点像由纪。”
“嗯,给人感觉很像,她们是姐妹吗?”季浅收拾自己的东西,对林雪并不是很在意,更值得在意的是自己手中的文件,她对贺兰月说:“周一所有文件整理好后我会再送过来,到时候签字就好,但是单独赠与喻先生的那些文件需要他签字。”
贺兰月:“那你晚上来吧,他白天要上班。”
已经有两个人觉得林雪像了,这就不算单独的巧合,等林雪端着热茶来书房时,贺兰月正在书写盲文,她按得飞快,几乎不像个瞎子。
林雪沉默的将热茶递到贺兰月的手边,像个影子似的守着贺兰月。
书房中只有贺兰月手中戳盲文时发出的笃笃声,贺兰月正想开个玩笑诈一下林雪,她觉得林雪应该是由纪走之前招聘过来的人,起码林雪应该认识由纪。
等戳完最后一个字。
贺兰月把手中工具方向往前推了推,尝试着触碰那杯热茶,等捧到手心时,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我记得之前有人送我一枚戒指,我好像丢在保险柜里,你能帮我去拿过来吗?”贺兰月语气轻松,微微偏头看向一边。
林雪一心沉浸在贺兰月放弃求生这件事里,满心酸涩,闻言毫不怀疑的说:“好,稍等一下。”
她抬脚就往外走,等打开书房的门那一瞬间猛地停住了。
身后的贺兰月收敛脸上所有表情,若有所思的放下手中的杯子。
放下杯子的瞬间,热茶溅了出来,弄湿了贺兰月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