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你不知道,我从未见过像宋郎君那般的人,他把我从江水里捞起来,救了我的性命,那时候我看着他,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再说了,他如今身居朝中要职,若是我能嫁给他,对咱们元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话本子里可有的是以身相许报答恩情的故事,怎么到我这就不行了?”
若是旁人当面听到一个小娘子表白自己或许会觉得洋洋得意,或者是羞涩不已,但在宋少衡这里,只觉得听她说话味同嚼蜡,耐心耗尽,只余烦躁。
“我累了,你先回去吧,”宋少衡装头疼,把元苓月轰了出去。
元苓月本来是想在元黎霆这里求个信心和安慰的,谁知这大兄直接给她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冷到脚,以至于她眼泪不干地回去了自己房间。
贺兰漪听到元苓月离开,推开耳房的门走出来,调笑宋少衡道:“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人家小娘子同你表白呢。”
宋少衡转身,“我不喜欢她。”
“我知道你不喜欢她,”贺兰漪好奇地问道:“那你喜欢的到底是哪家小娘子啊?”
第36章
宋少衡闻言身体僵直, 缓缓抬眸撞上贺兰漪的视线,那双漆黑深情的眼瞳里倒影出贺兰漪明媚的脸庞,两人之间虽然没说一句话, 但似乎已经将答案明明白白地摆在了眼前。
贺兰漪先是一怔, 后而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忙侧脸移开视线到别处, 干笑两声缓解尴尬气氛, “你不想说就不说。”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身上, 拉出长长的月影, 贺兰漪侧着脸,地上黑色的影子正好落在宋少衡的影子肩膀旁边,就好像两只缱绻的珍珠鸟,依偎在一处似的。
“我们去青莲寺吧,”宋少衡走到贺兰漪面前,抬手给她戴上夜行衣的风帽,仿佛一点没察觉到刚才的尴尬气氛。
他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白瓷扁脸偶人,将它幻化成元黎霆的模样,让它代替自己暂时呆在鸾翔阁里。
“你那个小偶人倒是可爱, ”贺兰漪和宋少衡翻墙离开元府, 提着灯笼, 并排走在前往城东青莲寺的路上。
“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宋少衡轻轻道。
贺兰漪眨了眨大眼睛, 茫然问: “什么?”
“之前在北燕的时候,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假傀, 也是说它很可爱, ”宋少衡的眼角余光望向贺兰漪,又有些不自然地下意识移开。
“是吗?”贺兰漪对此毫无记忆。
这事说来也奇怪, 本来父母离世对贺兰漪来说是重创,她大病之后记不清五年前蔚州大战的事很正常,可就连六年前她随母亲出使北燕的事也忘了个干干净净,这倒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我们俩之前交情这么好,”贺兰漪低语喃喃道,“怪不得我在开封府见到你第一面的时候就觉得很亲切。”
这本是贺兰漪无心随口说出来的话,可落在宋少衡耳朵里,这些话的分量就天翻地覆了,他之前一直觉得贺兰漪待他不过同其他人一样,可没想到她在汴梁见到他第一面就感觉亲切。
“你笑什么呢?”贺兰漪见宋少衡一直不说话,扭头去看他,没成想瞧见他脸上泛着淡淡笑意。
“没什么,”宋少衡眨眼间就变成了平日里冷淡的模样,仿佛刚才的笑意只是贺兰漪的错觉。
“咚咚!”巷口转角传来打更人的敲锣声。
贺兰漪和宋少衡都下意识默契地躲去了旁边黑暗窄小的偏巷里,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遇上更夫被怀疑是妖怪又得多费口舌。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提着灯笼从巷口走过。
随着声音越来越小,贺兰漪扭头想要看一下打更人是否走远了,可刚抬头就撞到了宋少衡的下巴,听声音撞的还不轻,贺兰漪抬眸对上宋少衡的视线,忙开口道歉,“对不起。”
“谁在那!”打更人根本没走,刚刚是躲懒停下来倚着墙喝了口酒,就听见旁边的暗巷里似乎有人在说话。
他鼓起勇气,打着灯笼照了过去,暗巷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后知后觉自己或许大半夜撞了鬼,撒腿就跑了。
他刚跑走,宋少衡和贺兰漪的身形就重新显现,被宋少衡挡在怀里的贺兰漪有些惊奇地看着他,“你居然会隐身符?”
“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宋少衡收回挡着贺兰漪的胳膊,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今日是月圆之夜,青莲寺的琉璃塔塔身散发出耀眼的红色光芒,传闻中是那只九尾狐妖的内丹在被江陵城的地脉汲取妖力。
青莲寺里的僧人已经搬走好几年了,青石台阶上长出苔藓,红漆斑驳的寺门也无人修缮,甚至大罗宝殿的院子里都杂草丛生,晚间过来这里倒像是个鬼宅,阴气森森。
宋少衡走在前面给贺兰漪砍出一条路来,七层琉璃塔在青莲寺的西南角,塔身均覆着彩色琉璃,满月之下,闪烁着耀目光华,那缕红光自塔顶散发出来,柔柔弱弱,璀璨夺目,傍晚烟霞织就的轻纱般绕塔身一圈。
“让开。”宋少衡看向挡在塔身前的张鸢儿。
“姑姑已经被封印在这里了,她不可能逃出来害你们的,”张鸢儿伸开胳膊,挡在塔门前,丝毫不挪动步子。
贺兰漪抬脸看向塔身上挂着的破败不堪的巨大黄色符纸,摇摇欲坠,蛛网暗结,这的确是她那位师伯的手笔,多年不见,真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你姑姑她已经不在里面了,”若是真有个千年狐妖被封印在里面,从宋少衡进来青莲寺的时候他就该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妖力。
可这塔内的妖气实在是太弱了,就好像奄奄一息的老人,已近濒死之兆。
“你胡说,我明明前段时间还见过姑姑的,”张鸢儿根本不信宋少衡的话,她只觉得宋少衡和贺兰漪是来害她姑姑的。
“她之前让你做什么了?”宋少衡直觉有些地方不对劲,催动了之前种在张鸢儿体内的驱命符。
眨眼间,张鸢儿便痛苦地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可她咬紧了牙关,丝毫不愿吐露半句话,即便是死,她也不能让这两人伤害姑姑。
眼看着张鸢儿的唇角已经沁出了鲜血,舌头都快咬断了,但宋少衡依旧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他自始至终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师父自小便教他,说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狠毒,所以他只要结果,并不在意达成目的的手段,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而且做的很成功。
“你姑姑或许早就离开了这座塔,我们只是进去看一看,并没有要害她。”贺兰漪先让宋少衡停下手,走过去准备把张鸢儿从地上扶起来。
贺兰漪俯身刚一伸手,张鸢儿的狐狸爪子便露了出来,眼中凶相毕露,她抓住贺兰漪的肩膀,就要拧断贺兰漪的脖子。
但张鸢儿的手还没靠近贺兰漪,就被宋少衡的赤金蛇一口咬断了指骨,疼得她躺在地上打滚。
“姑姑,我拦不住他们了,”张鸢儿口里喃喃念着法咒,垂头晕了过去。
宋少衡刚想施法除掉琉璃塔外的黄符封印,便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呼啸声,他和贺兰漪双双回眸望去。
原先环绕在琉璃塔外的红光在半空中幻化出了九尾妖狐的身形,巨大的一只,九条艳红尾巴高高扬起,张开利齿,朝两人俯冲过来。
“曜灵剑!”赤金蛇幻作一团黄光回到宋少衡手中,修长的剑身挡在贺兰漪前面。
宋少衡提剑和九尾狐妖缠斗在一起,于屋脊上打得难舍难分,之前他显然是低估了这只千年狐妖的妖力,遗留在青莲寺的这一缕妖魂积聚了强大的妖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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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毕竟这只九尾狐妖的真身不在这里,很快它就落了下风,眼看着宋少衡就要将这缕妖力焚烧殆尽。
九尾狐妖身上的光华突然一分为二,成了两只九尾狐妖,一个在半空中挡着宋少衡,一个开始扭头去攻击站在塔身前端详着一张废弃符咒的贺兰漪。
拼凑出整张符咒的贺兰漪神色凝重,抬眸看向挥着爪子朝她冲过来的九尾狐妖,恍神间,她似乎瞧见了那位庞娘子的脸。
宋少衡眼睁睁地看着那只九尾狐妖贯穿了贺兰漪的身体,她手里拿着的符咒碎片散落在地上,眨眼间,贺兰漪便倒了下去。
“漪儿!漪儿!”贺兰漪最后阖上眼的时候,瞧见了宋少衡极度慌张的神情,他的泪水落在贺兰漪脸上,有些发烫,那是贺兰漪从未见过的宋少衡的模样。
等贺兰漪醒过来后,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贺兰珩之的宅子里,侧过脸,瞧见宋少衡伏在榻边,似乎是守了她一夜。
她本想悄悄地把被宋少衡压住的衣袖抽回来,可刚动了下,宋少衡就突然醒了过来,见贺兰漪睁着大眼睛,着急问:“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贺兰漪摇了摇头。
宋少衡似乎是睡糊涂了,抬手就覆上了贺兰漪的额头,幸而有些凉,没有发高热,随即又起身拖着被压麻的腿一瘸一拐地去给贺兰漪倒了杯温水过来。
“塔里有东西吗?”贺兰漪坐起身,接过来茶盏喝了口,看向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宋少衡。
宋少衡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
昨夜里宋少衡差点就要拿自己的命给贺兰漪续命了,谁知贺兰漪只是晕了过去,身体没有大碍,他施法除掉琉璃塔外的封印符后,给宋巍传信要他过来检查了塔身里面,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九尾狐妖的影子。
贺兰漪拿着茶盏喃喃道:“她就是之前在蔚州跟在师伯身旁的庞娘子,那术法的气息我绝不会认错。”
“她或许是认出了我,所以没有伤我。”
“你难不成是姓贺兰吗?”墙角被绳子捆住现出白狐原身的张鸢儿听到了贺兰漪的话,一拱一拱地过来了屏风后面。
宋少衡冷眼看着张鸢儿,只要她敢再耍什么花招,他一定费了她的爪子。
“姓贺兰怎么了?”贺兰漪想起来昨天的事依旧心有余悸。
“你不会,不会是静安郡主吧!”张鸢儿呆呆地看着贺兰漪。
宋少衡没心情在这听张鸢儿卖关子,他再次催动了张鸢儿体内的驱命符。
“姑姑八九天前突然现身,说是感觉到了故人的气息,那日里,她想交给我一只雕刻着凤凰纹的竹节金簪,谁知有元家人跟踪我,把那簪子从我手中夺了过去,若非城中近日里到处都是会捉妖的道士和尚,我早就去把那簪子夺回来了。”张鸢儿呲着牙老实道。
“她告诉我说,若是这几天在江陵城中遇见了姓贺兰的人,不论那人是魏国公还是静安郡主,只管把那只金簪交给他们便好。”
贺兰漪着急问,“你姑姑还说什么了?”
张鸢儿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她说什么五年了,快要到最后的时候了,一直等不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少衡挥手捻诀,让张鸢儿昏了过去,提着她的尾巴,把她扔进了耳房里。
五年前正是蔚州大战那时候,贺兰漪神色愈加凝重,眉头紧锁,她当时虽然身处蔚州,可大战之后她重病了三个月,关于她父母去世的细节忘了个干干净净,所有知道的一切都是听从已故的师叔章德真人和兄长贺兰珩之说的。
“你晕倒之前,手里拿着的那张黄符,我瞧着是张封印符,九尾狐妖有九条命,如果元祁礼曾经将这位庞娘子的一条命封印在琉璃塔内,即便庞娘子五年前在蔚州身死,这残存的一命在封印符的保护下或许也能撑到现在,”宋少衡开口道。
贺兰漪之前的确听母亲讲过有的大妖即便身死,在某些法力的辅助下,能残存一息留于世间,可那多是因为无法度化的执念,才能形成一股妖力维系着妖身。
如今看来,庞娘子的那份执念定然与赵乐仪有关,被元家人拿走的那根金簪必须得找回来才行。
“可当时元祁礼同我阿娘的关系极差,庞娘子没有伤我,还要给我一根金簪,她到底想干什么?”贺兰漪皱着眉头,实在是想不清楚其中的缘由。
宋少衡温声问,“你是为什么觉得元祁礼同长公主关系差的?”
第37章
“章德真人, 就是延康子的师父告诉我的,师叔说他们年轻之时,元祁礼十分看不惯我阿娘, 因为我阿娘是大梁公主, 元祁礼一直觉得我阿娘是走后门进来的汴梁天师院, 而且, 元祁礼一直觉得女子就应该在家操持家务, 即便是公主也不该抛头露面, 所以在师兄弟们一起捉妖破案时, 他时常将我阿娘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贺兰漪皱着眉,“除此之外,五年前,在蔚州,元祁礼但凡有什么发现都是直接告诉我父亲,从来不把我阿娘放在眼里,对我和阿兄的态度也极其冷淡,不过那位庞娘子对我还行,时常会给我做个糖人吃。”
当天傍晚, 宋巍过来说江陵府通判查到了那日里给小乞丐铜钱要他来府衙报案说元府老宅有人死了的小娘子, 是林家三娘子的女使林春春, 但现如今那个叫林春春的女使三日前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是让人描出的林春春的画像,府衙的人还在到处搜查, ”宋巍把画纸递给宋少衡和贺兰漪。
贺兰漪看了眼, 画纸上面描着一个长相干净、稚气未脱的小娘子, 看模样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 还梳着三丫髻。
宋少衡和贺兰漪都觉得这个林春春、蜘蛛精、太一宫道士柳法尘中间存在着某种诡异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