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额闭了闭眼,似乎心情突然变得有些差,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同钰过来后,关上门。
“郡主,趁热喝吧,等下凉了味道就不好了,”青窈端起一盅荔枝膏水递给贺兰漪。
贺兰漪接过来,但她没有喝,而是重新放回了桌上。
她把鬓边的头发别到耳后,抿了抿唇,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青窈,这里面放的东西是会要我的命吗?”
青窈愣住。
“郡,郡主,您在说什么?”
同钰拔出佩剑,冷着脸挡在贺兰漪身前,愤恨道:“我刚刚在膳房亲眼看着你往这里面放了白色的粉末,青窈,你可是自小陪在郡主身边的人,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青窈依旧一脸茫然,无辜道,“同钰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什么白色粉末,我从小跟郡主一起长大,我怎么会害她呢。”
同钰转身拿起桌上的一盅荔枝膏水,递给青窈,“那你喝了,我就相信你。”
青窈看向贺兰漪,贺兰漪一言不发,满脸的失落,她又看向宋少衡,宋少衡依旧是那张冷脸.。
同钰把那荔枝膏水递的又靠前了些,“你不是说你没有在里面放东西吗?你喝了它,我可以给你跪下磕头赔罪 。”
青窈接过来白瓷汤盅,跪在地上强自镇定道:“我的确是往里面放东西了,不过那都是些安神的药,我瞧着你们近日里都繁累不堪,所以想着让你们喝了之后睡个好觉,郡主,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啊。”
不知何时,贺兰漪眼底早已饱含泪水,她的声音低沉喑哑,“青窈,你走吧,今日之事我便只当从未发生过,你走的远远地,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青窈放下那盅荔枝膏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郡主,从我八岁时被长公主所救带回府上,九年了,我在您身边,陪了您九年啊,青窈知错了,青窈再也不会擅作主张,郡主,郡主,求您原谅青窈吧,青窈知错了。”
“知错了,”贺兰漪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愤怒地将桌上放着的荔枝膏水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轻轻蹲下身,单膝跪在地上,不解地扶住青窈的肩膀,“你错在哪里了?你告诉我,你错哪了?”
青窈身子发抖,抬眸对上贺兰漪的视线,哽咽道:“青窈下次再也不会擅自做主在您的吃食中放药材了。”
贺兰漪眼中的最后一缕带着希望的光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绝望,她挪开扶着青窈肩膀的手,悲戚道:“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放弃了最后的,活下去的机会。”
“郡主,”青窈的脸色瞬间白了不少,她陪在贺兰漪身边这么多年,能看出来贺兰漪这会儿是真的动怒了,她又往前跪了两步,继续挣扎哭道:“郡主,您怎么了,是有人同您讲了什么话吗?您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对我啊?”
贺兰漪深呼吸一口气,眼尾泛红地看向青窈,“我问你,在汴梁时,你为何会同萧素初见面?五年前在蔚州,是谁指使的你给我阿娘下毒?现如今在这里,又是谁让你给我下药借此来盗走《天经》的?”
青窈跪坐在地上,错愕地看着贺兰漪。
她没有料到,贺兰漪会将她的底细摸的这么清楚,明明埋伏在贺兰漪身旁的这九年里,她没有出过任何纰漏的。
如今已经被她全然知晓,再挣扎推脱都是没有用的,她比谁都清楚贺兰漪对背叛之人的态度。
她缓缓从地上爬起身来。
同钰和宋少衡均是警惕地盯着她。
青窈想着自己死也得死个明白,她看了宋少衡一眼,轻笑道:“郡主,你是从何时开始让人盯着我的?”
“我从来都没有让人盯过你,”贺兰漪眼里的红血丝很明显,“我只是让人一直盯着萧素初,撞见你和她见面,只是偶然。”
“要说这么多年来,你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应当就是你实在是太过关心那本《天经》了,本来我还没察觉到,直到那日里兄长的手下来告诉我说你和萧素初见面,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来来回回地想着你这么多年在我身边做事的模样,才发觉到你时不时便会旁敲侧击地问我那本《天经》的下落。”
“所以,你此次带我来邠州,就是为了试探?”青窈轻轻叹了一口气。
贺兰漪点头,眼底含泪道:“没错,就是为了试探,我本想着只要你肯收手,我就可以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还能是青窈,还能是在我身边陪了我九年的那个小妹妹。”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我阿娘动手,她救了你的性命啊,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听到这话,青窈倒变得轻松了不少,她好奇问:“郡主,是谁告诉你说是我给长公主下毒的?”
贺兰漪转身拿起桌边一个木雕的方盒,解开禁锢,打开盖子,里面躺着一只传音蝶,“阿娘亲口告诉我的,她说当时在蔚州有人给她下了毒,她排查过后,发觉那人是你。”
青窈盯着那方盒良久,脸上遮掩不住的失落,“你不是说长公主存放在这里的东西是《天经》吗?郡主,你知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高兴吗?他们许诺我说,等我拿到了《天经》,他们就会为我父母立碑树祠,他们的名字会再次成为北燕的骄傲,可你骗了我,你毁了我活到现在,唯一的希望。”
“郡主,”青窈哭着哭着就又笑了起来,崩溃道:“我之前已经打算放弃复仇了,我只想着把《天经》带回去,你我之间便恩怨两消,可为什么,我们还是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你不是大梁子民?你是燕人,你父母是谁?”贺兰漪收回传音蝶,不可置信地看向青窈。
“五年前,郡主你失去双亲之时,我的阿爹阿娘也死在了那张大战里,准确来说,是死在了你父亲贺兰鹤安的刀下,喀旁山下沉睡着八千北燕骑兵的尸骸,我阿爹阿娘便在其中。”
藏在心中这么多年的心结一朝说出来,青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只是脸上的泪水止不住的滑落,让她这会儿显得有些狼狈,“我从四岁起便开始接受朝廷训练,为日后潜入大梁做准备,八岁那年,我被人扮成讨饭的孤儿送入汴梁,成功让长公主起了恻隐之心,将我带回府中做了你的婢女。”
“我陪在你身边从八岁一直长到十一岁,蔚州大战爆发,我随着你一起去到蔚州,在那里,我接到命令,找机会假借你的名义去给长公主送了一碗下了秘制毒药的银耳羹。”
“我至今仍然记得,那日里长公主听到我说这碗银耳羹是你亲手做的时,她那高兴的表情,郡主,你不知道,长公主几乎是没有任何防备,就将那碗银耳羹喝干净了,我本来还忧心忡忡地担心她会发现,可我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爱你。”
青窈陪着贺兰漪一起长大,尤其是在五年前贺兰鹤安和赵乐仪
战死之后,青窈一直陪在她身边,生怕她想不开出了意外,在贺兰漪心中,青窈与其他人总是不同的。
这份情谊一直折磨着她,在怀疑与信任之间不断游走,让她迟迟未能下定决心处理青窈,甚至于在她听到传音蝶里赵乐仪说青窈曾经给她下毒,贺兰漪一开始是想直接杀了青窈的,可冷静下来过后,她还抱着仅存的一丝希望。
她想着,若是青窈肯知错,她可以放她这一次,从此天涯陌路,永不再见,这让九年的相伴之谊埋藏这桩肮脏的往事。
可青窈非要把刀往她心口上戳,让她不得不去直面这桩血淋淋的往事。
“同钰,动手吧,”贺兰漪听着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却又极其陌生的两句话。
同钰出刀很快,青窈的心口便被刀身贯穿。
“郡,郡主,”青窈垂头看了眼自己胸口的利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对,对不起啊。”
贺兰漪彻底崩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青窈缓缓地倒在地上,她的嘴唇半张半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宋少衡背在身后的手突然发力,右墙的窗户边发出响声,贺兰漪和同钰被吸引注意力扭过头去,等他们的视线再重新落回青窈脸上时,青窈已经断气了。
她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青窈的尸体被葬在了破岳城里,贺兰漪他们没等到破岳城内的浴火节开始,就在天刚刚亮起来的时候和东方朔空一起离开了城主府。
出去破岳城后,贺兰漪他们从破岳城里走出来,破庙墙上的那副壁画还如当初他们进去时候一样,只是青窈永远地留在了那里面。
贺兰漪没有回头看,只是大步往前走,离开了破庙。
他们离开破庙后,破庙就在大雨里消失了,贺兰漪继续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宋少衡站在她身侧为她撑着油纸伞,同钰也有些闷闷不乐。
他们三人与东方朔空分别后,便冒雨骑着马离开了邠州,快马加鞭赶往他们的目的地——蔚州。
而现如今的蔚州城已经陷入了极大的危局之中,早一步来到这里的延康子已经做足了准备,一旦贺兰漪有异动,他就会让贺兰漪同她父母一样葬身于此。
第110章
赵乐仪留给贺兰漪的传音蝶里告诉了她三件事, 一是青窈曾给赵乐仪下毒,二是蔚州当时发了一场古怪的洪灾,因此死了许多人, 三是汴梁兵部里有北燕的间谍, 与叛国的穆将军里应外合。
第一件事已经解决掉了。
而第二件事却是与延康子已死的师父章德真人有关, 当初魏国长公主赵乐仪在夫君贺兰鹤安战死蔚州之后, 曾去过岳州的红婺书院, 与当时的院长秦淮秋见面, 还曾拜访了那位守护在伏龙境入口的和尚大师。
赵乐仪在传音蝶里说, 她查到蔚州那场夺去数百人性命的洪灾是章德真人派人故意做出来的。
在那场洪灾发生之前,章德真人曾经同太一宫的秦怀秋一起研究过起死回生之术,还曾询问过那个守护伏龙境的和尚是否知晓,但那位大师并未告诉他,只是好心告诫他说逆天改命不会有好下场。
而贺兰漪之前又查到秦怀秋丧心病狂杀了那么多伏龙境的天鹄族人炼出的那颗内丹被秦怀秋的弟子交给了章德真人。
也就是说,章德真人手上有足够量的可以供给起死回生之术的献祭性命。
而在汴梁,宋少衡询问延康子他师父章德真人的死因,延康子告诉宋少衡说,章德真人是被已死的北燕国师述律荣嗣重伤, 最后病故。
但宋少衡让人查到, 北燕国师述律荣嗣近些年来并未与章德真人交过手。
延康子在这件事上撒谎了, 而且,江家算计贺兰漪的事, 他也早已知情, 甚至于就是策划者。
因而贺兰漪认为, 延康子与他已死的师父章德真人应当都能归入敌对阵营了。
在进入蔚州城之前, 贺兰漪收到了已经提前跟着延康子去到蔚州城的卫禇让人递来的消息。
信上说延康子意欲栽赃宋少衡,将他关入大牢之中, 之后,延康子便会让人在驻守蔚州的周观修将军为贺兰漪举办的接风宴上刺杀周观修将军。
宋少衡问:“延康子为什么要杀周观修?”
贺兰漪摇了摇头,“卫禇还没查出来。”
“那延康子为什么非要当着你的面杀周将军?”同钰觉得奇怪。
贺兰漪浅浅地勾了勾唇角,“大约是因为他很有自信吧,毕竟连我父母都能被他们算计得冤死九泉,他们自然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之前在江陵府,江津威敢让江瑶宁和江嘉吟这么明目张胆地算计我,就能看出来,他内心里是隐藏着某种骄傲的,或者说,轻蔑,我阿娘当年可是大梁皇室最有权势的公主,他应当是觉得连公主都能被他算计死,更何况我一个小小郡主。”
“不光是他,延康子应当也是这种心理,在他眼中,他是执棋者,而我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小棋子,我和阿兄以及其他人都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而他也有绝对的自信,认为即便是他在我面前杀了周观修,我也怀疑不到他的身上,甚至于,他认为,即便是我怀疑到他身上,他也能对我有绝对的掌控力,不会让局势失控。”
贺兰漪知道,她和宋少衡、卫禇进入蔚州城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所以她也不打算瞒。
纵马进入蔚州城后,贺兰漪并未去周将军的府邸,而是先去了城北陶先生开的茶楼。
“郡主要喝些什么?”陶先生已经得到消息说贺兰漪今日会到,所以让人提前准备了许多茶点,就连贺兰漪喜欢吃的桃花酥也已经备下了。
贺兰漪挑眉笑了笑,“您知道的,比起喝茶,我更喜欢喝酒,您就随便让人给我拿些来便好。”
陶先生的真名叫什么,贺兰漪至今都不知道,她从小就随着赵乐仪一起喊他陶先生,陶先生和赵乐仪是至交好友,五年前赵乐仪离开蔚州南下岳州,贺兰鹤安的尸骨便是托付给陶先生看顾的。
赵乐仪曾经告诉过贺兰漪说陶先生是个神人,陶先生十七岁那年曾经赴京赶考,与女扮男装的赵乐仪打过一架,自此相识。
但陶先生并未参加当年的科考,传闻中,陶先生曾在梦中过了五十年,从他登科入仕,三升三贬 ,位列中书,少年意气到白发苍苍,一身勋爵荣归故里,都在那一场梦里切切实实体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