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之后,陶先生便放弃了科考,一心追寻修行大道。
但自从五年前陶先生的妻子死于蔚州城内雁白河涨起来的洪灾后,陶先生便日渐憔悴,比起两年前贺兰漪见到他时更苍老了。
小厮端上来茶水后,贺兰漪捏了块桃花酥吃。
“郡主父母生前调查的那桩连环杀人案已经有了眉目,只是我还没有太大的把握,他们还在查,应当很快就能有结果了,”陶先生温声道。
贺兰漪点头,“此事不急,我来此,是为了一桩更要紧的事。”
陶先生皱眉,“什么事?”
“先生见多识广,修为深厚,可否为我探查一番,我体内是否有未能察觉到的术法和蛊虫,”贺兰漪认真道。
“汴梁天师院的院长也没能查出来吗?”陶先生有些担忧。
贺兰漪摇头,“并非如此,只是因为我此番过来的匆忙,一时间忘了让那位师叔探查。”
“那郡主随我来吧,”陶先生引着贺兰漪去了旁边的房间。
同钰坐在椅子上,看着旁边眉头紧锁的宋少衡,以为他是在忧心陶先生是否可靠,因而宽慰他道:“宋郎君,你放心,陶先生是个好人,他是我们长公主的好友,几乎算是看着我们郡主长大的。”
宋少衡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这位陶先生是个好人,毕竟他如今能坐在这里都是仰赖这位先生的帮忙。
只不过,这一世的陶先生还不认得他罢了。
陶
先生为贺兰漪仔细查探过后,并未瞧出什么异样,只是贺兰漪体内的那颗黑珠子因为近日里她心绪低沉的缘故有些不稳,陶先生帮她稍微压了压。
“我记得那位小娘子似乎是很小就跟着你了,也怪不得你伤心至此,”陶先生自然是能理解贺兰漪的心情,“只不过,除了那位青窈姑娘外,这蔚州城里应该还会有让你伤心的人。”
贺兰漪郁闷地眨了眨浓密眼睫。
陶先生陪着她一起出去,“我瞧着外面除了同钰,这次陪你一起过来的还有个眼生的小子。”
“先生觉得他如何?”贺兰漪好奇问。
陶先生意味深长道:“那小子看面相是个良善之人,只是六亲缘浅,命格坎坷,于你而言,并非良配。”
“可若我非要同他在一起呢?”贺兰漪执拗道。
陶先生弯了弯唇角,“那就要看天意。”
贺兰漪不解:“天意?”
“对,天意,你们俩的未来,一半握在你的手里,另一半,在天意,”陶先生抬手指了指上面。
他这番话说的古怪,但贺兰漪也并未深究,因为陶先生平日里说话但凡可以直白讲,是绝不会绕圈子的,一旦他说的云山雾绕,那意味着即便是她开口问也是问不出的。
贺兰漪和陶先生回去雅间的时候,同钰和宋少衡正在吃饭,近日里疲于奔波,宋少衡的脸色憔悴了不少,但即便是有些疲乏,他的模样看过去依旧很俊朗。
见陶先生和贺兰漪回来,同钰和宋少衡均起身见礼。
陶先生走到宋少衡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语道:“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你们吃饭便好。”
贺兰漪本想着在这茶楼吃完饭后,便去找卫禇。
可没想到卫禇在得知贺兰漪入城后,直接带人寻了过来。
他已经知道了青窈的事,所以在见到贺兰漪后,很谨慎地想着避免提到这件事。
“郡主,卫胥知道你在这里了,他应该随后就会过来。”
贺兰漪眸色沉了沉,自从在岳州发现她体内被人种下情人蛊后,贺兰珩之就派人过来蔚州将卫胥查了个底朝天,发现了许多有意思的事。
不过,贺兰漪目前要先解决掉延康子,卫胥的事可以先往后放一放。
她淡淡道:“过来就过来吧,总归是要见面的。”
虽然卫禇与卫胥都姓卫,但两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卫禇生在大名府,他的家族与贺兰家同为大名府的百年望族,关系极近,而卫胥却是潮州人氏,因为父亲立下战功,才得以去到汴梁。
“阿兄是怎么说的?”贺兰漪吃了口米饭问道。
卫禇压低声音,“国公说,要您见机行事,一切以您的安全为要,必要时,我可以直接解决掉他。”
蔚州位于北燕和大梁边境,但蔚州城地处蔚州东南,与北燕接壤的是玉崮堡至明山、散箐河一带。
周观修坐守蔚州城,而卫胥则是一直带兵驻泊在玉崮堡下的诸边镇,这次是因为贺兰漪来到蔚州城,东宫那边才递消息给周观修,要他暂时先将卫胥从玉崮堡调过来蔚州城。
卫胥出生在潮州,三岁父亲入伍,他自小跟着母亲长大,后来父亲立下战功被调入汴梁开封府,他和母亲便随着父亲一起来到汴梁生活,再后来卫胥因为武艺出众被赏识进入临戚公主的驸马府上做护卫,有次太子在驸马府遇刺,他冲出去为太子挡了一剑,自此被收入东宫。
五年前,魏国长公主赵乐仪和驸马贺兰鹤安战死蔚州,太后挂念贺兰漪的安危,便让殿前司挑人入府护卫,卫胥就是这个时候被太子送入魏国长公主府,成为贺兰漪的贴身护卫。
三个月后,卫胥被太后瞧见他陪着贺兰漪坐在屋脊上放风筝,太后觉得此人轻浮不知礼数,便让人将他调离魏国长公主府,退回东宫。
再后来,贺兰漪被封了经脉,她开始花天酒地,在段如远的陪伴下四处游玩散心,等回来汴梁后没多久,她便迷恋上了卫胥。
卫胥鼓动着她继续修炼起死回生之术,被太后知道,当夜便气得将太子召入宫内大骂一顿,说他不怀好心,太子回去东宫就让人将卫胥调去了蔚州戍边。
周观修将军是太子名下,虽然太子曾让人告诉他说在这里给卫胥安排个闲职就好,总归,卫胥以后还是要调回汴梁的。
但周观修没听,还将卫胥安排去了最辛苦的前线驻守,因为但凡新调来的将领都是走的这么一套程序,他统军多年,性子耿直,并不愿意给这个小白脸开后门。
周观修和卫胥是同一时间得到的贺兰漪已经来到蔚州城的消息,他之前回去汴梁述职的时候就已经听闻贺兰漪是位纨绔跋扈的郡主。
但碍于她是太后膝下最疼爱的外孙女,她的兄长贺兰珩之又是官家眼前的红人,手握大权,贺兰家与朝中许多举足轻重的领军大将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位静安郡主可谓是京都权贵中的权贵,是他万万得罪不起的人。
所以在去茶楼见贺兰漪之前,周观修已经做好了拿脑袋同贺兰漪道歉的准备。
至于卫胥,刚回来蔚州城没多久,蔚州大小官员送去他府上的礼物已经快要堆到屋顶了,他这会儿自然是意气风发,极其得意。
但周观修现如今依旧是蔚州的知州兼蔚州安抚使,统管一州的军政大权,而卫胥不过是个从九品下的陪戎副尉。
所以即便卫胥再不情愿,他也得跟在周观修后面,进去了陶先生的茶楼。
“是来了吗?”贺兰漪察觉到了卫胥和其他人的脚步声。
她本来没想着给陶先生的茶楼添麻烦的,但没成想这位周将军连一顿饭的时间都没能忍住,就急匆匆过来见她。
卫禇出门看了眼,楼下密密麻麻站了许多官员和护卫。
“来了,郡主,要把卫胥先喊上来吗?”卫禇回来问道。
贺兰漪看向陶先生,笑了笑,“麻烦先生让人多添一碗米饭来吧,周将军得知我要来,怕是这几日都没吃好睡好。”
陶先生离开房间。
“郡主,我去喊人?”已经吃好饭的同钰站起身。
贺兰漪点了点头,嘱咐道:“去把周将军请上来,只他一人就好。”
第111章
同钰一直都不太喜欢卫胥, 他总觉得此人心思不正,在得知卫胥给贺兰漪下情人蛊后,同钰就更厌烦卫胥了。
因而他下楼去请周观修将军上来的时候, 卫胥问他郡主可否说了什么别的话, 同钰只冷冷丢给他两个字“没有。”
同钰的表现出乎意料, 周观修将军悬着一颗心, 并未看懂贺兰漪这是什么意思。
毕竟, 在传闻中, 卫胥与贺兰漪关系非同寻常。
紧张地随着同钰进去雅间, 周观修立刻同贺兰漪行礼,“下官见过郡主。”
周观修如今已有四十多岁,官居五品,其品阶在宋少衡之下,所以在同贺兰漪行礼过后,他依旧恭敬地又同宋少衡行了个礼。
宋少衡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周将军坐吧,一起吃,我和宋管军还没吃完饭呢, ”贺兰漪抬了抬下巴, 示意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周观修将军紧张地看向右手边站着的卫禇, 他不知道贺兰漪这话是否有什么别的意思。
“郡主已经让人给你添了饭,周将军坐下便好, ”卫禇看出了他的忧虑, 开口说道。
周观修这才落座。
但他的精神依旧不敢放松。
“将军是怕我报复你?”看
着周观修拘谨的模样, 贺兰漪皱着眉头吃了口桃花酥, 直白问道。
周观修闻言,立刻起身, 跪在地上,绝望道:“不论郡主如何处置我,我都认,只是还请郡主放过我一家老小的性命,他们真的是无辜的。”
贺兰漪叹了口气,前几年她做的那些荒唐事,传出来的那些恶名,怕是难以在短时间内解释清楚了。
“周将军先起来吧。”
周观修依旧不敢起身。
贺兰漪眼神示意同钰把周观修扶起来,她疑惑道:“卫禇没有告诉你我来此是为了何事吗?”
周观修战战兢兢重新坐回椅子上,“说了,您来此是为了调查长公主和贺兰将军的死因。”
“我听说今日是令尊的忌日?”贺兰漪看向周观修,“因为我来,周将军怕是抽不出时间坟前尽孝了。”
“这种小事,还劳烦郡主挂念,真是下官的过失,”周观修客气道。
“令尊是死于五年前蔚州的洪灾?”贺兰漪继续问。
周观修点头,“是。”
思及当年之事,周观修依旧是觉得痛苦异常,那时候他父亲还是驻守蔚州的将领,在北燕发动那场突袭之前,雁白河上游河水暴涨,他父亲为了掩护百姓撤退,被洪水冲走,最后连尸首都没能找回来,如今的坟墓也不过是座衣冠冢。
“那场洪灾是人为的,而且我已经查到了背后的凶手,除此之外,我得知将军近日里应当会有一场血光之灾,”贺兰漪道。
“什么!”周观修震惊道。
与周观修一起露出震惊神色的人还有陶先生,陶先生的妻子也是死在了五年前那洪灾里。
贺兰漪和宋少衡同周观修、陶先生讲了关于延康子的事,并同他们商量好对策之后。
同钰才去楼下,将卫胥喊了上来。
在楼下等待的时间并不算短,卫胥进来雅间的时候,贺兰漪他们已经吃完了饭,桌上的饭菜都撤了下去,只剩下一些茶水和贺兰漪喜欢吃的桃花酥。
“郡主,”卫胥见到贺兰漪后,脸上立刻露出了激动的笑容。
但贺兰漪却未表现出久别重逢的欣喜,她坐在椅子上,连起身都懒得起来,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周观修见卫胥愣住,连忙提点他道:“你是糊涂了,这位是宋管军,殿前司副都指挥使。”
卫胥的目光移向坐在贺兰漪身旁的年轻郎君脸上。
那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只是神色冷酷,让人非常有距离感。
他直觉,贺兰漪对他如此疏离,定然是因为此人的缘故,他之前其实也已经听闻了宋少衡的存在,说是这位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是宋知羲的儿子,在太一宫修道,这些日子里宋少衡一直陪在贺兰漪身旁。
但卫胥想着他在贺兰漪体内种下了情人蛊,贺兰漪是绝不会对旁人动情的,除非是——
他还在发愣的间隙,宋少衡突然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冷冰冰问:“你没有听到周将军的话吗?”
思绪回笼,卫胥抬眸对上宋少衡的视线。
“快些行礼啊,”周观修着急对他低语道。
但显然,卫胥的骄傲并不允许他这么轻易地向一个与他差不多同龄的年轻人服软,尤其是,这个年轻人似乎还对他的静安郡主有所图谋,出于某种诡异的雄竞心态,他并未直接向宋少衡行礼,而是越过宋少衡看向他身后的贺兰漪。
只要贺兰漪发话,他就可以当没有听到宋少衡说话,略过去这个行礼的环节。
但贺兰漪似乎并不关心这边发生的事,她甚至都没有看向这边,只是在笑着吃着桃花酥,同陶先生低语说些什么。
她这会儿把卫胥当成是空气。
卫胥的心猛然下沉。
宋少衡注意到了卫胥的目光,心中的厌恶加剧,他开始朝周观修发难,“将军的手下平日里就是这么目中无人吗?”
周观修忙叉手道:“是下官之罪。”
他转身朝门外喊:“来人啊,把卫胥给我带下去,杖责二十。”
直到手下进门,卫胥马上就要被人带走,贺兰漪依旧对这边漠不关心,就好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样。
“郡主,”卫胥甩开了要将他带走的士兵的手,想要过去贺兰漪面前,但被卫禇和同钰带人拦住,他只能隔着人墙朝贺兰漪喊:“郡主,您为何要如此待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若是您今日连一句话都不同我讲的话,那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