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漪问:“你是死在哪里?”
宋少衡:“汴梁。”
贺兰漪艰难地开口问:“那,你还会死吗?”
宋少衡摇头,语气很是坚决,“不会。”
他已经在心中演练过上百遍这次的场景了,他有自信,绝不会让贺兰漪从他的表情中看出差错来。
“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你休息吧。”宋少衡起身时,喉结下意识地动了动,眼神中满是仓皇,但他依旧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房间。
绾儿进来后,看见贺兰漪肩膀前垂着青丝,她愣怔地看着桌上的玉茶盏,一动不动。
“郡主,怎么了?”绾儿担忧地问道。
贺兰漪闻言回过神来,脸上血色尽失,“没事,顾院长今晚能过来吗?”
绾儿点头,“到是能到,不过卫将军说顾院长怕是得后半夜才能过来了。”
晚上,宋少衡应邀去青水楼参加延康子的宴席。
延康子知道宋少衡不喜女色,因而在宋少衡过来之后,便让房间里的貌美行首们出去了。
“宋郎君,坐。”延康子笑着斟酒道。
宋少衡依旧冷漠,“说吧,你想问什么?”
延康子挑眉,开门见山道:“你之前在汴梁找到我说要同我做的那桩交易,我想问个明白,你说你算出来我今年会死,你还说可以帮我把命救回来,可离年关已经没有几个月了,你却没有任何行动?”
第113章
“没有任何行动, 你以为郡主凭什么会同意让陶先生为你诊治?”宋少衡一本正经地糊弄延康子。
延康子愣了下。
宋少衡语气轻蔑,继续道:“陶先生那种世外高人,早已视金钱如粪土, 若非是因为陶先生与长公主有私交, 你怕是连他的面都见不上。”
“陶先生当真能治好我的病?”延康子想亲口同宋少衡确认这件事。
宋少衡轻笑一声, “北燕国师述律荣嗣临死之前曾让弟子乔装带着数十辆马车的金银去请这位陶先生出山, 想让他帮忙救回自己的性命, 只不过述律荣嗣没撑到陶先生松口的时候就咽气了。”
他以退为进道:“你若是不愿意让陶先生为你诊治, 我回去之后告诉郡主一声便好, 这倒也不妨事的。”
“不!”延康子忙挽回局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自然是相信陶先生的医术的。”
“宋郎君是个信守承诺之人,这点我一直都了解,这杯酒,权当我向你赔罪。”延康子拿起手边的酒水一饮而尽。
“只不过,我怎么听说郡主刚来蔚州城,就杖责了卫胥,这又是怎么回事?”
宋少衡漫不经心地拿起青玉杯喝了一口酒, 轻蔑道:“他见到我未曾行礼, 郡主一生气, 便让人杖责了他。”
延康子自然知道宋少衡看卫胥不顺眼,但贺兰漪一直喜欢卫胥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延康子并不相信事情就如宋少衡所说的这般简单。
“只是因为他未曾同你行礼?”
宋少衡侧脸看向延康子, 冷漠问:“所以, 你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
“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宋郎君,你又何必动怒啊, ”延康子又举杯向宋少衡敬酒。
一来二去之间,两人已经喝干了一壶酒,但延康子还是没从宋少衡口中问出来贺兰漪杖责卫胥的真正缘由,他想着,只能抽空去见见卫胥问问清楚了。
在第三壶酒喝完之后,宋少衡起身,准备离开。
延康子着急地抓住宋少衡的胳膊,“你那么早回去做什么?就这么一会儿,郡主又不会消失。”
宋少衡的酒量比延康子猜想中要更好一些,喝了三壶下了药的酒之后瞧着依旧眼神清明,不过看他强装镇定的模样,也是已经有了醉意。
“宋郎君,你就不想听一听,郡主是如何喜欢上的卫胥?”延康子对症下药,果然将宋少衡挽留了下来。
说话间,延康子又给宋少衡灌了两壶酒。
果然,宋少衡的眼睛开始失焦,耳后泛红,拿着酒杯的手也有些不稳。
见灌的差不多了,延康子立刻开始行动,他扶着宋少衡起身,“宋郎君,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
宋少衡被带入旁边的空房间里,他脚步匆匆,被人扶到床边就醉醺醺地倒在了床上。
“人呢,带来了吗?”延康子看向站在门口的手下。
在把一具女人的尸首放在床边后,延康子又在宋少衡手里塞了一把沾血的匕首。
一切准备就绪,延康子带人出去,并在外设下法阵,以防止宋少衡半路醒来逃走。
现在只要等着衙门的官差带人过来,将这桩杀人案坐实,宋少衡就能被关进大牢里。
而延康子处心积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宋少衡不能妨碍他们明日刺杀周观修的计划。
延康子尚不知道贺兰漪已经恢复了修为,他也不知道陶先生是位修为高深的大夫,所以在他看来,对于明日的刺杀计划威胁最大的便是武功高强,修为深厚的宋少衡。
他并不指望着拿这一具女人尸首就能将宋少衡置于死地,他只要能够借此确保在明日接风宴之前,宋少衡会一直被关在大牢里就够了。
延康子刚带上门出去,躺在床上的宋少衡就睁开了眼睛,他起身,拿出假傀,将其幻化成自己的模样,并将那把带血的匕首放到假傀手里。
做好这一切后,宋少衡如入无人之境般轻松地破开了延康子设在外面的法阵,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暗夜之中。
他离开青水楼后,按照同陶先生的约定,去了陶先生所在的茶楼。
陶先生早早就等在了房间里。
“见过先生。”宋少衡恭敬地朝陶先生行礼道。
陶先生示意要他落座,为他倒了一杯解酒茶,“这会儿还好吗?”
“无妨,那酒水里不过是多了些加大了剂量的蒙汗药而已。”宋少衡拿起解酒茶,一饮而尽。
“我不过一身布衣,宋管军从见到我第一面起,就同我行了大礼,不知,宋管军之前是否见过我?”陶先生抬眸,意有所指地看向宋少衡。
宋少衡眼睫微动,“我见过先生,而先生大约没有见过我,先生曾于我有大恩,我同先生见礼,是应当的。”
“哦,”陶先生继续问:“是什么样的大恩?”
他自顾自说着:“我真的想不出来,我会为了什么帮你违逆天道。”
宋少衡有些惊讶地抬眸看向陶先生。
“抱歉,你身上的死人气息太过浓烈,我根本忽略不了。”陶先生幽幽道。
他放下手中茶盏,眼神晦暗不明,“管军可否同我讲讲,我是会为何会帮你做下这件事的?”
灯火摇曳,等宋少衡同陶先生说完话,回去赵乐仪的宅子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而此时的贺兰漪也并未睡觉,她在同那位从林州连夜赶来的
顾院长聊天。
这位顾院长曾经也是汴梁城中被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但他一直与章德真人不睦,被章德真人处处排挤,没办法,他便自请去了林州,至今二十多年,未曾回过一次汴梁。
见宋少衡回来,贺兰漪站起身轻声问:“你可还好?”
宋少衡浅浅勾了勾唇角,“无碍。”
“这位是顾院长,我的师叔,”贺兰漪看宋少衡模样的确没有大碍,才稍稍放下心来,同他介绍道。
顾院长上前同宋少衡行礼,“见过宋管军,郡主称我一声师叔,实在是愧不敢当。”
“顾院长是郡主的师叔,自然也是我的长辈,”宋少衡谦卑行礼道。
众人落座后。
贺兰漪缓缓道:“师叔,我请您过来,是为了向您请教一件事。”
“郡主尽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顾院长笑道。
贺兰漪轻声,“师叔可知,章德真人是因何而死?”
顾院长神色微变,面露犹豫,“郡主是发现了什么吗?”
贺兰漪就知道顾院长与章德真人之间的恩怨不会这么轻易化解掉,顾院长定然是知晓什么内情的。
“五年前,蔚州发了一场洪灾,死了许多百姓,这件事似乎与章德真人有关。”贺兰漪轻语道。
顾院长闻言,从椅子上起身,跪在地上向贺兰漪叩首道:“请郡主为冤死在章德手下的百姓做主啊。”
贺兰漪忙把情绪激动的顾院长从地上扶起来。
“师叔,你是已经查到了什么吗?”
“章德当年入汴梁天师院之前是资质最差的一个,他为了提升修为,修炼了天师院明令禁止的邪术,有次被我撞见后,他便开始仗着自己是院长的亲侄子,开始处处排挤我,我当时曾举报过他修炼禁术,但苦于没有证据,此事最后也不了了之。”
“五年前,长公主曾来林州找过我,她说章德犯了大错,她将查到的章德故意制造洪灾的证据交给了我,并要我继续追查章德做的恶事,等到合适的时机,为惨死在他手下的无辜百姓申冤,郡主,我等这一日,已经等了整整五年了。”
宋少衡好奇,“您既然已经有了证据,为何不直接向朝廷禀报此事。”
“我并非没有试过直接将证据提交给刑部,可我派去汴梁的人刚出林州就被杀了,前前后后因此而死的天师院弟子和林州官员有七人之众,我也曾试过以传音蝶告知汴梁天师院此事,可无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除此之外,我还收到了一封警告书,里面附带着我妹妹的断指,从那之后,我就放弃了让朝廷为我主持公道的想法。”
“郡主,”顾院长的声音带着哭腔,“只凭章德一人,是断然不会有这么强大的势力的,他的背后,一定还有,还有其他人。”
贺兰漪自然明白顾院长的意思,“您放心,这件事是一定要有个交代的。”
“不过,我阿娘除了要您彻查此事外,她还说别的了吗?”
顾院长哽咽道:“长公主说她已经找到了章德修炼禁术的证据,但章德似乎也察觉到了此事,长公主说章德约她在寒潜谷见面,她离开林州后,就打算去见他了。”
“寒潜谷?”贺兰漪压制住心中翻涌的愤怒,“可是宁州与邠州交界的寒潜谷吗?”
“正是,”顾院长点了点头,“我深知章德是个极其狡诈之人,当时我还劝长公主说不要去见他,可不知他同长公主讲了什么,长公主还是不顾危险去了寒潜谷,当时我实在是担心,打算和长公主同行,但她拒绝了,她临走之时告诉我说她师兄和另外一位庞娘子会陪她一起去,要我不必担心,可谁知他们最后竟全都死在了那里……”
顾院长后面讲了什么,贺兰漪已经记不清了,她满脑子都是章德真人是她杀母仇人之事,五年前,章德真人还曾假惺惺地安慰贺兰漪说斯人已逝,要她节哀。
如今想来,当真是一场笑话。
天色将明,绾儿便进来禀报贺兰漪说延康子在外面,有急事需要同她讲。
“宋少衡可知道此事了?”一夜未眠的贺兰漪这会儿有些憔悴。
绾儿点头,“同钰已经让人去告诉宋管军了,延康子不会瞧见他和顾院长在府上的。”
贺兰漪揉了揉眉心,“那就让延康子进来吧。”
延康子走路带风,火急火燎的迈进门来,“郡主,出事了!”
贺兰漪打起精神来同他演戏,着急问:“怎么了?”
延康子自责道:“这事说来怪我,昨夜我同宋少衡多喝了几杯,宋少衡醉酒之后杀了青水楼的婢女,被青水楼的小厮发现后报了官,现如今宋少衡已经被知州衙门的人关进大牢了。”
“什么!”昨夜里宋少衡便已经同贺兰漪讲过留在青水楼的是他的假傀,但演戏做全套,贺兰漪还是不能被延康子瞧出破绽来的,“宋少衡酒量很好的,就算是喝了酒,又怎么会杀人?”
“郡主,您先别着急,”延康子故作好心道:“我醉酒醒了之后,就急忙遣人去府衙打听了此事,衙役说是宋少衡醉酒之后对青水楼的婢女见色起意,那婢女誓死不从,两厢争执之下,宋少衡应当是失手杀了她。”
贺兰漪心想要是宋少衡这会儿在这听见延康子往他身上泼的脏水,怕是会气得杀了他。
“不可能,”贺兰漪坚定道,“宋少衡的性子有多冷淡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延康子见贺兰漪不信,又补充了句,“我去看了那具女子的尸首,她的模样竟是与你有三分相像,醉酒之下,或许宋少衡……”
贺兰漪:“……”
延康子这意思是宋少衡对她有意思,喝醉之后把青水楼的婢女当成了是她?
“不过郡主,此事衙门的人还在查,他们尚未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是宋少衡杀了人。”延康子继续道:“要不然,郡主先去大牢里见宋少衡一面?”
贺兰漪明显有些犹豫。
延康子知道自己的策略奏效了。
“那个婢女当真与我有三分相像吗?”贺兰漪压低声音问道。
延康子点头,“我仔细瞧了,眉眼间的确很像。”
“宋少衡这个混蛋,让他在大牢里关着吧,”贺兰漪假装生了大气,随后转身嘱咐绾儿道:“你派人去告诉周观修,让蔚州衙门的人给我仔细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人真的是宋少衡杀的,那就让他直接提交刑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