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以当时的反应来看,虞梦惊也被她亲懵了,短时间没能做出什么反应。不然被扣上性骚扰纸片人帽子的原晴之真的能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原晴之只能庆幸于《诡宅》最后一折戏做了场景切割,镜头大多集中在男女主身上,围观的人并未察觉目睹。所以四舍五入,这个吻仅有天知地知,她知虞梦惊知。
雷柔已经杀青,等下部戏又能批上新马甲。
只要换角色扮演够快,换张脸换个身份,社死和尴尬就追不上她!
见原晴之久久不回话,程月华不免狐疑:“晴丫头,你不会真干了什么吧,难道在他面前提了巫女或者是武五两个字?”
不仅提了,还都提了,甚至在雷点上蹦Q了一圈的原晴之:“……您先说事。”
“那好吧。”见原晴之的确不想多说,程月华开始组织语言:“是这样的,《荒园古迹》的故事,你虽然不完全记得,但大体梗概还是清楚吧?”
原晴之点头。
《荒园古迹》讲的是一位庆国皇室后人野心不死,仍旧保留着复国大梦。在努力蛰伏了多年后,带着一批精挑细选的随从,来到圣泉神宫的遗址。试图布下借运大阵,通过让随从成为神官或巫女的方式,实现自己的野望。却不料在这期间意外惊扰了沉眠在神龛里的神明,于是齐齐倒霉的故事。
“《荒园古迹》原故事的结局中,虞梦惊愚弄了这群人,要他们自相残杀,最后说出这一切都早已被他算计其中,然后笑着看皇室后人陷入崩溃,在绝望之中自尽而亡。”
原晴之:“嗯……怎么说呢,是他干得出来的事。”
地下室里漠然可怜又无助的某人属于究极限定版,像上边这种拱火不嫌事大,恶劣到极致的拱火愉悦犯,才更符合他的一贯形象。
“在《荒园古迹》受到《邪祟》蝴蝶翅膀影响更改后的剧情里,虞梦惊不再玩弄人心,而是在蛊惑那群人,问出他们的来意后,直接下令让他们当场自杀。这个举动直接导致该部戏减少了三分之二的篇幅。”
“最重要的是,在第三折戏结束时,虞梦惊新增了一句个人独白。他站在尸山血海里,说他只有一个巫女。”
“根据几位专家的分析和推测,我们一致认为,他指的这个巫女,正是武五。”
程月华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初误会了武五的缘故,导致虞梦惊这个角色好像对武五有了非同一般的执念,不能说成了逆鳞吧,但到底还是少触霉头为妙。”
听完这番长长的话,原晴之瞳孔地震。
她想说程老您可真是活爹,这么大件事憋着没提前告诉她,要透露半点风声,她都万万不敢在虞梦惊面前蹦Q啊!
“晴丫头,你或许不知道,巫女这两个字的分量。”
“按照夜行记的设定,每位仙神的诞生,都离不开巫女的参与。神可以没有香火庙宇,但必须得有信徒,神才能成为神。可在整个夜行记第一卷已知的戏本内,都没有提到过虞梦惊巫女或者庆神巫女的记载。这种情况,巫女早就死亡的可能性大大减小。主流学者们结合他目中无人,傲慢恣睢的性格,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
“――他宁缺毋滥,干脆削弱自己的力量,也要让巫女之位空悬。”
“可现在,他为了武五,亲手打破了自己一贯的传统。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吧?”
原晴之张了张嘴。
她有很多话想说,譬如当初自己扮演武五时,天天给司祭端茶送水,没事还要被他捉弄当受气包,真没看出虞梦惊有多稀罕。
但等想到昨天出戏时那个梦和戏本上的话,她又住嘴了。
《邪祟》是夜行记第一卷已知最早的戏曲篇幅。那时的虞梦惊心性就和他的外貌一样,抛去身为邪神之躯的华美残忍,本质不过是个桀骜不驯,戏谑恶劣的少年,狂起来简直没边,路过一条狗都要被他踹两脚的程度。
偏偏身边源源不断环绕着虎视眈眈的庆国皇族和心怀不轨的神职人员,难得遇到武五这么一个不为他外貌所动的人,会感到特殊,惦记,也情有可原。
“其实要不是因为得入戏救人,老夫我肯定会建议你,以后不要再演绎任何关于虞梦惊戏曲篇目。毕竟他这个角色……实在太过聪明了,多智近妖,有时候连我们这些拥有上帝视角的戏外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么说着,程月华忍不住摸出大烟斗,点了一口:“虽说晴丫头你天生戏骨,从理论上来说不存在破绽,但难保被他看出点什么来。”
原晴之没讲话,神情木然。
她怀疑虞梦惊已经看出什么来了。
“要是真让他看出点什么来,可就不好收场了。毕竟,现在司天监都还没弄清楚,为什么虞梦惊放着好端端的戏内神不做,非要打破壁垒,舍弃一切来到现实。”程月华吐出烟圈:“真奇怪,这么执着,虞梦惊到底想要什么呢……”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当天中午,吃了点庆功宴的她在戏台旁边的躺椅上小憩,再次堕入深不见底的梦境深渊。
和上回旁观《邪祟》的故事后续发展不同。在这个梦里,她什么也看不见,仿佛一具毫无自我的尸体。
无法动弹,无法做出表情,无法开口说话。
但是却有一双颤抖的手,用嶙峋修长的指骨,徒劳无措地撬开她的唇舌,将鲜活冰冷的液体灌入。
那旁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叩求半滴的,由神o自愿献出的甘美血液,却在此时此刻仿佛不要钱那样,从少女无法闭合的唇角滚落到大红嫁衣的前襟,晕开又干涸。
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
失而复得,近在咫尺;得而复失,渗于指缝。
终究生死两隔。
第45章
入戏对戏曲演员的消耗是巨大的, 不仅是心理,身理上也同样如此。
昨天原晴之就没有睡好,做了一整晚噩梦。所以今天她只是吃了几口庆功宴, 便趁着午后暖洋洋的太阳,将一张躺椅拖到青城古街小河旁,和众人打了声招呼, 开始小憩。
大家在戏台下边搭好烧烤炉, 又开了啤酒, 吃得正热闹。贾文宇手里拎着几串烤好的土豆, 回头就看见睡了不到二十分钟的原晴之晃晃悠悠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也不说话,一副望着天空发呆,完全放空,有些怀疑人生的茫然表情。
“原小姐, 怎么了?”
他的问询要餐桌上不少人当即抬眸。
元项明自然不必多说, 好不容易在吃吃喝喝中缓过神来的戴茜听到后更是第一个站起, 风风火火来到原晴之面前, 说什么也要敬她一杯。
“呃,谢谢戴姐姐好意。”回过神来的原晴之连忙摆手拒绝:“我不太会喝酒。”
“那妹妹你以茶代酒,喝不喝都行, 姐姐我先干了这杯!”
戴茜果然如同元项明先前说的那样, 是三位名角中年纪最大的前辈, 性格干练,有着东北人独有的豪爽和热情。不等原晴之说什么, 直接一饮而尽, 再拱手做古礼相拜。
“真的得多谢妹妹,要不然我这回真得交代在戏里。”
表达完感谢后, 她话锋一转:“不过,唱了半辈子戏,能有一次入戏的机会。就算这回真出不来了,那也是我的命。朝闻道,夕可死,值得!”
“戴老师!您这是喝多了!”
“是啊是啊,可别再喝了,瞧瞧这说的什么丧气话。”
见众人被戴茜的话吓了一跳,纷纷好严相劝,原晴之哭笑不得。
这么一打岔,方才因为梦境残留的那点惘然尽数打散,只剩无奈。
一片欢闹里,元项明走到她身旁:“师妹,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刚睡醒,人有点不太清醒,现在已经好了。”
“……”
“怎么了,师哥?”
“非常抱歉……这次入戏,不仅没有帮上忙,反而还拖了后腿。”
因为出戏匆忙,元项明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仍旧穿着薛大少那套笔挺的警服,站直道歉时有种诡异的浩然正气,一下子要原晴之笑出声。
看着她的表情,元项明头顶仿佛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
“没有啦,不是嘲笑师哥的意思。只是这种小事,没必要特地说一句的吧,我小时候捅出那么多篓子,不也是师哥跟在我背后收拾烂摊子?”
原晴之无所谓地摆摆手:“再说了,这回能唤醒何白露,可全靠师哥你一个人努力跟进,兢兢业业和戴姐对剧情。想当初我在邪祟里,又要应付虞梦惊,又得哄着谢大小姐,完了还得抽时间和你接头,那才叫分身乏术好吗,你已经帮我分担很多了。”
“不,该道歉还是要道歉的。但我实在没想到师家玉佩竟然会因为这种原因失踪……”
想到不久前自己刚入戏就发现唤醒道具失踪的乌龙,饶是元项明也忍不住抬手按太阳穴。若是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当时绝不会那么轻率地选择唤醒道具。
“不过……玉佩为什么会在虞梦惊身上?”
对此,原晴之只有默然。
曾经的她同样绞尽脑汁,想不明白。但那仅限于在和程月华对完话之前。
现在的她,大概能理解虞梦惊独独留下玉佩的原因。
只是这些话,没法同外人道起。
难不成还能说是一万字自己入戏演的太好,所以被《夜行记》大boss惦记上了?还一惦记就是两部戏,这部戏里甚至可能还掉马了?那未免过于太荒谬。
另一旁,不仅没劝下戴茜喝酒,还被反向劝酒的众人还在碰杯说笑。
“三大名角又回来了一个,只剩下霍星岩老师了。”
“没错,虽然过程稍有波折,但结果全是好的。原小姐真厉害啊,一个人带飞全部。”
“两天时间就演完了两部戏,而且都还算一遍过,没有拖延。这么看来,我们完全可能赶在戏祭大典之前,将霍老师救出来,然后开启封印戏曲的阵法!”
两次戏曲皆是顺利推进,大家士气大涨。
一边喝酒一边撸串,聊着聊着,又进入了众人熟悉的吹水环节。
“说起来,这回入戏,咱们可是得到了一条重要情报。”
贾文宇使劲朝众人眨眼:“知道刚刚还坐在这看戏的那些专家学者们怎么没来吃庆功宴吗?那群夜学家简直快疯了,拼命在后台加班研究呢,连撸串都吸引不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听到有八卦,几个餐桌瞬间安静,齐齐回头。
“就是关于虞梦惊的真身问题啊!你们知道的吧,那群研究《夜行记》的夜学家,争了好几百年都没争出个结果,结果我原姐上场,直接破了这千古谜题。”
“不过咱也真没想到,庆神的真身竟然是画皮!听程老师说,神在诞生之时会向人类进行讨封。你们说,虞梦惊在戏里那张蛊惑人心的脸,会不会和他第一位巫女有关系?”
原晴之:“……言重了言重了。”
她顿了下,不由自主地补上:“对了,毕竟是以非正常途经得知的情报。司天监最好还是出手封锁一下相关消息,否则难保造成负面影响。”
“放心吧原姐!”正兴致勃勃八卦的贾文宇愣了一下,旋即拍胸脯答应下来:“参与咱们这次计划的人员全部都签署过保密协议,口风严得很,绝不会往外传。再说了,变更过后的《夜行记》原典,肯定也不会再放回到青城博物馆展出。”
按照上边办事的流程和习惯,等阻止完戏曲和现实融合这场危机之后,所有与这起事件相关的一切材料都会进行保密封存。虞梦惊是画皮的消息同样会被封锁。
没由来的,原晴之心底生起一些微妙的复杂。
就像她方才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并非因为其他,而是因为脑海中闪过了一张不高兴的猫猫垮脸。
他应该……也不希望那么多人知道这件事吧。
好在贾文宇并未察觉她这点停顿和异常,只有同为女性名角的戴茜恰巧瞥见,眉宇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疑惑。
“说起来,监正呢?”
“不知道啊,刚还在呢。”
“哦,我想起来了。好像监正刚才接了个外勤组的电话,匆匆走了。”
虽说晏孤尘做主给原晴之开出五千万的高额待遇,但并不意味着司天监可以当甩手掌柜,高枕无忧。反而从他这个监正到部下,在各种后勤中忙前忙好,跑断了腿。
成功从诡宅救出戴茜固然是好,但鉴于上一次出戏后引发的各类连锁效应,他身为主要负责人,自然得亲自盯着,防患于未然。
“监正肯定是去找遗址了。”
“有道理,既然邪祟里的庆国遗址都出现在了现实,没理由薛家老宅不出现。”
“这次主要是有了准备,不至于那么突然。我听外勤组的妹妹说,在入戏前,司天监就通过罗盘定下了老宅可能出现的几个位置,事先派人过去封锁并且盯着。坚决杜绝上回直接干上社会新闻那样的突发情况。”
“哈哈哈确实,庆朝遗址那个,最后还是上头找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考古界老前辈,出面配合,硬生生宣传成了拍电影,才蒙混过关的吧?”
就在大家畅所欲言时,程月华忽然掀开后台的布帘。
他脸上心事重重:“晴丫头,你和我来一下。”
“怎么了?”
刚到后台,原晴之面前就被放上戏本。
她垂眸一看,那古朴的蓝色封皮,不正是《夜行记》原典是什么。
“戏本自动书写完毕了,这一回,夜红神龛的封印解除了整整三道。”
程月华背后站着好几位捧着笔记本的学者,原晴之认不太全,只知道其中有几个是戏曲研究界出名的人物,《夜行记》的狂热爱好者,目前正在国内顶级大学就职教授。而此刻,他们纷纷站在那里,用一种惊奇又敬佩的眼神望着她。
原晴之:???
“具体的……老夫也不知道如何说,你翻开看看就知道了。”
沉默片刻后,原晴之依言照做。
她按程月华说的,直接翻开到了《诡宅》这部戏的最终幕。
【背景】:蔓延整个地下室的熊熊大火,将整个薛家老宅尽数点燃。幽蓝色的圣泉碧波荡漾,安静沉眠。凡人的火焰无法侵染神明的领域,在接近神龛的七步之外止住。
虞梦惊:(沉默)
虞梦惊:(沉默)
虞梦惊:(沉默)
【旁白】(终于,在亘古的沉默过后,庆神仿佛明白了什么)
【旁白】(他停止了漫长而又徒劳的喂血过程,而是抱着怀中的尸身站起,任由鲜红嫁衣破碎的裙摆落下,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入烈火簇拥中的夜红神龛)
虞梦惊:走吧,我的巫女。
【旁白】(神龛大门开启了又闭合,在最后那丝可窥见的缝隙里,少女无力垂下的手指擦过神明的如夜长发,虚虚搭在他苍白的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