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绝对,不到最后一刻,总会有转机的,”白眠又向前走了一步,再次对翁旭华伸出手,“师父,这三天以来,我们一起处理了这么多事件,哪一件不是充满了转机?或许茵茵的死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师父,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告诉你真相。”
翁旭华茫然地看着白眠,心情仿佛又回到了女儿失踪那晚,犹豫了一会之后,他终于颤抖着把手递给了白眠。
“白大师,请你,为我把脉。”
白眠和师父转换了角色,师父第一次坐在了患者的椅子上,他把手臂放在了白眠的诊脉案上,白眠搭上两指,静静地感受了片刻,瘸哥屏住呼吸,等着白眠发话。
白眠薄如蝉翼的睫毛轻抖了抖,她睁开眼,眼里是少见地震撼,她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师父的手说:
“茵茵,并没有死。”
“什么?”翁旭华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
“茵茵没有死,她还活着。”
白眠又重复了一遍。
“啊!我、我,等等,老婆子,老婆子,你快出来呀——”翁旭华大声叫喊着,把高瑾从厨房里拉了出来,两位老人一起在白眠面前坐下,他们有一肚子问题要问白眠。
“可是当年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尸体身上分明就是茵茵的衣服呀!”翁旭华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她没有死,她怎么不回来找我们呢?”高瑾紧随其后,提出了这个问题。
瘸哥也反应了过来:“对呀,如果茵茵还活着,为什么她这么多年都不来看看爸妈?难道——难道她被囚禁了?”
“都等等,先别急!”白眠挥了挥手,“让我从头说起——”
“那晚茵茵和父亲吵架之后,跑到了柳树村去找郑书源,她和郑书源诉苦了一通,郑书源用一番花言巧语安慰了她,然后哄骗着她发生了关系,那晚,茵茵就住在了郑书源家里。”
白眠说到这里,翁旭华气得拍起了桌子:“看吧,我就说和这个小子脱不了关系,绝对就是他干的,当年我就应该——”
高瑾拉了拉翁旭华的胳膊:“你别插嘴,坐下,听小徒弟把话说完。”
翁旭华悻悻地坐下,白眠继续说:“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茵茵就被吵架声惊醒了,她还以为是父母来找自己,于是情急之下随手拿起一件衣服就套在身上,其实她误穿了郑书源的衣服,把自己的衣服落在了屋里。”
“茵茵出去以后,发现是一个陌生女孩在和郑书源吵架,她躲在门后听了一会,才知道这个女孩叫唐梨,是郑书源的未婚妻,原来郑书源早就订了亲了。”
“那个唐梨是较远的雪梅村的人,她家和郑书源家里结了娃娃亲,现在两个孩子都大了,双方家长也开始筹备起婚事来,婚期都已经定下了,郑书源根本没想认真和茵茵在一起,只不过是看她漂亮,想占她的便宜。”
翁旭华再次拍案而起:“他XX的,我当初就说这小子不是个好人!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高瑾再次拉他坐下:“你闭嘴,让小徒弟说,当年那些是是非非都不重要,我只关心我的女儿。”
白眠:“唐梨本来也是一番好心,想着在喜事之前给婆家送点礼品,尽尽心意,于是她提着一堆农产品赶了一夜的路,跋山涉水地从雪梅村走到了柳树村,谁知道到了之后竟然看见郑书源赤着身子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两人这才吵了起来。”
“听明白事情的原委以后,茵茵也走出去准备教训郑书源,唐梨一见到茵茵,还以为她是勾引自己未婚夫的小三,二话不说就扑上来抓茵茵的脸,茵茵自然不会吃这个亏,立刻还手把她推了出去,郑书源家就在河边,茵茵这一用力,直接就把唐梨推到了河里,唐梨的后脑撞到了河里的石头,人当时就没了动静。”
“茵茵一看吓坏了,她以为自己杀人了,于是扭头就跑,不管不顾地跑到了山里,在山里躲了几天。”
高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这么说,我们发动全村人找她的那几天,她其实一直都躲在山里?”
白眠点点头:“她就躲在槐花村附近的山里,每天偷偷地关注着村里的动静,她不敢回家,也没敢去找你们,因为她怕唐梨的家人来上门抓她,要她偿命,到时候反而连累了你们。”
“她在山里躲了几天,始终没见到唐家的人来找事,反倒是你们把河里漂来的尸体当成是她给下葬了,这虽然是个天大的误会,但茵茵却不敢出来澄清,一旦她站出来说自己没死,那么就会被人查出尸体真正的身份是雪梅村的唐梨,而杀死唐梨的正是她翁茵茵。”
“这样任由你们误会下去,反而不会有人查出她失手误杀了唐梨的事。”
“于是翁茵茵只好忍痛离开你们,她独自下了山,在外面的社会摸爬滚打,虽然很辛苦,但是她不敢回家,她以为自己犯了杀人罪,一旦回来,是会被判死刑的。”
“而你们年年祭拜的,其实是雪梅村的唐梨的尸体。”
高瑾听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这个傻孩子,有什么事都该回家和爸爸妈妈说啊,她在外面东躲西藏地过了这么多年,得吃了多少苦啊!”
翁旭华没有说话,握紧了拳头,眼圈憋得通红。
瘸哥很疑惑:“等等,还是解释不通啊,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茵茵把唐梨推进河里摔死,唐梨顺着河漂到了槐花村,那为什么女尸身上的衣服是茵茵的呢?而且唐梨不见了,唐家难道没人来找吗?”
“你问到点子上了,”白眠拿起一支笔在桌上比划着,“有一个人在这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他两头隐瞒,掩盖了事实真相,最后又完美隐身了。”
“郑书源!”瘸哥恍然大悟。
“没错,正是当时也在场的郑书源,”白眠说,“两个女孩打架的时候,他站在一旁没有阻拦,等茵茵惊慌失措地逃跑之后,他把河里的唐梨拖了出来,毕竟人是死在自己家门口的,总得想办法处理。”
“唐梨在岸上躺了一会之后,突然苏醒了过来,原来她当时只是在石头上磕晕过去了,并没有死亡,她醒来以后,又和郑书源就刚才的事情吵了起来,她坚持要退婚,并且还说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让十里八村都知道郑书源是个脚踏两条船的混蛋。”
“郑书源被说急眼了,和唐梨动起手来,唐梨也不甘示弱地还手,但她力气小,渐渐的在打斗中落了下风。”
“最后郑书源怒不可遏地掐住了唐梨的脖子,手上持续用力,等他冷静下来之后,唐梨的脸色发紫,口鼻已经没有呼吸了。”
“啊!”瘸哥惊呼一声,“唐梨不是被茵茵杀死的,是被这个郑书源掐死的!”
“没错,”白眠继续说,“郑书源看着死去的唐梨,脑海中第一时间涌现出的想法就是去维护自己的名声,他在别人眼里一直都是个老实人,他不能背上杀人的罪名,也不能背上渣男的罪名,唐梨已经死了,他要想办法让另一个女人也闭嘴,不让她把自己脚踏两条船的事情说出去。”
“他想了一个巧妙的主意,他利用了村与村之间的信息壁垒——”白眠画了一张简单的示意图,“雪梅村和柳树村之间隔着一座山,山上有不少猎户。这些猎户经常会挖陷阱捕猎。”
“郑书源向家人坦白了自己杀人的事,他父母选择帮他掩埋事实,他们一家人抬着唐梨的尸体,把尸体和唐梨带来的农产品都丢进了一个猎户的陷阱里,这样乍一看上去,唐梨就是在拜访婆家的路上不慎跌入陷阱摔死的。”
“被人掐死和摔死的尸体特征当然不同,但是唐梨的家人都是普通农民,没什么文化,这样糊弄他们足够了。”
“当时天还没亮,所以他们的行动没有被任何人看见,抛尸之后,郑书源就回到家中等待消息。”
“唐家那边迟迟不见女儿回来,就派人去寻,接着在陷阱里发现了唐梨的尸体,他们果然以为女儿是失足摔死,悲伤地找上门把女儿的死讯告诉了郑书源一家。”
“这恰好正中郑书源的下怀,郑家那边见势就说,既然人已经死了,那这门亲事也就应该取消,要唐家把已经收下的聘礼再还回来。”
“唐家的人贪财,已经收了的钱当然不想再吐出来,两家一番扯皮之后,郑书源顺水推舟提出了一个方案——唐家不退聘礼,但是要把唐梨的尸体送给郑家,埋在郑家的祖坟里,这样也算是进了郑家的门。”
“唐梨的父母经过衡量之后,答应了郑书源的要求,和师父一家不同,他们家孩子多,父母也并没有多疼爱自己的女儿,相比女儿的尸身,他们更愿意留下这笔聘礼。”
“唐家人的反应正在郑书源的意料之内,唐梨的尸身就这样又回到了郑书源手里,郑书源假模假样地为未婚妻停灵三日,然后举行了葬礼,一队人大张旗鼓地把未婚妻的棺材送入了祖坟,但其实他们抬上祖坟的是个空棺材,真正的尸体被他抛入河里,顺着水流漂到了槐花村。”
翁旭华猛地一怔,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啊,当年茵茵失踪,我去郑书源家讨要说法的时候,他们家正在办丧事,但我急着找茵茵,根本就没留意这一点。”
“师父,”白眠看向翁旭华的眼睛,“正是你那次去柳树村寻人,验证了郑书源心里的猜想,也让他更加大胆地实施自己的计划。”
“他分析,这些天茵茵一直都没有回家,说明她害怕,她以为是自己杀了人,所以畏罪逃跑了,郑书源抓住了茵茵的这种心理,他要让茵茵永远不敢回家,让茵茵在你们的世界里‘死亡’,这样他所做的一切就永远都不会暴露了。”
“他给唐梨的尸体换上了那天茵茵遗落的衣服,然后把尸体抛进河里,就是为了把尸体送到槐花村,让你以为那就是走失的茵茵。”
翁旭华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悔恨地低下了头:
“哎呀!这么多年,我们都被他愚弄了,我怎么就没看出来那具尸体不是我女儿呢?枉我还是个学医的!”
“师父,不要自责,”白眠轻轻拍了拍翁旭华的手臂,“他知道你是大夫,怕被你看出破绽,所以才在家里停灵三日,那时正值盛夏,天气炎热,尸体在院里停放了三天以后就高度腐败了,他把这样的尸体抛入水里,任谁都认不出来的,你们只能靠衣物去辨认,当然会把她误认成茵茵。”
“畜生啊!”一向温和的高瑾难得地开口骂人,“这一家人都是畜生,搞这种诡计,瞒着我这么多年,害得我们母女分离,让我白白伤心了半生,居然只是为了他的一个好名声,这样的畜生就应该下地狱!老天怎么还不收了他!”
“也不仅仅是为了名声,”白眠补充说,“那时候郑书源刚考上大专,在那个夏天之后,他就要去城里上学了,他害怕这种男女问题闹大了传出去会影响他入学,说到底,他还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前程。”
“呸!”瘸哥呸了一口,“这小子鬼点子够多的,居然能想出一尸两用这种阴招,真是坏透了,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他这样的卑鄙小人,居然还在小学当老师,太讽刺了!”
高瑾生气地骂完,颤抖着坐下,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想问但又不敢问的问题:
“那我女儿,真正的茵茵,她现在在哪里?她……过得还好吗?”
第028章
白眠看了眼时间说:“她在距这里两百公里外的一个菜市场, 开车大概两三个小时,坐高铁还要更快一些,如果我们现在动身, 正好能赶上下一班高铁。”
翁旭华听了以后立刻起身,拿起手机就开始订票, 白眠说的菜市场位于高阳市, 下一班通往高阳市的高铁半小时后出发,翁旭华匆匆把店托付给了瘸哥和小杨姐, 白眠带着两位老人打车去了高铁站。
在高铁上,高瑾紧张地搓着两只手, 翁旭华看似镇定,实则心跳已经快得不行, 两个人都期盼着马上就能见到许久不见的女儿。
茵茵走失是三十年前的事,那时她才十八, 如今她也将近五十岁了, 从昔日那个娇蛮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中年人, 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结婚生子了吗,丈夫对她好不好?”高瑾忐忑地问, 一别数年,自己的女儿或许都已经儿女成群了。
白眠摇摇头, 委婉地说:“她在外面根本无法使用身份证, 一直都是黑户,东躲西藏,过着将近流浪的生活,连生计都成问题, 更何谈结婚生子呢。”
这些话虽然残忍,但是白眠也必须说出来, 好让两位老人在一会见到女儿时有个心理准备。
高瑾听了,心碎地哭了起来,边哭边咒骂郑书源:“这个缺阴德的东西,真是害苦了我们一家啊,我女儿人生中最好的年华都被他耽误了,我女儿这一辈子就叫他毁了啊!”
翁旭华忍着心酸帮高瑾擦眼泪,边擦边安慰道:“不哭,不哭了,马上就要见到茵茵了,这是件好事,我们都要高高兴兴的啊。”
高铁到站以后,三人直奔高阳市菜市场,高阳市菜市场很大,商贩们无序地摆列着摊位,四周人声嘈杂,高瑾和翁旭华在人群中漫无目的的寻找,眼都要看花了。
白眠挽着他们的手臂,带着他们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角落里的一辆小吃车前。
这辆小吃车卖的是肉夹馍,车后站着一个身材粗壮的女人,女人将头发乱糟糟地绑在脑后,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的案板,完全没有注意往来的人群,只有有人来买肉夹馍的时候,她才会偶尔抬头收一下钱。
女人脸部和手部的皮肤都非常粗糙,看得出来她这些年吃了不少苦,每当有人来买肉夹馍的时候,女人就会熟练地从锅里捞出一块煮熟的肉,用菜刀剁碎,加入青椒和尖椒,再塞进馍里,用塑料袋装好,麻利地递给客人,整个过程不多说一句废话。
翁旭华在原地站了许久,始终不敢相信这个妇女是自己的女儿茵茵,高瑾膝盖发软,几乎要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