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半书——李惟七【完结】
时间:2024-10-08 23:23:39

  其实它挺喜欢叶家兄弟,没有一千年前的事情,它也想在叶家多玩几天。按重生后的年龄算,它实际上只有人类的儿童那么小呢,正是爱玩的时候。此前的几千年的自己过着怎么样的人生,哦不,龙生,它自己也忘光光了……
  凤有涅槃,龙有重生,前尘俱灭。
  曦和是一条雌龙。虽然对龙来说,雄雌并不重要,但雌龙往往更容易冲动。
  叶老爷子做的葱爆龙虾、醋溜青鱼、冰糖莲藕实在美味,当年龙循着香气跑过来,厨艺出众的男人也长得秀雅如玉,于是它天天跑到他家中蹭吃蹭喝,简单地说……被他饲养了。
  养龙的技艺失传许久,叶老爷子是那个打破禁忌的人。
  雌龙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龙女”。
  龙女为叶家生下了两个儿子,奇怪的是,老大出生时完全是一条龙,而老二完全是一个人。人间多美好,有那么多有趣的时光和相遇,曦和不舍得那个生而为龙的儿子回到黑暗的湖底与鱼虾为伍,于是在襁褓中给了老大一颗龙珠——那是她身为龙的“眼睛”,强大的力量可以封印他龙的形态。
  老二完完全全是凡人,甚至很怕水,有次身后绑着芦苇就跳进河里差点被淹死。龙左思右想,觉得凡人的身体还是太柔弱了,万一她不在身边他遇到危险该怎么办呢?于是她也在老二熟睡的时候给了他另一颗龙珠——也就是,她身为龙的另一只眼睛。
  古人说画龙点睛,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龙的精元都在一双眼睛里。失去了眼睛,她不仅灵力渐渐消褪,凡人形态的身体也开始失明了。她活了几千年,终于即将面临死亡和重生。
  其实仔细推敲起来,她的第二只眼睛不是非要付出不可的。如果老二知道,一定又要怪她多事烦人。可是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傻笑着把仅有的光明也双手奉上,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龙原本是有智慧的,被饲养之后,就变得昏招迭出了。说起来,曦和还干过一件更笨的事。在老二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有一次哇哇大哭怎么也哄不住,曦和见四下无人,于是悄悄变出原形。
  看到一只巨大滚圆又滑稽的雪白穿山甲出现在摇篮边,婴儿破涕为笑。
  “龙。”曦和指着自己。
  “龙。”牙牙学语的叶悠然瞪大眼睛,咯咯笑着模仿。
第5章 投鼠忌器
引子
  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大明宫笼罩在一片薄雾的晨曦中。
  李隆基与宰相张九龄席地而坐,天子的神色颇有些踌躇:“爱卿,朕今日不问苍生,却要问一件鬼神之事。”
  张九龄风仪甚美,是学识渊博的诗人宰相。
  “朕昨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一只皮毛鲜红的老鼠能说人话。那老鼠自称名字叫做‘麒獡’,还说自己善于偷东西,能偷走人的时间。”天子的目光随即投向身边的铜镜,镜中白发染霜半枯槁,仿佛真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无情攫取人的时间,而衰老就像一阵风,在悄无声息而又迅速地逼近。
  “朕的确觉得最近时间过得太快,快得不同寻常……世间真有老鼠,能偷走时间吗?”
  “臣闻所未闻。”张九龄神色微微诧异。
  淡金色的晨光落在辅臣的眼角,那里已有岁月无声的雕刻,内敛着温雅醇厚的风华。
  “而且臣觉得,”张九龄沉吟片刻,“比起被偷走的时间……那些被时间偷走的东西,才更令人惋惜。”
  一
  齐硕的名字来自《诗经·硕人》,“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人如其名,她一个妙龄少女。
  这位妙龄少女却算不得淑女,因为她还是位君子——梁上君子。
  小女贼爱穿红衣夜行,大多数时候挥金如土,少数时候接活儿。半个时辰前,她在聚珍阁点了一碗八宝饭,坐在屋檐上吃完,甜得心情都温柔起来,此刻,她趁黑摸到了荆州长史家,不禁连连摇头叹气。谁让堂堂长史大人的府邸,连半个守卫也没有?家徒四壁破破烂烂也就算了,古玩字画也没半幅,不能怪见多识广的小女贼嫌弃。
  好在她想偷的也不是金银珠宝,只要有那样东西就够了。齐硕刚准备行动,突然听到梁下有声音。她忍不住朝下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她竟亲眼目睹了一场谋杀案。
  “你们不能杀我,咳咳咳……!”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是长史大人。
  “快把东西交出来,就饶你一命!”很应景的入室打劫台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东西……”眉目清俊的长史大人看上去病的不轻,都被刀架在脖子上了,还舍不得身外之物。
  “那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只听手起刀落的声音,长史闷哼一声,踉跄几步,衣袖扫到了桌案,烛光被带得剧烈晃动。
  从齐硕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对方胸前殷红鲜血汩汩流出,随即颓然倒地,双目微睁,死不瞑目。
  杀人者利落收刀,悄无声息地离开。
  梁上的齐硕在黑暗中骤然屏住呼吸,直到一切归于寂静。许久,一摸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
  天刚蒙蒙亮,街上的店铺都关着门,齐硕溜到一座屋檐下,敲了三下门。
  门开了,后面站着一个年轻人,他迅速把少女放进来,随即熟练地关上门,锁好木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失手了。”齐硕的心情明显不好,不仅没偷成东西,还目睹了一场倒霉的凶杀案,把吃过的八宝饭全都吐出来了这种事她会说吗?
  “怎么会失手的?”年轻人似乎有点不甘心。
  “运气不好。”齐硕不耐烦地说,“给下一个单子吧。”
  年轻人倒不再追问,递给她一样东西,“这是上次的酬劳。”那是一块夔龙纹玉璜,玉色深沉,价值连城。
  “谢了。”珍贵的古玉被齐硕随便往口袋里一扔,她转头对年轻人说:“对了,别把我昨天去过长史府的事说出去。”
  “你放心。”年轻男人穿着倒是很有书卷气,右眼下有一颗泪痣,让原来平凡无奇的面孔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但若不细看那颗痣,便只会觉得他一双乌黑的眼睛就像圆润的算盘珠子,商人气质显露无遗,市侩而可亲。
  齐硕只知道他姓杜,是岭南来的采玉人,也是最近几年很受欢迎的杜氏玉器铺的掌柜。
  杜氏玉器铺店面虽然不起眼,但生意一直很好。他家的玉与别处不同,每个人都只能在他的店里买一块玉,第二次来买的,无论价钱开得多诱人,都被委婉谢客。而且,不管多久前来店里买过玉的人,杜掌柜的都记得,绝不会卖重复。
  当初齐硕来店里偷玉,被他抓住,本来以为要被剁手指的——毕竟偷东西多了,总有不走运的一天。但杜掌柜不知道是看她一个稚龄少女美貌没下得去手,还是见她身法轻捷聪明伶俐还有利用价值,留了她在身边。这几年来,齐硕白天在店里做点清闲的打杂,晚上就去替杜掌柜偷东西。
  杜掌柜的要偷的人家非富即贵,但目标却不是值钱的金银珠宝,而是些纸片书信。
  齐硕不识字,当初杜掌柜的对她手下留情,这几年来也待她不薄。况且,有个住处比流浪街头好,风雨交加的夜晚不想出门的时候用被子蒙着头,能假装自己有了个家。
  于是她不去打听,也懒得打听自己偷的是些什么东西,以及,杜掌柜除了开玉器铺子之外暗中还做些什么生意。
  齐硕偷过很多东西,但最喜欢偷的,还是玉。
  坚硬的翡翠,温润的蓝田,鲜红的玛瑙,洁白的昆仑玉……以前没人雇佣她的时候,她偷得最多的就是各色美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身上佩玉的男人们大多出身不坏,他们对一个十三四岁的美貌少女没有戒心,其中也不乏清俊优雅的,她于是演一场好戏先偷他们的心,再偷他们的玉。
  自从被杜掌柜雇用,她没了偷玉和调戏美男的机会。
  杜掌柜的店里美玉应有尽有,只要她完成任务,再好的玉,也不过是探囊取物。
  上次她要了一块半尺高的白玉飞天,上上次她要了一只殷商紫玉鳖,这次要的战国夔龙纹玉璜,杜掌柜都双手奉上,毫不为难。
  二
  这天玉器铺的生意一如既往地好,不过,直到傍晚,才听到几个客人带来昨晚命案的消息。
  “听说长史大人昨夜被杀了!”
  “啊?怎么回事?”
  “我听在府衙里的哥们儿说的,好像是入室抢劫谋财害命。”
  “哦……”
  长史名义上是刺史的左右手,可惜是个有名无权的闲职。听说这一任的张长史曾经还是朝廷的中书令,因为直言进谏冒犯了龙颜,才被贬官到荆州的,但因为他格外低调,城里的百姓几乎对他没什么印象,也就更加可有可无。
  而昨日齐硕去偷的,正是这长史府。
  杜掌柜听到消息时正在悠闲地打算盘,齐硕忍不住看他的神情,本来以为他有话要问自己,结果杜掌柜头也不抬地说:“把账簿拿给我。”
  前几天杜掌柜支了一大笔银子给荆州城最好的殓妆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对死人的脸感兴趣起来。那笔帐记下的时候,齐硕正好在场,如今想起来仍然有点起鸡皮疙瘩。
  这时正是傍晚时分,几绺无赖的夕阳还缠着远山,半枚朦胧淡月矜持地从天边升起。
  齐硕将账簿递给杜掌柜时,听到一阵脚步声,有客人来了。
  一个年轻的异乡人嘴里叼着根稻草,大步走进店里来,与荆州本地人的装束稍有不同,他的衣襟随意地打成结,落在他身上的晚霞格外潇洒不羁,金黄酥脆。他也不看玉器,倒是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杜掌柜:“喂,杜欠揍!”
  杜掌柜抬起头来,眼前一亮,站起来快步迎向客人,两个男人像久违的老朋友一样拥抱在一起。
  “我说算着脚程,你今天就该到了!”杜掌柜神色与平时有些不同,“一路可好?”
  “好得很,特别是进了荆州城,我只要问起‘杜氏玉器铺’,哪里都有人给我指路。”对方认真地说,“想当年你流着鼻涕玩泥巴时,自己拿粘土烧陶罐,烧出的陶罐连狗都嫌,委委屈屈地撒了泡尿在里面……唉唉,如今你竟然能卖玉了。”
  杜掌柜神色复杂:“你是在夸我呢,还是在损我呢?”
  “你千万别想多了!”对方连忙解释,“我当然是在损你!”
  “……”
  向来矜持喜怒不形于色的掌柜似乎在调整自己的情绪,和气地说:“我给你准备了一块玉。”
  “要钱吗?”
  “不贵。”
  “……难道不是免费吗?我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我千里迢迢来找你,就剩下这几个铜板了!”对方用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高高抛向空中,那被抛出去的铜板明明散向不同的方向,也没见他脚步移动,就一个不少地接住了。
  那人笑眯眯地在指尖转着铜板:“再要拿钱买玉我只能去卖身了,听说荆州城的美男子多,我这样的姿色卖不卖得出去还是个问题……”杜掌柜用力拉着他的手往内堂走,强行打断他的吐槽,一边吩咐身边的伙计照应生意,一边对齐硕说:“齐硕,你过来。”
  齐硕满头黑线地跟着他们,终于忍不住问:“杜欠揍?”认识虽有许久,她却一直不知道杜掌柜的名字。
  “……”杜掌柜明显被呛了一下。
  客人哈哈大笑。杜掌柜难得地恼火:“裴豆豆,你够了。”
  “……”真是够了,两个大男人你们能再互黑得彻底点吗?就在齐硕决定不再理他们的时候,只听杜掌柜说:“我叫杜清昼,清楚的清,昼夜的昼,不是什么欠揍。至于这个嚷着要去卖身的二货,你叫他将军好了。”
  将军?
  齐硕行走江湖消息还算灵通,却只听说过天下有一位大名鼎鼎姓裴的将军,可是,总不可能真的是那位吧?那样的大人物,怎么会来荆州小地方?又怎么会满口胡说八道,与一个卖玉的商人称兄道弟?但,刚才他接铜钱的身手,轻功绝世四个字,是当得起的。
  一定,只是凑巧同姓吧。
  在她满心纠结时,几人已经走到了内室。
  内堂里除了休息的几间房,还有一间小室,是杜掌柜的书房。以前从没有外人进来过,齐硕也只进来过一两次,墙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月下山川静谧如诗,落款处题着几行字。
  杜掌柜将画卷起,只听一声轰然低响,墙面竟然随之慢慢挪开。这间书房里有暗室!齐硕一愣,杜掌柜已经拉着将军的手钻了进去,后者大叫抗议:“不是吧!茶没喝上一口,饭没吃上一顿,买块玉还要故弄玄虚,你的玉能吃吗不能吃就算了……”
  “嘘。”杜掌柜轻轻打断他的吐槽:“玉有灵性,不可唐突。世间美玉,吸收了千百年日月霜露,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看就看。惊了美玉的精魄,只怕有祸患临头。我给你的这尊玉,更是羊脂白玉中的极品。连我见它,也要虔诚熏三柱香才敢碰触。”
  几人走过一段暗道,终于到了稍微宽阔的地方。眼前骤然传来朦胧的微光,齐硕和将军都停住脚步。
  那是一尊惟妙惟肖的玉人,竟与真人一般大小,也与真人一般形态!
  齐硕看得呆住,只觉得那玉像无一处不美,却又像有哪里不对,她一时间说不上来。
  杜掌柜果然取过三炷香,朝玉人虔诚供奉。
  将军上下打量与人同高的美玉,随即回头:“五个铜板,成交!”
  “那可不行。”
  “六个,不能再加了!”
  “我说过,我的玉,不贵。”杜掌柜和颜悦色地,“只要你一条命就可以了。”
  他话音刚落,一道暗箭从墙内射出,正中将军胸膛!鲜血飞溅时,只听石壁轰然巨响,一座铁笼子从天而降,把将军牢牢锁在其中!
  “你的武功太好,我不得不费些周折,见笑了。”杜掌柜心平气和地说。
  鲜血从将军身下流出,他被困在笼子里,半晌才勉强动弹了一下:“果然是……特别的见面礼……”
  “你在信中说,路过楚地,要和我一起去看老师。现在,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能去了。”杜掌柜摇头,眼神还是亲切的,“就在你来的前一刻,我听到消息,老师昨夜在自己府中被人刺杀了。”
  一口血从将军口中吐出来,他的脸色到这时才惨然剧变。
  齐硕早已被眼前的变故骇得无法动弹,此刻更是茫然……长史张大人,那个俊雅如江南暮春的中年人,是他们的老师?
  “荆州长史张九龄,在被贬官之前是朝廷的中书令。”杜掌柜仿佛看得懂她的疑问,耐心地告诉她,“他是我朝唯一出身自岭南的宰相,也是我和将军的授业恩师。我们家乡在岭南,那是达官贵人口中的‘蛮夷之地’,可是老师一改风气之先河,他谦谦君子,正直有节,被世人赞为‘曲江风度’。
  “老师在朝为官的时候是出名的美男子,那时的士大夫骑马时都要把笏板插在腰带上,老师身体弱,无奈之下常派人在旁边拿着笏板,后来,朝廷为此专门设立了笏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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