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又一次地误解她, 让她遭受非议, 在骤降的大雪夜送另一个女孩子回家, 无视她的质问, 留她一个人在冷冽的夜里一人独行。
他做了这些,而她却说担心程雅颂很正常。
正常吗?
他帮程雅颂时其实并不是因为担心她, 他对她的特殊更多地源于从她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程雅颂和他太像了,在图书馆他们第一次偶遇,她靠着书架神情专注在看书,而他为了躲权灿藏身在她后排。
当时申浩阳也在找她,一排排搜索着,而她毫不紧张,眼睛都没抬一下轻挪脚步转移位置。
意料以外地看到他在,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而后继续低头去看书。
那个下午他们各自翻阅感兴趣的书,彼此没有一句话的交流,安静的图书馆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那次以后他才注意到她,想起很多人对她的评价是清静脱俗,而他窥到了她不染尘俗下的冷漠凉薄。
后来许多次遇见,这种印象越发拓进他心底,不知不觉就更想了解她一些,就像是通过她来剖析自己。
与程雅颂相处的过程更像是一场自我审视。
是他太过沉迷,没有考虑到权灿的感受,以至她会有这种误解。
他觉得有必要向她解释,“我对程雅颂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权灿没有看他,脱口而出,“我们这种关系,我怎么想不重要,其他人看到的是什么才重要。”
“我们这种关系?”这几个字令江慕礼觉得刺耳,他即便不喜欢权灿也会尊重她未婚妻的身份,尽量给与她体贴与包容,在人前毫不保留地宣示她的特殊。
他们是未婚夫妻,未来注定成为伴侣,并不是这种关系几个字就能概括的。
“是我表述不当,其实你不必向我过多解释,我们之间的婚约是背后家族的结合,我喜欢你毋庸置疑,却没有问过你怎么想,这一点实在抱歉。”
“家族联姻下貌合神离的夫妻太多,我不该对你产生过多要求,你有亲近任何人的权利,只是我对你的喜欢也很难克制,所以请你允许我存在一些卑劣的情绪。”
“我做过的事对你从来没有隐瞒,你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我,江慕礼,我要欺负一个人根本不需要特别交代。”
“如果是我做的,不会到现在都还不认,你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她平静的样子令他觉得陌生,印象里她一直是个娇纵小姐的形象,与他认识的任何一位财阀千金没什么不同,任性自利地认为所有人都该满足她的期望,永远不会反思自己是否做错。
可她现在说对他的喜欢难以克制,所以存在一些卑劣的情绪。
他不能理解喜欢一个人的卑劣情绪是怎样的,但在听到她说不该对他产生过多要求,给与他亲近任何人的权利时,心里其实并没有感到解脱和自由。
江慕礼敏锐地发现,在他难以像以前那样对她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甚至生出失望愤怒情绪时,她已经在逐渐收回对他的占有欲了。
她在说谎。
她的喜欢所剩无几,对他更倾向于维持这种互不干涉的关系。
如大多数联姻夫妻那样貌合神离生活着,彼此相敬如宾互不打扰吗?这曾经确实是他所期望的。
江慕礼看着权灿微垂的眼眸,纤长卷翘的睫羽掩去眼底神色,他没有出声去打扰,现在需要时间去想事情的不止是她。
车子停在权家别墅外,权灿推门下车,雪已经停了,冷意还在肆虐。
她抱紧手臂,江慕礼从另一边绕过来,正要和他告别时看到权赫牵着sumer从外面回来,他穿着黑色健身服,紧身的布料勒出肌肉线条,眸色冷淡瞥来一眼。
sumer先看到权灿,感受到权赫没有阻拦开始疯狂摇尾巴想要亲近,等嗅到她身边江慕礼的气息后态度立马转变,龇牙咧嘴地吼叫。
sumer是德牧犬,小时候刚被权灿抱回来时还落魄可怜,这些年在权赫身边惯会谄媚讨好,跟了个好主人把自己养的膘肥体壮,凶狠龇牙时很有几分压迫感。
尤其是叫了半天还没感受到权赫有制止的意思,顿时仿佛受到莫大鼓舞,扬着前爪去扑江慕礼。
权灿感到不对,抬眼去看几步之隔的权赫,他以前对江慕礼也算不上多客气,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刻意失礼。
权赫捕捉到她的视线,注意到她发红的眼睛,想到不久前简纯音突然添加他好友发来的消息。
江慕礼做了什么他已经知道,抬手在sumer头顶轻拍,凶神恶煞的黑犬立马安静下来,老实坐在他腿边摇尾巴。
他把牵引绳递给权灿,“先回去,让王姨通知李医生过来一趟。”
权灿抿了抿唇,看他的样子是要和江慕礼单独说话,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她接过牵引绳,sumer开心蹭过来,跟在她身边摇头晃脑进了别墅。
江慕礼温和问好,“权赫哥。”
权赫面无表情,“有一件事希望你清楚,权灿不是非你不可,如果你做不到尊重维护她,婚约随时可以取消。”
江慕礼感到荒谬,在他眼中难以撼动的婚约被权赫这样轻易说出随时可以取消。
权赫不在意他怎么想,江家是不错的联姻对象,可如果江慕礼总这么不顾及权灿和权家的脸面,换一个联姻对象也并不是很难。
他想到当初被强迫转学的顾家那个儿子,听说最近已经在申请回圣英重新入学,这几年顾家发展的也不差,权灿能选择的不是只有一个江慕礼。
他表明态度,其余的留给江慕礼自己抉择,是继续不知分寸的行事,还是就此收敛做好自己该做的。
“好,我明白了。”江慕礼沉默片刻后回答。
……
开学日。
司机绕路去西城区接林知安,权灿闭着眼睛在后排浅眠,心里想事情晚上睡得不好白天就有点困倦。
简纯音发来关心她的消息至今没有回复,没弄清事实之前她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她,怕语气不好错怪她,又怕万一真如她所想回头看时觉得自己像笑话。
到林知安家楼下时天气阴沉沉的,太阳一直隐在云后,倒春寒带来的凉意仍未消退。
车子在楼下等了半天,直到权灿睡意全消也没见林知安下来,她让司机去敲门,不多时下来一个中年女人。
楼宇门内露出一张尖酸刻薄的脸,狭长的眼先往车上打量,语气不甚友好。
“就是你们把林知安拐去上什么学?”
车窗缓缓降下,权灿看着她淡淡微笑,“林知安人呢。”
她见过这个女人,是林知安的姑姑,当初林远山置办完丧礼,她带着林家一众亲戚闹上门,扬言不放心留林知安在后妈手里,要把林知安接回家养。
权灿当时正心情大好躲在屋里给林知安收拾东西,妈妈本就不想带着他,他姑姑这时候闹上门来正好。
林知安就坐在床上沉默看着,等她把所有和他相关的东西通通收进行李箱,才发出低缓的声音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权灿那时比他高一个头,得意冷笑,“现在才想起来害怕是不是有点晚了?”
她本意只是想讥讽他,没想过他真的会害怕,他姑姑说的没错,跟着有血缘关系的亲姑姑怎么都好过跟后妈。
何况现在情况变了,她不用再担心妈妈偏袒他,他敢留下来就要面对她的报复。
所以她觉得林知安一定巴不得赶紧和他姑姑离开,这样正好,比起每天和他生活在一起,她更愿意他远远消失。
可他却并不如她想的那样愿意离开,反而冲她露出湿漉漉的目光,小声说,“我可以不走吗?我会听你话的。”
权灿觉得他在痴人说梦,把行李箱推给他然后毫不留情地勒令他马上离开。
林知安姑姑带走他时还要走了林远山的抚恤金,妈妈没有跟她过多纠缠,钱一分没留全部给她,全当买个清净。
他们走时权灿就躲在门后偷看,她生怕出了一点意外导致林知安没走成,一定要亲眼确认才能安下心。
林知安的姑姑拿到了钱趾高气昂牵着他离开,临出门时他突然转头看过来一眼,视线在屋里寻找,似乎是想看她有没有出来送他。
时隔多年,林知安的姑姑已经不似当初那样年轻,只是眼底那股算计还一如既往令她印象深刻,因此她还是能一眼认出她。
听到她问林知安人呢,林远霞有些不想理睬,但还是看在她坐的车价值不菲,应该是个有钱小姐的份上回答:
“林知安不上学,他要去打工养家,你走吧。”
“我可以见他一下吗?”权灿礼貌询问。
林远霞爱答不理,“不在家,见不了。”
“这样啊。”权灿声音透着遗憾,低头从书包里翻出钱夹,从里面抽出一叠现金,“现在可以了吗?”
林远霞立即改了态度,眉开眼笑打开楼宇门,迎上来为她开车门。
权灿将钱放进她手里,“谢谢了。”
“您太客气了,我们知安真不知道哪来的福气能认识您这种漂亮又大方的朋友。”林远霞一边恭维,一边带她往楼道里走,狭窄老旧的楼梯令她不觉皱眉,却不得不忍耐跟在林远霞身后。
三楼的一户门开着,林远霞热情邀请她进去,高声喊到,“知安!你朋友来看你了,快出来!”
权灿迈进去,房间面积不大,地板有些松动,踩上去吱吱作响,屋内摆放的家具也有些老旧,好在打扫的还算干净。
餐桌前有个女生正在用餐,令权灿有些讶异的是她身上穿着的藤雅制服,以林远霞目前的家庭状况来说,应该是供不起孩子去藤雅上学的。
开门声响起,她应声看过去,平静的眼眸泛起波澜。
林知安一瘸一拐走出来,脸颊红肿,嘴角青紫正微微往外渗血,手捂在腹部,额上冒出冷汗。
见来的是她,脚步再难挪动,苍白的脸上微微露出抹苦笑。
他唯一保留的一点尊严,在这个清晨破碎在她面前。
第29章
权灿突然就笑了下, 回过视线去看林远霞,“可以解释一下吗?”
林远霞眼中闪过慌乱,去问坐在餐桌前的女孩, “希希怎么回事?妈妈才下去一趟你弟弟怎么这样了?”
常希从权灿进来时就愣住了,居然是她?和藤雅校花司窈齐名的那个圣英女神权灿!
甚至她的家世还要比司窈更显赫, 这样一个传闻中的人物居然会突然出现在她家里,常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直到林远霞走过来推了推她, 才如梦初醒。
“哦, 爸爸要带他去工地, 他不答应硬要去上学,就挨打了。”她习以为常的语气令权灿微微挑眉。
林知安在他姑姑家过得是这种日子吗。
本该上学的年纪被要求辍学工作,可明明当初林远山的抚恤金全部给他们了, 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足够林知安衣食无忧到大学毕业。
况且,林远霞能供得起自己女儿去藤雅, 怎么看都没到需要林知安辍学养家的境地。
藤雅同样是贵族学院, 与圣英不同, 藤雅是一所女子私高,也被誉为培育贵族小姐的摇篮, 对外是不招收特招生的, 所以能入学藤雅的无非有权或有钱这两种人。
她视线在屋子里轻扫, 林家显然并不符合。
卫生间里传来冲马桶声音, 不一会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黑黄发皱的脸上眼窝深陷, “谁来了?”
林远霞忙不迭走过去把他拉进卫生间,争吵的声音不时传出来。
“一大早的你打他干嘛!好歹是我侄子, 现在这样不让人看笑话吗?”
“工作都给他联系好了,说不去就不去!你劝了一早上他不还是要去上那个破学,不打就不长记性!”
“你小点声!我可告诉你,我弟弟虽然没了,知安妈妈可还在,你别太过分!”
“你知道就好,想想希希,你难不成要为了他不管自己女儿?”
“我怎么不管希希了,我做这么多不都是为了希希!”
“那就快去把外面那人打发走,我还赶着带那小子去工地,再搞砸了可没地方要他!”
权灿看着形同虚设的卫生间门,她还是头一次听人谈起林知安的妈妈,微微升起些兴趣去看他。
林知安额上冷汗不停流着,手捂在腹部神色痛苦,强撑着站立不想在她面前露出更狼狈的样子。
常希频频看过来的目光终于引起她注意。
“你在藤雅上学?”权灿问。
常希激动点头,“对!我叫常希,藤雅三年级生!”
“你好,我是权灿。”
常希更加激动,“我听说过你,之前还看到你来我们学校找过司窈。”
那一次啊,权灿记起确实是去过一次藤雅,因为答应万宇介绍司窈给他认识,所以私下里带他去找过司窈。
“藤雅很漂亮,我以前差点就去那里上学了。”
后来是因为权道民有给她和江慕礼订婚的打算,为了提前给他们培养感情彼此熟悉,所以才让她入学圣英。
“真的吗?那我们差点就是校友了!”常希拿出手机期待地问,“可以加一下你微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