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柳文安摇摇头,语气满是遗憾:“老道说他与我的缘份仅一年,在我学成一年后,他便飘摇而去,我也再没见过他,亦不知他如何了。”
“道长尊号?”
柳文安说得莫测:“就是老道,他说名字只是快速分辨每个人的代号而,叫什么不重要”
其实是她也不知道老道士叫什么,根本就没问过,救人是真,向道士学习是假,她满身与燕国不同的学问思维总要有个来处吧?所以设一个跟世外高人学习过的人设就弥补了自己学问的缺点,都是高人了,跟尘世间想法自然不同。
果然,她话刚落音,就听得四皇子遗憾长叹:“不愧是仙长,可惜不能聆听仙长道法。”
柳文安并不了解四皇子兴趣爱好,只认为随口一叹而已,火烧得噼里啪啦响,角落温度渐渐热乎起来,屋内人被染得浑身橘红,热气不停驱赶渗入骨髓的冷意,冻僵的肌肉出现钝麻麻的痒意,一直在凝眉回想的牛人拾突然发现盲点:“先前于老头不是说他儿子只拿了兵饷吗?”
柳文安笑笑伸手烤火,给不了解民间百态的皇子细说:“百姓并不是单纯的愚昧或者淳朴,事关自身利益百姓也有狡慧的一面。”
牛人拾眉头皱了起来,不悦道:“你是说于老头骗了我们?”
不是骗,而隐瞒了一部分事实而已,真实情景如何说?还记得堂叔柳西郡给你说过屯里逃荒前曾经过一次战斗?
见牛人拾点点头,柳文安看着火堆的眼光沉了下来,明亮的火焰也跃不进黑压压的瞳孔里:“当初与我们博斗拼命的大多是地里刨食的人。”
干了一辈子农活为了生存,被迫举刀作屠户,把刀割向其它无辜百姓,灾荒兵乱的世界里,什么状况都能发生,于老头闭口不谈全貌一怕他们丢弃他祖孙俩二此行径也不是光彩之事。
贫穷百姓早在旱情初现时便举家逃荒,各村剩下的人都是舍不得基业有些家底的人,村里人少了自然挡不住元圣人派出的流民兵马,这才使得于老头投靠的那几月内总有不断的钱粮入营,甚至能让元圣人放出管两餐的话来,至到后来带回来的钱财愈少,自然将范围扩大到西南郡甚至平州郡。
都是聪明人,一句话让所有疑点接连起来,明白怎么回事后牛人拾怒气横生,一手握拳头砸在手心上:“贼子该杀!”
柳文安摸着右手回想起血溅在脸上时的温度,第一次杀人的画面刻在脑海里的恐惶无措的情绪已经淡了许多,像一滴溅在布料的墨水,经时间冲刷后变得干硬蒙尘,或许再过几年,那块初次的记忆在往后的经历中彻底淡化为一抹痕迹,只作闲谈时的追忆。
“继续,你还推断了什么,一并说出来”牛人拾气哼哼地一拍柳文安:“那于老头也不是个好的,竟敢瞒本皇子!”
回过神的柳文安忽略他后半句,捻起木棍在简略地图上一圈,继续道:“我猜测于老头能逃出营地是因乱军四营也将迁移。”
河原郡都旱了三年,该收割的韭菜也都收割完毕,即使元圣人存储粮食够多,但老天不下雨他也当不了龙王显不了圣,没有水只能迁徒,但是迁到哪去呢?
篝火散出的热乎火气让她喉间微痒,压制不住地轻咳几声,揉了揉鼻子把自己听到的消息说出来:“我听说毫州有乱军五十万围堵借粮......”
“不可能”四皇子断然否认这一消息,摩挲着指腹冷静道:“朝廷并没有接到毫州警报,五十万大军不是小数目,从河原郡转到毫州不可能无一丝动静。”
那么问题来了,四个营几万的兵去哪了?
那么多人在干旱无粮无水的底盘上怎么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难不成乱军还有仙家手段,会撒豆成兵不成?
旁听的侍卫你看我我望你,抓破脑袋也思索不出几万人是怎么消失的?只能齐刷刷地望向柳文安,柳文安用焦黑的木棍指着代表着申城的点:“申城是铁勒加乱军共同攻破。”
木棍移到聊城上方:“往上走靠近京道范围,京道中心是京城”说着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四皇子继续到:“所以乱军不会往上走,只能往下”
柳文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指向代表聊城的圆点:“这是聊城,我大胆推测攻占聊城的敌军正是消失的乱军四营。”
此言一出如石落水激得一众侍卫难以相信,牛人燕看着地上简图垂眼思索,联想到他先前说毫州五十万军的传言顿时茅塞顿开:“从毫州走?并且是分批走。”
柳文安点点头,至于粮食?像鬼子进村那般,直接扫荡各县村落,这也是为什么洪屯人整齐的情况下也被乱军所攻打,就为了钱粮!
事先安排军士装扮成他人过毫州,趁朝廷目光聚集到申城时,一举将燕国东南咽喉之地的聊城拿下,对比申城,聊城地势更为险要,易守难攻,进京要处,作为据点非常不错。
简而言之是前朝余孽以河原郡旱灾起家,以两餐管饱为诱饵招流民为打手,以空手套白狼的方式抢富户攻县城取钱财,经几年抢下的钱财换成粮食让真正的前朝乱军自毫州至聊城,待天下目光聚焦在申城时,乱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燕国东南咽喉之地——聊城。
一番推论让护守的侍卫面面相觑,听起来挺像那么一回事,没想到柳文安武力强外脑袋还挺聪明,听其言语真不像乡下小子,比京城那些公子哥强多了!
看着对方白发红眸的少年郎,几个侍卫默默摸寻,自家里有没有适龄的妹妹亲戚相配?这准备搭话时突然听见门外一阵喧闹声,众人警戒地起身住外瞧:是李大爷他们到了。
刚进门就见洪大柱媳妇冲牛人燕两兄弟大声嚷嚷:“好哇,你竟然骗俺们乡下人,好狠地心呐,县老爷都被人杀了还匡俺们跟着你来这儿,你赔粮食给俺们,路上俺们屯里倒了好几人,你得赔俺们钱!”
俩夫妻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大半日,又累又饿,想到原本应得的粮食,还没到手就飞了,对两兄弟的怨恨之气越来越大,对柳文安也埋怨上了,半路上就开始骂骂咧咧,鼓动其它人找牛家兄弟算账,被李大爷镇压了下去,谁知一进衙门,这两个蠢东西又开始撒起泼来。
听到他们满嘴污言乱语,柳文安一步上前,手一挥,一记耳光把洪大柱媳妇扇了个倒头,转身抽出侍卫腰刀,横在她身上,杀气四溢地盯着洪大柱媳妇:“想死就成全你”
实打实的刀光认在自己脖子上,洪大柱媳妇身体一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柳问安低头踹躺在地上的人一脚,眼神落到洪大柱身上,不用她动手,李大爷和洪晃两人一起,将洪大柱揍了成猪头,押到牛家兄弟跟前低声赔罪:“两蠢货无知,无意冒犯贵人。”
牛人燕目光平静却有雷霆万钧的威势,压得本就折成一张旧弓的洪大柱,汗水瞬间湿透背脊,双腿一软跪趴在地上,牙齿咔嚓咔嚓响个不停,原本还嘈杂的洪屯人突然安静下来,局促不安地张向柳文安,希望他能出面缓和一二。
过了半响,牛人燕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柳文安,淡淡道:“看在文安的面上,下不为例”。
柳文安也是烦了这对跟她毫无关系的夫妻,眼神紧盯了洪晃:“最后一次,管不住就让别人管”
一番暗藏威胁的话把洪晃说了个满脑冷汗,心中也暗恨两个蠢如猪的家伙,让人将这对脏眼的家伙扔下去,别再碍了贵人眼。
见洪晃还算看得清形势,柳文安红色眼眸瞥了眼缩成一团的洪屯人,淡淡道:“都是乡亲,我柳文安也从未哄骗过各位叔伯婶娘,信得过我柳文安的,可放心住下,不愿意的,自寻出路就是,只一点”
“不准擅自作乱事”鲜红的眸子掠过众人,看得洪屯人一个激灵,年幼的小孩被奇异的红眼吓得张嘴想要哭嚎,被大人一把捂住死死不让出声。
等屯里人散了,柳文安在李大爷耳边迅速地透了句:“里面两位皇子”,李大爷心中一跳面上却无异样,只轻轻捏了捏他的胳膊一脸镇定地进了屏风内,面对牛人燕眉间的褶皱,柳文安坦荡道:“李大爷从伍十几年,也曾追随高祖打过江山,是以洪屯之事皆由李大爷拍板作主。”
追随高祖打过江山?
第28章 把人姑娘气哭了
高祖二字让牛人燕原本冷峻的脸色缓和下来,甚至起身亲手扶住李大爷在火堆旁坐下表示敬意。
燕朝□□以武起家,逐鹿八年,登基为帝,曾云:吾军中人皆刚能立事,柔能治国,是燕国之福。
因此初期开国时军中人地位尊崇,享有种种特权,随着时间推移国家太平,文人世家复起,武将权利一再下降,几十年后竟然降到国家边境兵力薄弱,让铁勒踹破边关竟成了常事。
降到如此孱弱,着实让人难以置信,毕竟有些开国元勋还没死呢,朱家就迫不及待的收权把武将当猪养了。。
坐在木板上的李大爷身板挺得崩直,粗声粗气地自报家门:“老丈李学刚曾任军中千夫长,受朝廷调派在平州郡延县洪屯落户安家,眼下江沙县县令已亡,老汉我仗着年事已高,厚起脸皮替屯埋在问一句,牛郎君还走聊城吗?”
四皇子陷入两难,如今局势实为棘手,是否回京?他尊圣令要肃清晋陇道上下,除复劈澄清天下让百姓重归太平,半点成绩没出就这么狼狈不堪地回京?朱婴勾结外族确切证据也没有,光溜溜地回去,让他无颜面对朱家列祖列宗!
若不回京,下一步该往何处走?四皇子举棋不定,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虎符,沿路调兵遣将?
况且聊城都被破,沿途的将士真能信得过?
想到燕朝镇守关隘的将士有可能被前朝渗透,那前朝蛰伏了多少年?还有哪些后手?想到这他不禁打了个冷颤,若朝中也潜伏着前朝余孽,那他朱家还能坐拥天下称为天子?
满屋寂静,除时不时撞击屏风的呼呼寒风外,之剩下下明镜高悬牌匾燃烧的声音,柳文安突然咳出声,待缄默的众人看向她时,她才捂着空荡荡的肚子苦笑道:“眼下最着急的不是填饱肚子问题?”
粮食见了底,连战利品马肉在午时用了大半,再不考虑肚子问题,廋成一把骨头的于老头就是他们的未来!
话一出,众人脸色都僵了起来,赶了近三时辰的路,午时垫的那点子东西早就没了影,现在到好,粮食口袋全都一样空,连口树皮饼也吃不上了。
再大的事也得先放放,众人兵分几路去了城外,柳文安寻摸了一圈,连灰褐色的树皮都没拿回来一块,双手摸了几根冻在土里的草根回到衙门,就见烧开的锅旁堆着一堆白色泥土,得知泥土叫观音土及它的作用后,柳文安陷入了沉默。
“莫大人”柳文安寻了一圈才在角落里找到缩成一团的莫正涵,言语客气相问:“请问这些天你可曾看见过响马活动?”
正茫然出神的莫正涵听到自己的名字缩了缩脖子,见到是银发红眸的煞神,腆着笑拘谨地站起来,他不知道眼前人是何方神圣,但与朝中最难接近的四皇子说上话,想必也不是普通人,懦懦地垂下头,不敢直视对方,听到问题赶忙抖着手指向东南方:“先前听逃回来的人讲将往东方向三十里地有个青云山,说上面有一伙土匪抢劫过路行人,再多的我就不晓得了。”
逃回来?
柳文安神色一动继续追问,才知道抢杀县城的流民大部分都往京城方向走,不过刚走一天就有一波流民相扶回城,道抢来的钱粮都被响马夺去了。
这算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过......既然劫了路人,那么......柳文安心里转了好几圈,问清楚城里还有没有人逃回来后,坐在一边琢磨起先前在衙门听到的套路,仔细推了半天,最后一拍手进屋将推断告知四皇子,未了到:“铁勒从南城进入,我等从北城出,莫大人从东门走,东门不知出逃情况如何,但北城和东门遭遇太过相同,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都是出城遇见响马肆意夺财,接着又是铁勒骑兵肆意杀人,东北城门百姓的复制粘贴遭遇很难让人认为是巧合。
两波响马还打好招呼,你在东门抢我去北门搜刮,讲笑话呢?西城多富户,凭什么你油水要捞得比我多?真是两波响马不打起来独占好处还叫响马?
听完他的解说,四皇子坐在仅存的椅子上,食指曲屈叩在腿上,思索半响,举目凝视她:“你的打算是?”
柳文安搓着干燥刺人的手掌微微一笑:“你身边的侍卫大哥武力高强聪明伶俐,要不让他去探探那地,真有响马那八成与乱军有关,顺便在拿点粮食祭祭五脏庙。”
粮食?四皇子瞬间明白柳文安真实目的是为了看能不能弄点粮食饱腹,不过.....四皇子皱眉,他推断也得有理,但仍有些犹豫:“你是说三十里外的土匪也是元贼特意安排的?”
那可不?柳文安一向大胆猜测,根据之前推断,元贼实力强不强他不知道,但空手套白狼这招玩得溜得很,流民收刮完县里往东走,偏偏东边又有一伙土匪,要他说搞不好流民里面还有元贼安排的内应呢!
一进一出,江沙县的钱粮落到手里,用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利益谁不爱。
要是猜错了……错了就错了呗,就当提前探探路,要是能偷到粮食是最好,反正算来算去也不亏!
夜色降临,寒露越重,天幕黑稠得雪花的身影也消失不见,柳文安不想喝白泥汤,宁愿饿着肚子等待几率渺茫的粮食,斜坐在凭栏上,将脑袋倚在圆柱上,心里慢慢估算打探人回程时间,三十里路往返就是六十里,现在是夜里十一点,按路程打探的人应当回来了才是,怎么到现在都没见人影?
难道路上出意外了?
“咳咳咳”柳文安嘴唇泛青,秦舞王举鼎之勇给她带了威名也带来不小的创伤,摸着发疼的内腑思索:县城钱粮被抢光了,幸好药店还剩着些残药,胡大夫翻了半天凑出的那幅药,也不知道喝了到底有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