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姚春对在悄悄偷吃的柳文安有些好奇起来,回想相处的记忆总是沉默、拼命,即使偶尔泄出几分少年气也只认为他是缓和气氛之举,难道像刚才那般才是他真正的性子?
听到二姐的打趣,柳文安也不在意,两指作筷捻起煮熟的小肉条飞快地塞进嘴里,抬首与莫姚春探究的眼神撞个正着,心里猛地咯噔一声,一种微妙的奇怪感自心底而已,在申城初见时,她是高鼻梁深邃眼,配上圆乎乎的脸蛋像颗水灵灵的水蜜桃,老让让她想起现代的新疆女孩,如今两颊削瘦让脸部棱角更加明显,更显出五官更为立体锐利,再配上男装,咋看下倒有种...女孩变男孩之感,奇怪!
柳文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下颌角,又暗暗地瞄了对方几眼,见她突然低下头还没琢磨明白,就被自家二姐一巴掌拍回了神:“嗷,姐,你又做什么?”
“做什么?”柳珠儿叉腰怒瞪自个傻弟弟,你明知自己什么情况还勾人家小女郎作甚?让人家死心踏地对你,就是你说的解决方式?
满脸懵的柳文安视线移到莫姚春微红的耳尖时,才恍然自己行为是什么?不是...姐,...冤枉,她又不是流氓盯着人家女郎看什么,是因有些...视线再次落到垂首不语的人身上,还未有何反应,就感觉到自己背上似乎火辣辣的疼,旋身回看,站在不远处的人不就是她未来岳父?
莫正涵:我盯~
为了不让身后人有扑上来臭骂自己的机会,柳文安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转身离开,还未走两步就听见二姐殷殷嘱咐人:“他原来的性子疲惫,又顽劣,他以后欺负你,姐给你做主”
听得柳文安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不是,姐,有这么挖自己弟弟缺点的吗?
避开人寻了个地呆着,心底还是回萦着刚才的奇怪之处,到底哪里奇怪呢?总不能是像太像男人了吧?换了个背靠姿势,柳文安心底嗤笑,自个女扮男装,还随便怀疑别人男扮女装不成?
谁会男扮女装?
多想不开,莫家养了十几年的娃不知道是男是女?是男子莫正涵还努力撮合他俩婚事?
不过...还是得多养养,女孩子嘛,还是得胖乎乎的好看,不过眼下倒是有另外一桩事要办,琢磨半响,柳文安招来李三水,悄声对他嘱咐几句后,将银钱给了他,又亲自将一匹马予他,目送他离去后,又思索起先前在茶店探听到的京城消息来。
京城那场祸事似乎是所有人忌事,无论她怎样引导也未得到几分有用的消息,只知道东市菜口血流成河,听说砍首的刀刃都成钝成卷,换了好几把,至于是谁家掉脑袋,谁家更近一步,店里的茶客便埋头饮茶,半点消息不露了。
这边柳文安琢磨着京城局势,另一边莫姚春心跳如雷,几乎跃出嗓子眼,为什么他会露出那样探究的眼神?难道那里引起他的警觉吗?
莫姚春兀自思索,就听着身旁柳家姐姐抱怨柳君一身毛病,性子疲惫,又顽劣...她不在意地笑笑,这些算什么毛病,放在京城各家,只是性子上微不足道的瑕疵罢了,柳君哪里有她说得那么差?
聪慧、行事有度、大胆机敏...所作之事桩桩件件那样容易?想起出金庸城时百姓送的‘万民伞’,满朝廷有几个可得?要她说,就连梁大人的伞也是受柳君之功才能得到,若非如此,就凭他阻扰百姓申冤一事,是进不了他们眼里的。
柳珠儿小心窥得未来弟媳神色,见她没恼弟弟越径行为才悄悄地松了口气,她懂的大道理不多,可也知晓要京城跟乡下不一样,也不是逃荒途中,不能如此随意无礼人家女郎,人家家里高门大户,规矩多着呢,总不能让人小瞧了柳家家教。
既然这桩事已揭过,她心情顿时欢快起来,想执起莫姚春的手,却被她躲过,柳珠儿一愣,以为她含羞,怜爱地叹道:“回去后好好补补,瘦的也太厉害了些,脸上骨头都突出来了”
骨头?莫姚春心下大惊,抬手摸脸,惊疑不定地猜测:她到底瘦成什么样了?难道是她嫌弃自己太瘦了,还是......
“大人,穿过前面隘口便能直达京城了”刘校尉指着远处巍峨耸立的关口,激动道:“那便是镇山关,是进京最后的屏障,过了此屏障再过两日就能到达京城”
京城啊,柳文安心突然跳起来,一个国度的心脏即将出现在自己眼前,而自己也会成为为帝国造血的一员,怎能不令人激动难耐呢?
她骑在马上向远处眺望,想要透过险峻高陵的山丘,看清京城是何模样,可惜只见得远处关隘的寒风阵阵,犹如一块冰冷的金属,让人触之刺骨。
进入关隘,一路向北,离京城越近,百姓的穿着越与他地不同,连说话的音量都要比别处高些,当晨光初露时,风尘仆仆的几千军队,终于到达城下。
柳文安戴上帷帽立在马上,仰头望向高耸宽大的褐色城强,暖金色的初阳打在她帽沿垂下的帷纱上,反射出点点澄明的金色,苍俊的脸半隐半暗,在初春的绿意下,浓稠得仿佛一幅西方油画,明亮又夺目。
深色的漆色大门已经打开,见守城人员清理完官道,柳文安纵马缓缓迈入城内,入城时与一队队手戴镣铐,脖子戴着方宽枷锁,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低垂着头,瑟缩着身子避开进城的军卒。
正想仔细打量就被人恭声打断,了解后才知道是秦王掐着日期派人天天等候,还未交谈完毕,又听得身后传来阵阵惊呼,回首定眼一看,原来是京城莫府官家来接莫正涵归府,哭声引得周围百姓观看。
见人群有聚集之势,柳文安想了想纵马步到马车跟前,摘下头上银色帷帽就引来周围一片低呼声:“呀,好红的眼”
“那么俊的人怎么竟是一头白发”
“娘,我怕”
柳文安没管周边的议论声,将帷帽递给进马车内,让莫姚春戴上,自己则与梁统话别:“梁大人,我等一路护卫的车辆便交于大人了”
梁大人探出身,削瘦得只剩一层皮的国字脸更显威严,目色淡淡地与他道了几句客气话,便率领军卒回衙交差。
最后...利索地分拨完人,柳文安把眼眸落到那个还抱着管家嗷嗷直哭的未来岳父了,翻身下马,走到满脸鼻涕的莫正涵跟前,恭声劝道:“莫大人应早些归府才是,想必家里人都殷殷相盼你呢”
劝了一会见他收了泪,又道:“安要到吏部应点,便不送莫大人回府,待安安顿下来,才过府一叙”
见莫姚春戴着银色帷帽下车,路过他时,脚步一顿,低声提醒道:“别望了我们约定”
“嗯”柳文安嘴角微勾,轻声回应:“改日见!”
待人走后,只剩下柳珠儿乘坐的那辆马车,被秦王派来的人很有眼角地在前引路,刚准备说主家嘱咐,就被尖叫的小孩声打断:“是白发孝子,娘,俺知道他是谁了,李伯说的白发孝子”
“白发孝子是谁?”
“是......”
“灾荒年,众逃生,前祸乱,引铁勒,屠申城......你没听过?”
“没听过,你唱唱”
听到路旁恍然大悟,或是得意八卦之语,柳文安心里石头才真正落下来,看来李三水把‘白发孝子’营销得不错,先前有茶客被吓人时,她就意识到不能这样直条条地入京,她的形象实在太过引人注目,若不主动控制舆论,被百姓传成妖怪,一不小心会被丢了命。
因此她才着急让李三水带着银子,提前入京,将民众喜乐见闻的孝子故事散布开来,降低民众对她的害怕,在摘下帷帽时,她故意将束好的白发散开,加强民众的回忆,就目前效果看来......还不错!
那接引人也听到议论声,眼中带出敬佩之情,态度更加和煦,对她问城门那群戴镣铐的人,回答得更加周全:“是犯了事的官属,全家被流放也是件幸事,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柳文安没有问继续问是那家家属,只是婉拒了秦王府提供的住处的建议,在对方的陪同下前往吏部登记点应,折腾到午时,又在公房租了个小院,才勉强安顿下来。
送到秦王府的人后,柳文安站在院内打量着这小小的一进院,一个正厅,两则厢房,一具小小的庭院,足够一家使用,从元兴十三年癸巳十一月到元兴十四年癸卯四月,历经半年,她终于再将寻到一个安全的住所。
望着庭中树木,柳文安喃喃道:“姐,你说,我们安全了吗?”
不用再跟劫匪拼命了是吗?不用再挨饿受冻,吃那要命的观音土了是不是?姐,你说,咱们是不是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不用半夜醒来看是不是还活着?柳文安死死地拽住柳珠儿,眼眶通红,泪水如决堤落下,嚎啕大哭,姐,我们是不是不用跟人拼命,是真的安全了?
“安全了,安全了”柳珠儿哭着将她抱在怀里,不停安慰,看着弟弟濒临崩溃的样子,酸涩不已,她的弟弟也才十几岁,就要背负着屯中那么多人命,带他们走出一条求生的道路,不敢露怯,不敢害怕,甚至还要冲当在前,最后还不得好,被人说三道四,凭什么啊!
一直以来将自己压制得太狠柳文安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在二姐怀中哭得几乎晕厥过去,想到自己面对重重生死时的迷茫和害怕,整夜整夜的焦心不安,在这个安静的院子里彻底地释放出来,不用再忧虑明日该走何方,能清清静静地合眼歇息了......
“弟,弟”柳珠儿突然见弟弟往后倒仰,惊得变了脸色,连扑上去扶住他:“弟,你怎么了,醒醒啊弟...”
第80章 你说谁要见我
柳文安醒来时,只觉房内昏昏笼笼,迷蒙地眨了眨眼,就见到有道不高削瘦的影子直簇簇地坐在床边,几乎把她吓了个半死,心快冲破嗓子眼时才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是谁。
牛人拾,应该说是九皇子才是,不过...微眯的眼眸迅速扫过屋内,瞬间警觉起来,二姐居然不在?她去哪了?她身体有异不可能放心她独自跟人同处一屋...二姐去哪了?
“咦,你醒了?”九皇子发现床上人的动作,见他睁开眼,顿时嘲笑:“你可真弱,跟山匪对冲都没哭,一到京城倒哭得晕过去,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笑话。”
挺躺在床上的柳文安试着动了动手脚,四肢无力,浑身酸软,可心下却轻松许多,仿佛卸下了肩上重任,周身都心爽了起来,她暗忖,或许是大哭一场将憋在心里的情绪泄了去罢?
见九皇子起身将桌上的烛台挑燃,柳文安被烛光刺得眼微虚起,就觉眼皮被绷得难受,刚开口就见重坐回床沿的九皇子道:“想喝水吧?等会,你姐去烧水了,也亏得本皇子来看你,否则连个你现在躺在庭院呢!”
他用过午饭就带着人直奔柳文安落角点,刚到门口就听见柳家姐的惊呼,连忙推门跑进去,就见她直直地倒在地上,柳家姐留神无主地扶起她,若不是他让人请大夫,怕是这会棺材都准备上了。
原来自己哭一场的结果这般凶险?柳文安苦笑正准备道谢就听得有‘哒哒哒’的脚步声自远而近,粗布门帘被人挑来,来人刚探头进来就瞧到半坐在座上的柳文安,惊喜地将手中物推到桌上:“弟,你醒来,俺去烧水了,来喝水润润喉”
柳文安一口气连饮三杯水才缓解下干渴的咽喉,放下茶杯目送二姐离去,侧回脸,浮起亲切感激的笑道:“多谢九皇子的救命之恩,如今乍一见,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先前在金庸城分别时,九皇子削瘦如竹,两颊凹陷,连续熬夜无目无神,跟眼前人截然不同的模样,柳文安瞟了眼对方一身祥纹青石锦袍,青玉缠枝腰带,脚蹬白底鹿皮鞋,配上软翠色的发带系在头顶,眉眼又重新恢复了当初在申城城门时的机灵灵动。
或许是同共经过生死,九皇子一如逃荒草时那般,直径地翻了个大白眼给他,懒懒道:“四哥被留在宫里,暂时出不来,我便先来看看”
哦,留在宫内?难不成...柳文安惊讶地望向他,居然这么般?心思急转,伸手往天上指了指,试探道:“那位想要...”
见他动作,九皇子如临大敌般地四处张探,小心地抿了抿嘴,再次警觉地扫过屋内,才对他摇了摇头,呐蚊般地吐出两字:“没定”
太子在时,父皇老对他横眉冷眼,人没了,又想起素日里父子情谊,时常哀痛,性子越来越喜怒无常,阴睛不定,底下活着的皇子稍有不甚,就是一顿破口大骂,就连他也被骂过无哀太子,心性凉薄,几乎要把他钉在不义的耻辱柱上。
看他这般惊心模样,柳文安立即转移了话题,说起其它,只经过这一遭,九皇子不愿再多呆,勉强闲聊几句后,起身离去。
而京城另一头的荣喜街街尾莫府,莫正涵搂着自家娘亲大哭一场后,才在其它人的劝说下收了泪,呜咽着拉过立在一旁当竹竿的莫姚春:“娘,回京路上,我...我将二姐的亲事定下了”
美人榻上原本正在试泪的银发三角眼老太太动作一顿,浑浊却犀利的眼神扫过垂首不语的庶孙女,口中带出几分厉色:“出什么事了?”
见母亲双目不悦,莫正涵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把事经原尾通通一说,未了抹着泪道:“婉儿为救我已经去了,二姐又是她亲女,无论如何也要给二姐说门好亲事”
他又抽了抽鼻子继续哭诉:“可孩儿心想着,不管怎么说二姐历鬼门关走了一遭,咱们府里人心疼二可是外人却不这么想......”加之对方有孝名,与秦王九皇子有交情,又得圣上嘉奖,二姐跟了他,也不会遭到外面流言蜚语......
听到此处,莫府老太太神情才缓和下来,微微颔首赞道:“我儿长大了,思虑周全,做娘的只有开心的份,既然如此”目光落到还捏着一顶银色帷帽的孙女,笑容和蔼道:“既然如此,你便趁这些时日给未来夫婿做身衣裳,也彰显你贤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