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黍宁【完结】
时间:2024-10-17 17:12:56

  她知道阿雉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若说重男轻女,自然是有的,但也不至于将阿雉当成一块破抹布,知她失踪,父母担心有的,见她无恙,父母爱护有的。
  只是无法和现代爱子如命的父母相比罢了。若阿雉当真殒命哭一场也就罢了。
  或许是生活的重担令爱已经成了一种奢侈品。
  慕朝游心里也清楚,阿雉的家人亲情与这世上其他大多数家庭相比,已算难能可贵。
  ……鬼孽既出,身边的人都安然无恙,她的生活又恢复她所追求的和平,目下,还是她和王道容的关系最需她费心神一些。
  慕朝游强打起精神。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慕朝游一走,王道容便毫不留恋地自汤池畔抽身而起。
  他虽喜净好洁,但一条伤腿成日浸泡在水里便是铁打的人也遭不住。
  王家养着的疡医匆匆提着药箱过来,提起衣摆看了一眼,“唉哟”叫了出来。
  王道容那条断腿伤势本就凄惨,又经由热水一泡,伤口红肿,愈发惨不忍睹。
  疡医叹了口气,忍不住抱怨起来,“郎君就算再好洁,这几天好歹也忍一忍罢。”
  他哪里是好洁才去泡汤池的。
  腿上红肿凄惨,少年却闭眸而笑:“只烦请宋翁多费些心神了。”
  疡医见他衣衫腰带松松垮垮,露出脖颈、前胸大片雪白的春-光,笑意妖娆,媚色入骨,敢怒不敢言。
第056章
  好在王道容伤在腿上, 王家的疡医不准他到处走动。王道容又是个十分注重容姿的人,知晓轻重缓急,不会为沉溺一时的浓情蜜意, 而跑来见她。
  慕朝游不会喜欢一个瘸子。王道容也绝不准许自己在慕朝游面前变成一个瘸子。只是方才哄得慕朝游接纳他的情意, 又被勒令不得相见,他心中煎熬也可想而知。
  一日的思念胜过一日, 如今方知,“思之如狂”是何等感受。
  他心中思念与不满无处发作, 如此一来,只得日日将自己关在炼丹房内, 专心炼化那只被收降在灵葫内的鬼孽。
  “郎君?”
  穿过曲折的廊庑,阿笪小心翼翼来到大门紧闭的一间丹阁内。
  这些时日也不知道郎君把自己关在丹阁内又在研制什么古怪的东西。
  合香的馥郁与血腥、腐臭混杂成一团古怪的味道。哪怕站在门口, 都能听得到丹阁里隐约传来的鬼物凄惨的哀嚎和哭啸。
  阿笪硬着头皮叩响了门板,“郎君?”
  过了一会儿, 门被人从里拉开, 王道容从丹阁内缓步而出, 少年眉眼澄静, 旷远如月, 风姿秀彻, 只是如果忽略他略显无神的目光,一身鲜血淋漓的道袍,与雪白颊侧零星的血迹,便真如谪仙人物了。
  王道容拭去颊侧的血痕,温言:“请他入内罢。”
  疡医诊治过后, 便道这些时日下地走一走是没什么问题了, 但只能缓步,不能疾行。
  王道容谢过了疡医, 转头便听到阿笪嗫嚅着开口。
  阿笪:“郎君受伤的事当真不用告诉郎主吗?”
  王道容:“不必。”
  这段时日王羡在会稽外地,他不命人通传,自然无人知晓。
  王氏府上上下下都感慨郎君孝顺,不忍令老父担忧。
  王道容却思忖着,非但没有必要,他好不容易才与朝游通了心意,王羡必定不会同意他与朝游之间的事。
  倒不如再想法设法再令他在会稽多呆些时日。
  一来,他也能与慕朝游多接触一些时日。
  二来,在他确保稳住慕朝游之后,再同王羡说明他二人的情况也不迟。
  思及,王道容便吩咐阿笪将何杲招来,立刻安排下去,
  叫他找一些人去给会稽的产业添一些堵。
  想了想,又温声细语补充说,“稍后,我书信一封,你点检几个人去会稽一趟,就说是我不放心父亲的安危,令你们随侍他身边,郎主若是准备返程了,想方设法拖延一些时日。”
  何杲为他的纯孝所惊愕了一瞬,但他是王道容个人亲信,并不归属王羡管辖,“郎君的拖延是指?”
  王道容淡说:“药马,毁船,只要不伤及他性命,任何手段都无妨。”
  何杲心里有了数,领命下去了。
  王道容这才又吩咐阿笪备水备马,他要去见慕朝游。
  慕朝游是不会主动来看他的,他这些时日思她如狂,早已迫不及待。
  想到这里,少年清冷的眉眼又一点点柔和下来,如月生晕。
  -
  面馆迎来送往,日日忙得热火朝天。
  建康入了夏,空气愈发潮热,不大的厨房闷得像一只蒸笼。
  还没在厨房里待上一炷香的功夫,浑身上下的衣裳都是要湿透的。
  这样的情况下,慕朝游和老吕便将阿雉打发去大堂里跑堂,厨房里少了个帮手,慕朝游忙得正团团转之际,阿笪忽然穿过前厅来到了后厨,跟慕朝游递了个信。
  “娘子,我家郎君在外等候。”
  慕朝游心里一紧,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但我这时实在抽不开身。”
  阿笪笑道:“郎君早已料到娘子会有此说,特地嘱咐娘子不必心急,他会一直在外面等候的,等到娘子打烊。”
  慕朝游一怔。
  ……这人当真心如冰雪,剔透灵慧,她忍不住怀疑,自己这个人在王道容面前是不是就一览无遗,被他轻而易举拿捏得死死的。
  倘若当真如此,想必他也猜得出她这些时日的逃避心理吧。
  王道容是受了腿伤不能走动,但她一别之后再没往他府上多探视一眼,只托人送了些伤药礼品。
  而今人都找到门前来了,她自然不可能再装鸵鸟,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慕朝游自不可能让王道容真的等到打烊,忙过眼前这一阵之后,她便解下了襻膊,走出了食肆。
  不远处门前果然停着一辆绣兰草纹的马车。
  她犹豫一下,掀帘入内。
  王道容此刻正端坐在车内,侧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听到她的动静,王道容转过脸儿来,语气微不可察地柔软了几分:“朝游,你来了?”
  窗外,当然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他双眼见不得强光,为遵医嘱,少年今日白纱覆眼,乌发如滟滟的春江,直坠腰后,他双目虽然失明,但夕阳照落在他身上,显得尤为文秀温和。
  “你还好吗?”
  王道容:“如朝游所见。”
  少年偏了偏头,又轻轻地说,“身上倒是无恙,只是朝游你都不来见我,心上伤痛更甚。”
  慕朝游闻言有几分心虚,抿了抿唇瓣,说,“最近店里比较忙……”
  好吧,这话说出去她自己都不信。
  王道容当然也是不信的。
  但他也不在乎这个。
  他伸手去拉她的手,慕朝游犹豫了一下,没有反抗。
  任由王道容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少年秀美的脸近在咫尺,美颜冲击不可不谓震撼,慕朝游眨眨眼,见王道容皮肤白皙光洁,忍不住腹诽道,这人难道都没有毛孔的吗?
  今日王道容换的是栀子味道的熏香,浓烈的香气萦绕在她鼻尖,少年摸摸她的手,又想要伸手去摸她的头。
  慕朝游往后缩了一下:“我出了一身的汗。”
  王道容握着她掌心紧了紧,嗓音淡柔:“不要紧。”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确不嫌弃,王道容低垂着眉睫,抬起手,轻轻为她梳拢鬓角被汗湿的凌乱碎发。
  指尖下毛茸茸的,汗津津的,王道容素来好洁,此时非但没觉得恶心,反倒感到几分可爱,竟有些不舍松手,他如玉微凉的指尖,像安抚小动物一样,摸摸她,顿了顿,又摸了摸。
  另一只手将她牵得紧紧的。
  交握的掌心,汗水溽热,可王道容神情坦然,安之若素,一副乐在其中,全然没有松手的意思。
  慕朝游:“……”你不是洁癖吗??你的原则这么灵活多变吗?
  光这样牵着手,傻傻地坐在车里也不是个事儿,尤其是天气越来越热了,车厢狭小,没一会儿功夫,慕朝游就热得坐立不安。
  正当她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王道容忽温言问:“朝游曾说你的家乡,男女要交往一段时日才可谈婚论嫁。”
  “容这些时日,一直在思索这‘交往’到底是何意,可要做些什么?不知朝游可否为容解惑?”
  这话算是问对人了。
  因为她没谈过恋爱,没有一点经验。
  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
  慕朝游想想,说,“一般男女确定交往关系后,会先约会?”
  “约会?”王道容认真聆听着,白嫩的脸上没任何轻鄙之色,只是说,“听上去倒有些上古之风。”
  他面上一派镇定,心却不由加快了几分。
  慕朝游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人绝对想歪了。
  少年虽看上去神情十分正经,牵着她手的指尖却动了一动,若有所思,低声轻吟“溱与洧,方涣涣兮……”
  慕朝游迷惘:“你在说什么?”
  王道容蓦然回过神来,轻轻摇首,“只是往古时的一些诗歌,你若喜欢我念予你听。”
  他当真轻轻吟诵起来,“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于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这是《诗》中《国风·郑风·溱洧》一首。
  表面上描写的是上巳节时,青年男女幽会的美好场景。实际上却是女子大胆邀请男子快乐野-合。
  前朝大儒郑玄曾云:“男女相弃,各无匹偶,感春气并出,托采芳香之草而为淫泆之行”。
  诗中的女子大胆,热情,勇于在情-爱中占据主导地位,反倒是男子成了被动。
  “至于朝游所说的约会,如今民风毕竟不比往古,”王道容淡抿薄唇,心跳如擂,期待之中又生出几分迟疑来,“是否对朝游你之名节……颇多不便。”
  奈何王道容这一番作态,注定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他面前坐着慕朝游这样一个“文盲”。
  她对于《诗》的全部了解也仅限于义务教育阶段诸如《关雎》《蒹葭》《硕鼠》几首。
  “文盲”慕朝游纳罕:“出去吃个饭逛逛街,有什么不便的?”
  魏晋时期不是很开放吗?
  她不解地睁着一双大而黑的眼,古怪地将他瞧着。
  王道容微妙地安静了下来:“……”直到此时,方才知晓自己到底误会了什么。
  慕朝游:“……”
  她忽然想到,先秦时民风开放,男女幽会,经常手拉手就走进了小树林里野-合。
  王道容理解的“约会”可能和她理解的不太一样。
  那一瞬间她真的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这小子脑子里到底填充的是什么黄色废料。
  她的脸一下子就烧红了起来,偏生王道容的指尖还动了动,清楚地感觉到了从四肢百骸一路蔓延到指尖的热意。
  两相无话之下,还是王道容再度出言打破了沉默。
  少年也只自己会错了意,偏过头,轻笑了一下,握了握她的指尖。另一只手缓缓抚摸着她的发梢,容色清冷中透出股坦荡的妖冶与放-荡,他嫣红的唇瓣附耳在侧,如麝如兰的暧昧吐息喷洒在耳畔。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心之所至,情之所钟,自然想与朝游你多加亲近。”
  轰地一声,慕朝游大脑懵了半秒,这话她实在没法接。
  王道容却只是携着她的手,阖眸虔诚地亲吻了一下她的指尖。
  “但也正因情之所钟,是故珍而重之,不敢贸动,唯恐冒犯了女郎。”
第057章
  要说和王道容约会到底能做些什么, 慕朝游也没有头绪,只能回忆着现代情侣的相处方式,照葫芦画瓢, 生搬硬抄地挪移过来。
  她问王道容饿不饿。
  王道容道尚可。
  慕朝游叫他跟自己下了车, 将人带到附近的一家馄饨摊子上,这家的老板娘是个伶俐人, 将这一间小小的摊子拾掇得干干净净,她忙不过的时候常常就在这里随便对付一口。
  她本来还有些担心他吃不惯, 好在王道容从前逃难时就不甚在意吃喝和居住环境。
  两碗馄饨很快端了上来,皮薄馅多, 肉汁鲜美,撒了点葱花, 一口下去咸香得简直要连舌头都吞下来。
  慕朝游特地细细留意了眼王道容,他低着头, 神情很平静从容, 姿态也很优雅, 用得很慢。
  她收回视线, 松了口气, 专心致志地和自己眼前这一份做斗争。
  正咬了一口, 面前却忽然多出一杯水来。
  她抬起眼,王道容不知何时已将一碗馄饨一扫而空,他将水推到她面前,体贴关照说:“慢些吃。”
  他看不见她用膳,但并不妨碍他凝神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侧耳细听她筷箸敲击碗壁时的每一次轻响, 远胜过世上所有的天籁之音。
  待到吃完,他这才和声问:“不知接下来朝游有何打算?”
  慕朝游想了想, “就四处走走吧。”
  王道容倒是极为尊重她的,少年缓缓伸出一只手臂。
  慕朝游有些始料未及:“?”
  王道容扬起脸儿,暮风吹过白纱,伴随他满头乌发在空中飞扬,嗓音清软:“若无朝游在侧,容如何看得清前路?”
  斜阳脉脉,秦淮河幽幽流淌,此时正是建康最美丽的时候。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
  “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
  不远处有有情人在对心上人唱一支歌,听得慕朝游忍不住有些出神。
  王道容:“朝游似有心事?”
  慕朝游如实道:“只是想起以前家乡的一首歌。”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也笑起来,轻声哼唱说:“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在我们家乡,很久以前,嗯,我父母那一辈吧,男人追求女人喜欢唱这样的歌。”
  王道容眨眨眼,“曲调倒是怪异新奇,作词也十分大胆活泼,颇有些淳朴之美。”
  说到这里,慕朝游转眼望向王道容,见他红润的唇瓣动了动,险些吓了个激灵,“别开腔!!!”
  王道容纳罕地转过脸,“为何。”
  慕朝游默默吐槽:……因为这样就崩人设了啊。
  王道容不解其意,白嫩的脸蛋还有些郁闷。
  慕朝游:“没有为什么,只是比起家乡的小曲,我更想听本地吴乐。”
  王道容立时从善如流地便启唇唱起一支吴地的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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