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黍宁【完结】
时间:2024-10-17 17:12:56

  慕朝游微微一怔,到了这一步,她反倒看开了,有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淡然。
  她看着黑夜中的王道容,觉得他可能当真是摔下来的时候撞到了脑子,或者是病糊涂了,他二人家世悬殊又怎么能成亲?
  有此一想,她整个人都从容下来。
  王道容浑然未觉自己在她心中已经成了“脑子被摔坏”了。
  “朝游,”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求娶,王道容抿了抿唇,难得也感到一阵忐忑,“若我伤好无恙,你可愿答应我?”
  为何这般仓促。
  因为王道容清楚地知晓除却今日,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慕朝游在竭力与自己保持距离,他今日为救她伤重,若再表露出几分可怜娇弱之态,她绝不忍拒绝。
  既已知晓自己心中所求,自然是打蛇随棍上,不叫天赐良机白白浪费在自己手上。
  慕朝游不假思索地说:“再说吧。”
  很明显,她这个回答并不能让王道容满意。
  王道容静默一秒,又呛咳出一口鲜血来。
  “王道容?!”她头皮一阵发麻!这不至于吧?!
  王道容轻声问:“朝游是不相信我之真心吗?”
  “倒也不是不信……”因为你现在脑子可能不太清醒。慕朝游欲言又止。
  王道容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放软了语调,竟又强撑着伤势,俯身贴地行了一礼。
  “容知晓,容此前太过倨傲,轻鄙了女郎的心意。
  “如今,只俯乞女郎垂怜。
  “需令女郎知晓,容一言一行,皆出自于真心,不敢有半分欺瞒……”
  话音未落,王道容又偏头呛咳出一串鲜血来,身形晃了一晃,险些栽倒于地。
  慕朝游看得触目惊心,慌忙伸手去搀扶,哪里留意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孰料,王道容一把攥着她手臂,眉睫黯然说,“难不成是上天也不信容真心。”
  “朝游,天不信我,你可信我?”
  天不信你,我怎么可能信你?可王道容一副下一秒就要不久于人世的虚弱模样。
  少年微昂着脸,因为看不见,乌黑的眼里迷惘如惊鹿,眼睫不时颤动着。苍白的唇瓣间不断有鲜血渗出。
  慕朝游望见他如此惨状,顿时哑口无言,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但又不好草率答应,只得拍拍他的手臂,用十二分的耐心,以安抚幼儿园小朋友的态度安抚说:“我们家乡,没有这样仓促成亲的。”
  王道容立知她态度软化,倒也乖觉,乖巧问说:“朝游家乡是如何模样?”
  慕朝游说:“男女之间要先交往一段时间,如果处得合适再谈谈婚论嫁也不迟。”
  这的确已出乎王道容的意料,他思来想去,也不知晓何地有这样的习俗,他一直以为她或许出自辽东鲜卑慕容一脉,但辽东鲜卑也未尝有这样的说法。
  只得附和感叹:“朝游家乡,民风倒是开放。”
  慕朝游也很怀念,“总好过盲婚哑嫁。”
  王道容颔首,如今他是十分认同先互通心意再成亲的。
  慕朝游态度松动,他自不可能令机会白白流逝,便又问:“朝游此言,是想要与容交往一段时日,留待考察吗?”
  慕朝游:“……”倒也不是。
  王道容虚弱的姿态,并非全然矫饰而出。
  跌落时似乎伤到肺腑,每多说一句话都牵扯五脏六腑撕心裂肺的痛楚,如今只是全靠撑着一口气坚持下来。
  但在昏倒之前,他想要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王道容这样凄凄惨惨的模样,实在令慕朝游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他豁出性命救她好几次,重伤恳求她一个回答。
  她心惊胆战,生怕她的拒绝会让他气郁于心,加深伤势。
  动了动唇,慕朝游叹了口气,到底是不忍心,“等你伤好再说吧。只要你伤好,坚持下去,你我或许可以试试……”
  她刚难为情地说完,王道容一桩记挂着的心事了却,一口气一松,竟然安心地合眼昏了过去。
  慕朝游目瞪口呆,吓得一边忙喊他的名字,一边伸手探他的鼻息,见他只是昏睡,呼吸还算匀长,一颗心好险回落。
  她惊魂未定,寒湿了衣裳,却见王道容闭目睡得安详无忧,不禁有些看怔了。
  他失明断腿,凄凄惨惨的模样冲淡了往日的倨傲,还算有几分可爱。
  想起方才那个吻,慕朝游不禁摸上了唇瓣。
  或许等他明日清醒过来,就不会再作此想了。慕朝游心道。
  只剩下她一人,她心头浮起几缕怅惘。
  明明,明明已经决心与他保持距离。
  明明她心中对他的喜欢只剩淡淡的一缕,只要再过上三五个月或许就能烟消云散。
  为何又在这个时候来招惹她。
  慕朝游心里煎熬,一夜未眠,王道容倒是了却一桩心事,他素日里三五点便会起身,今日倒是一觉昏睡到天光大亮。
  慕朝游就怕他一睡不醒,他醒来,而且气色还不错,她这才松了口气。
  本想继续喂他一点血。
  王道容却固辞不受,“神仙血不是灵丹妙药,只能稍作减缓我的伤势,再多饮也无意义。”
  慕朝游:“聊胜于无。”说着又伸出胳膊往他口中塞。
  王道容:“……”他嘴巴逼得紧紧的,不肯动口,连连避让。
  慕朝游却一意孤行,还在坚持。
  盛情难却,王道容无奈将她胳膊拂落,终于让步,“其实还有一样天然的灵药可救容伤痛。”
  慕朝游不解,“什么?”
  王道容微妙地安静了半秒,嗓音清润如碎玉,“是女郎的亲吻。”
  慕朝游:“……”
  她哑口无言,脸上火烧。感觉被人调戏了,但没有证据。
  “不行,还没刷牙。”
  王道容生性好洁,其实也只是戏弄她,他眼前虽一片漆黑,但想到她窘迫发烧的姿态,便觉得可爱,不由弯弯眉眼。
  “那烦请朝游为我寻来一根树枝。”
  他们是迟早要走到一起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
  之前跟王道容一起逃难过,慕朝游一听他要树枝,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不仅替他找来一根大小合适的,也给自己找来一根。
  更找到一条小溪,打来一些水。
  咬开的树枝可以充当牙刷清洁牙齿。
  稍作洗漱之后,王道容又从袖笼内取出一点香料,分了一些给慕朝游,余下的则自己放入口中咀嚼。
  没有牙刷的时候,她和王道容从来都是这样凑合过的。
  好不容易刷完牙,孰料王道容还没放弃刚刚的念头,嗓音出奇得柔和,“如今,可能亲吻朝游了?”
  “等——”
  她话还没说完,他便摸索着伸出一臂来,拥她入怀。
  幼时,王道容不是不曾对自己的夜盲耿耿于怀,但今日却庆幸起这样的病症,让他迅速习惯了失明的生活。
  能准确地分辨出心上人的方位,能拥她入怀,准确地印上自己的双唇。
  王道容熟练地撬开她的唇齿,卷起她的舌尖吮了吮,这才与她拉开一点距离。
  慕朝游哪里料想到他会突发制人,窘迫得想要挣开。
  他看不见她,只将额头紧紧贴着她,静静感受了一会儿她的呼吸,这才又继续低头亲她。
  这一次,是温柔缓慢许多的啄吻。
  “容若是活不成了,临死前想记住朝游的容貌。”他低低地在她耳边解释说。
  昨夜这话还有可信度,今日她会相信才有鬼了。
  慕朝游忍了又忍,没忍住出言讥讽说:“郎君看起来倒像是还能再活八十年。”
  王道容莞尔。
  下一秒,她说不上来了,王道容堵住了她的唇瓣。
  他垂眸吻得深入而缠绵,轻啄她的嘴角,然后缓慢地舔舐她的唇珠,含着她的唇瓣。
  王道容亲一亲她,总要停一停,去吻她灰扑扑的鬓角,一边低低地喊她:“朝游。”
  她在他怀里十分僵硬,于是他便偏头继续吻她的眼皮,吻她的耳垂,拉起她的手,吻她的指尖。
  温和的,细碎的,绵密入骨的,像难忍的春雨。
  王道容知晓自己是乘人之危,是昨夜半哄骗着她答应自己,可是哪又如何?至少她如今在自己怀中了。
  慕朝游听他低低的发出一声满意的,动情的喟叹,浑身火烧火燎。
  难道是这些世家子,天生便一段风流吗,明明才学会亲吻,又怎么亲得这么熟练?她忍不住胡思乱想,也只有胡思乱想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王道容很快意识到她的走神,不满地拉拉她的手,柔和地呼喊她的名字,“朝游,朝游。”
  足足缠绵地亲了好一会儿,王道容才微垂着眼睫,呼吸不稳地在她唇珠上咬了一口。
  少年唇色丹绮,水光丰润,昨日苍白如纸的面色今日却薄红如霞,似乎觉察到她在看他,王道容莞尔扬起脸儿,漆黑无神的眼里泛出一抹黑亮转瞬即逝的笑意,
  清冷的眉眼间满是一副不加掩饰的餍足媚态。
  “多谢朝游舍身相助,容已经不觉疼痛了。”
第054章
  他眼皮上的伤口因为刚刚的动作再度崩裂, 慕朝游有些庆幸他此时失明望不见她,强作镇定地撕开一截袖口,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说, “你伤口裂了, 我替你包扎。”
  王道容柔顺俯首,夏天的衣服单薄, 白色的纱布在他眼上饶了两圈,伴随着他乌黑的发垂落下来。
  王家的护卫还未找到崖下来。昨日那鬼孽跟着他们下了山崖, 慕朝游心里记挂阿雉的安危,但王道容性命攸关, 她也就没多说。
  只盼望阿雉灵巧一些,找到个地方躲了起来。那鬼孽是冲着她去的, 她若是躲得快,想来应该能保证性命安全。
  她将自己的担忧说给王道容, 王道容此时也已经恢复素日的清明冷静。
  “在此地枯等始终不是办法, 就以朝游你所言。”
  慕朝游记得搀扶盲人的时候, 不能搀扶盲杖, 应该让盲人搭着自己的肩膀, 便主动站起身, 说,“你扶着我肩膀。”
  王道容垂眸,轻轻将自己手掌心搁在她的肩头。
  中途,慕朝游还不忘提醒,“前面有一块石头, 这里有个下坡, 小心。”
  这种将自己全权交由一个人的感觉十分奇妙,王道容起初以为自己会感到不适, 但奇妙的是,他很快便喜欢上了这样的感觉。
  由掌控者到被掌控的对象,角色翻转,竟也让他感到安心。
  他可以将自己全心全意地交给慕朝游,而她的眼里、心里也仅仅只有自己的存在。
  慕朝游走在前面,心道,王道容和自己在一起也够倒霉的,好一个光风霁月,清冷如月的世家子,每次跟自己在一起都把自己弄成一副受伤流血的凄惨模样。
  想到他之前腰腹受的伤,慕朝游问道:“你之前腰上的伤口还疼吗?”
  王道容温言说:“或许朝游可以亲自来验证。”
  慕朝游不说话了。这个流氓。
  幸运的是,她跟王道容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是倒霉到底的。
  走了没一会儿,远远地就听到了王家部曲的呼唤。
  她大喜过望,忙将王道容安置在原地,跑过去求援。
  王家部曲中有人也是认识她的,见到她吃了一惊。慕朝游又幸运地在人群中看到了阿雉。
  小女孩被一个部曲抱在怀里沉沉地睡着。
  那个部曲向她解释说:“因为是鬼物作祟,郎君叫我们在山腰待命,等我们上去的时候只找到这个小僮,本不想带着她的,哪知道这小僮人小心大!”
  部曲苦笑:“非要帮着一起找郎君与娘子的踪迹,走走停停,找了一宿,累成了这幅模样。”
  她将王道容暂留在原地的时候王道容没有说什么。
  却在她带着部曲返回的时候,主动牵起她的手。
  慕朝游愣了愣,本想避开。
  王道容一言不发,敛眸坐着,唇瓣淡抿成一线。
  她这才蓦然意识到,失明之后,他将他孤身一人丢下,他不是不安的。
  她犹豫着,反手缓缓握住他的手掌,王道容紧绷的身躯才一点点放松,主动和煦开口,“我无碍的。”
  慕朝游:“嗯,你无碍我就放心了,我还想再进山一趟,你先回去罢。”
  王道容一把捺住她的手掌,不解反问,“朝游?”
  慕朝游平静地说:“那个鬼孽还在,我不放心。”
  王道容:“难道朝游便舍得抛下我么?”
  慕朝游:“怎么是抛下你,你身边的那些护卫会护送你平安回府,那时我再回来看你。”
  她解释说:“那只鬼孽伤得那么严重,又找不到你我,一定会调转方向去祸害山下村庄,进食补充体力。”
  “我若不去,山下的村庄怎么办呢?不如趁着白天它正虚弱的时候将他除掉。”
  王道容闻言,内心微有震动,慢慢放开了她的手。
  “我袖口有一只玉葫芦,还有一些符箓。”
  本也是为了降服那鬼孽所炼化的,误打误撞也派上了用场。
  王道容切切叮嘱说,“它虽强弩之末,未尝没有一搏之力,你去之后切记一定要小心行事。”
  “这只玉葫芦曾经由我的祭炼,一旦它失去反抗的能力便能打开葫盖,将它收降入内。”
  慕朝游接过玉葫芦和符箓道了声谢,“阿雉就交给你照顾了。”
  王道容颔首,“待你凯旋,若见阿雉有一毫损伤,尽可来问罪于容。”
  这个年代讲究君子一诺,慕朝游松了口气,又感谢王道容对自己的信任,想想自己方才态度或许太过生疏,便又主动安慰说:“等我回来……”
  她没说过这样的话,踌躇着说,“我再来看你,你……好好养伤。”
  王道容一怔,眉眼霎时柔和下来,“既如此,那容便在家中恭待朝游佳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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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睹王家部曲带着王道容与阿雉离开之后,慕朝游稍作休整,便义无反顾地山中走去。
  她先回到二人之前坠崖的地方,果然见到草木塌折,被压出一道浅浅的路来,她不假思索一路寻着踪迹摸去。
  鬼物畏惧白日的阳气,也是它之前修为高深,借了邓母的身躯,这才能在白日下行走,如今日头高高地挂在天上,一定找个阴暗避光的地方躲着。
  没费多少功夫,慕朝游就在一处山洞里找到那奄奄一息的鬼物。
  它半边身子都已经被王道容斩下,残肢与碎肉拖了一地,一见到她,它浑身上下成百只双眼一起翕动起来,眼里爆发出灼灼的贪欲与凶光,嘶吼挣扎着想要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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