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黍宁【完结】
时间:2024-10-17 17:12:56

  他有点孩子脾性,原本顾忌着还有小蟹几人在场,只莞尔笑着从旁指点。如今看着看着也不住有些技痒,便也忘记了那些个规矩虚礼。
  小蟹几个都吃惊,不敢多发一言。
  慕朝游万万没想到王羡众目睽睽之下就作出这般亲昵的姿态来,她一时间推开也不是,顺从也不是。
  回眸见王羡神情认真,目光专注而单纯,并不含任何旖旎与暧昧的心思。
  “你的手太用力了,没关注,放松一些,身子不要绷太紧。”
  他身姿挺拔高大,几乎是将她半圈在怀里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落在她肩颈痒痒的。说话时嗓音嗡嗡地在震。
  慕朝游一时推开他也不是,顺着他也不是,有点儿不自在地屏住了呼吸,王羡胸膛的体温隔着单薄的夏衣滚滚而来,残存着人体的温度温热松香,浸染了她的衣裙。
  “你瞧。”
  她一愣神的功夫,箭矢“咚”地一声便中了。
  “这样是不是很简单?”
  一击即中,王羡自己也有些得意,眉弯如两道长长的月牙儿,眼间飞扬着一段少年般轻狂风流。
  慕朝游回头正好瞥见他含笑的双眼,红润润的唇瓣。
  王羡低头也看到她,他的唇瓣险些擦过她的额头,王羡一愣,一时间有些动情,“慕——”
  话到嘴边,眼前蓦地闪过王道容的脸来。
  凤奴。
  王羡一下子清醒过来,再也没了投壶取乐的心思。
  慕朝游正意外王羡何以突然变了一副脸色,却见他面露踌躇之色,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忽然屏退了小蟹及左右。
  这是有话要跟她说了。慕朝游捡起地上的流矢,想了想,主动问说,“郎君屏退众人有何见教?”
  王羡苦笑:“果真瞒不过你。”
  慕朝游见他神情沉凝,还以为有什么难言之隐,没想到王羡顿了一顿,方才沉吟说,“娘子也知晓我就这凤奴一个儿子,孩子年纪大了,翅膀硬了,素日里也不爱和我亲近。我也不晓得他日日都在想些什么。
  “娘子与凤奴相处也算有些时日了。不知娘子以为他这个人如何?”
  慕朝游眼皮一跳!她没曾想王羡酝酿半天就为问这个,他难道已经觉察出了什么?
  她忍不住多看他一眼,王羡神色又并无异样。慕朝游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王羡平常虽然一副与王道容不太对付的模样,前日又大吵了一架,但他毕竟是他的父亲,心里还是很牵挂着儿子的,只是羞于启齿,不善表达,是个十足的刀子嘴豆腐心。
  慕朝游拿不准她在王羡心中的地位,不好当着人家老子的面说他儿子的不是。可要又不愿违心去说王道容的“好”。
  因此,想了一会儿方才开口。
  她思忖的瞬间,王羡一颗心往下沉了又沉,凉了半截!
  ——凤奴的确年轻貌美,她心动也是人之常情——
  好半晌,慕朝游才斟酌开口说:“小郎君是天人之姿,但神仙站得太高,离凡人太远,便太高高在上,虚无缥缈了。”
  事到如今,她唯一心服口服的便是王道容的美貌了。
  王羡一怔,眼见慕朝游双眼清明坦然,没任何少女怀春时的忸怩矫饰之色,他心脏忍不住狂跳起来。
  王羡是个鬼灵精的人物,一下便听出她这是在说王道容眼高于顶呢。
  王羡心情很复杂,他竟隐约松口气,有些卑鄙的庆幸,“凤奴他平日里为人处事确实矜傲了点,是我将他宠坏了,他性子太傲,容易得罪人,日后还不知怎么办呢。”
  慕朝游方才违心夸他一句,实在忍不住夹带私货,明褒暗贬,踩了他一脚,“最怕是得罪人而不自知,但小郎君聪慧过人,恐怕心中自有分寸。”
  王羡哑口无言,这不是说王道容明着得罪人么?
  想到王道容这个性子,王羡倒真的有些头痛起来,他平日里也没个可倾诉的对象。如今见慕朝游对王道容当真似没那个方面的意思,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我只怕他性子太傲,眼里容不得人未免薄情。”
  慕朝游认真地说,“无情无义有什么不好折腾别人总好过内耗自己。”
  王羡不明白“内耗”具体是何意,却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夏日光盛,草木疯一般长,长得茂盛如盖。
  阿笪匆匆跟着王道容的脚步,小郎膝盖的伤还没好,这些时日不知何故,非但不留房中歇息,还总要到处溜达。他只得打起一百个精神跟着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到了别业,郎主与小郎说了些过几日打猎的事,便找了个理由走出去散心去了。
  王道容静坐了一会儿也站起身,叫上了阿笪出门。没个目的,就绕着庭院走,还专挑着草木旺盛的地方走,扶着膝盖走。
  阿笪担心有蛇,王道容却置若罔闻。
  将将转过一个弯,眼前少年蓦地脊背一僵,停下了脚步。
  阿笪纳闷,“郎君怎么不走了?”
  王道容一言不发,常年清修令他的感官比常人敏锐数倍不止,正可闷不则声地窃听着不远处那两人的絮语。
  其中一人是他的父亲,另一人姑且可称之为他的心上人。他的父亲,与她的心上人,如今正在背后妄议他的长短是非。
  “高高在上”,“无情无义”
  他本不会为这样的点评触动,但或许是说话的人不同,莫名地,他仿佛被术法定在了原地,拔不开脚步。他乌黑的瞳仁纹丝不动,阳光也泼不进,冷眼瞧着他们亲密地说着有关他的小话。
  每一个字就像是细细的针尖,他喉口仿佛吞了一千根针下去,搅得他五脏六腑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真切地感受到一阵隐痛。
第104章
  王道容驻足静静听了一会儿, 起先有几分耿耿于怀,转瞬又洒脱了。
  他便就是这样的人,慕朝游就算再不喜他又如何呢?
  他略一思忖, 拿定了主意, 故意弄出了些动静。
  慕朝游与王羡双双回头,只见王道容从那一丛木槿花丛步出, 他仍穿那件白色纱袍,发梢衣襟落了些绿叶红花, 平淡地冲王羡见礼,“父亲。”
  背后说人被正主逮了个正着, 慕朝游吃了一惊,有点不自在。王道容近来愈发神出鬼没。他到底是何时出现的?又到底听去了多少?
  不过这些话她就算当着王道容的面也会说, 甚至会说得更难听。慕朝游这么一想就释然了,甚至还能面不改色主动出言招呼说:“小郎君。”
  王羡皱眉:“你怎么过来了?”
  方才得知慕朝游对王道容并无他意之后, 王羡着实松了口气。如今见王道容冷不丁地草木中钻出来, 他双眉又皱成了一团。
  王道容不答反问, 一开口就呛得很:“慕娘子是张娘子身边侍婢, 父亲成日与慕娘子厮混在一处, 难道不怕张娘子吃味吗?”
  王羡动了气:“胡闹!”
  这小子这些时日日夜跟踪, 暗中窥视着他,难道以为他不知道吗?
  “慕娘子心灵性慧,这些天里澹楼多亏有她照料,她助我良多,是良家女子, 不是你胡说八道可以冒犯的。”
  王道容黝黑的眼乌沉沉的:“如此说来, 慕娘子岂非父亲红颜知己了?”
  王羡断然肯定下来:“不错,慕娘子确与我有知交之情。我问你见父之执者, 如何?”
  正巧慕朝游在场,王羡决意趁今日尽快把长幼尊卑的规矩立起来,免得这小子成天惦记着跟老子抢女人。
  王道容静静瞧着王羡,他跟踪他日久,哪里不知道他这个父亲心里在盘算什么。
  他仍装作恭顺模样,诵着《曲礼》篇中的记述中:“见父之执,不谓之进,不敢进;不谓之退,不敢退;不问,不敢对。”
  王羡道:“光会背没用,要记在心里。还不快跟慕娘子道歉?”
  王道容闭了嘴,竟当真能屈能伸地,向慕朝游躬身行了晚辈礼,“小子失礼,请娘子见谅。”
  但慕朝游望过去的时候,正巧王道容抬起头来,他姿态放得很低,腰背柔韧更胜于女子,但一双乌黑的眼却直勾勾地紧盯着她。
  王羡也知道王道容这个性子,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面上过得去,且逼他低了头服了软。他再也不耐看到他,挥挥手将王道容赶走了。
  王道容振袖又行一礼,这才默默退下。
  被王道容这么一打岔,王羡谈兴顿失。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说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倒显得唠叨。
  王羡住了口,又想起一事来,“凤奴自小就跟着许仙翁清修于各地名山大川,养出了个目下无尘的性子。但倒也学会了不少真东西。”
  毕竟是他亲生的,他不得不也帮着描补一二,“天文历法,星象测算他也是无一不通,无一不晓的。他卜出往后两日是个阴凉的好天气。我们正打算过两日进山游猎。你这几日也可早做准备,随我们同去。”
  本来平常就没什么娱乐活动,慕朝游自然一口应允。
  游猎的消息很快便传了下去,别业上上下下,从张悬月到侍婢仆役个个都饱含期待。
  张悬月还特地把慕朝游叫进来,赠给她一把女子用的精巧小弓,叫她先拿着玩。
  慕朝游真心道了声谢。
  张悬月意味深长说:“阿酥,你在我这里不是旁人,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呢?若你有心,便帮我多照拂着些郎主吧。”
  慕朝游学过剑,但正如投壶一般,没怎么用过弓。第一次接触射箭,忍不住迸发出了极强烈的热情,日夜钻研。
  王羡还特地命人在庭中设立了箭靶,准备了几副旧弓,不拘是是谁都能过来玩上两把。
  这一日慕朝游照例带着弓箭来到这个简易的“射圃”时,清濛濛的日光下早已站着一道清拔的姿影,王道容肩宽腿长,拈弓搭箭,微风吹动他脑后乌发飞舞。
  他早已觉察到她的脚步,却视若不见,只仍旧聚精会神地目注着箭靶,箭如白日流星一般,正中靶心。
  待射出这一箭之后,王道容这才回身继续取用桌上的箭矢,头也不抬说:“娘子来了?”
  慕朝游装作没听见,径自挽弓搭箭,瞄准前方靶心。一箭射落,她也不灰心,继续取箭练习。
  在这个乱世能多学一样技术对她来说没任何坏处。
  王道容也不曾介怀她的视若不见,他静静瞧她一会儿,忽然拨下自己手上的玉扳指塞到她手心,“用我的佩韘。”
  玉质的佩韘,被少年的体温温养着,肌腻余热。慕朝游对他早已不胜其烦,哪里肯用他的扳指,用力将掌心的白玉佩韘又推了回去,“我用不着这个。”
  王道容瞥她一眼,压下浓密的眼睫,“你初学箭,当心弓弦擦伤手指。”
  他不容置喙地攥紧她的手指,硬生生将玉佩韘套入她的指间。
  慕朝游觉得这动作古怪,像在戴求婚戒指,她觉得不适,皱着眉收回手:“你难道忘记了你父亲的教诲?”
  王道容又将佩韘推回她指节中央,头也不抬,淡淡道:“那又如何?朝游莫不以为勾得了家父便能高枕无忧?——弯弓要用背肌。”
  慕朝游微抿唇,抬起手臂,背肌发力。
  歘歘——箭矢破空而去,没入箭靶边缘。
  王道容目不斜视,注目半晌,似乎满意,这才慢条斯理续说,“他是我父亲又如何,便是你真成了我庶母又如何——这一次手再压低一点。你看我为你演示一遍。”
  他同时又取三只箭。
  慕朝游注意到王道容举弓的时候气息陡然变了,神稳稳地沉了下来,眼也不眨,目光澹静,扣弦果决,一连三射,两箭正中靶心,最后一箭将两箭同时射落两截断落在地上。
  王道容这才摆动她的手,纠正她不正确的姿势:“射以养气。气正则射正,‘神射于的,矢命于心’,一经发弦就不要犹疑。”
  慕朝游照他说的做了,顺说道:“我是你‘父执’,你难道就不怕冒犯?”
  王道容垂眸,像为了反驳她的话,他修长的手指不动声色沿着她的肩膀滑落,捏住她的腰身。
  “容说过,容什么也不怕。”
  少年侧头在她耳畔吐息如兰,忽展颜森森一笑。语气清柔而温驯,但温驯恭敬到了极致,便多了几分亵玩的意味,“你说是么?慕娘子。”
  慕朝游面不改色。跟王道容死磕了这么久,她早就习惯了他的厚颜无耻。跟他较劲,气坏的只有自己。
  她也不拘一定要争夺出个口舌上的长短。兴致来时,便找猫逗狗般地与他斗两句嘴,懒得说话时便全当耳边风。
  她真心想学骑射,也知晓王道容是个中好手。不学白不学,忍耐度便格外高些。
  慕朝游继续搭箭,有一搭没一搭问,“你连脸也不要吗?”
  王道容指尖在她腰上摩挲了一圈,“不是慕娘子说容眼高于顶,无情无义?无情无义之辈又怎会在乎他人眼光?”他松了手,退开半步,让她自己来,“试试。”
  慕朝游认真地看着面前的箭靶,努力把它想象成王道容的脸,拉弦。
  箭没入靶,虽然不是正中靶心,但也挨着了靶心边缘。
  王道容看了一会儿,又走上前来,一如王羡之前做的那样继续伸手点拨指导。
  王羡临窗而立,望着窗下松枝摇曳,他想起慕朝游这几日总待在射圃,便走出房门,经过长廊,来到庭中,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少年少女紧紧地挨在一起,飞舞的衣带缠绕在一起,浑如一双璧人。王道容将她圈在怀中,手捺在她的手上,正温声细语,极尽耐心地嘱咐着什么。
  似乎觉察到他的到来。王道容倏地抬眸,色若春花,唇如榴火,目光雪亮。眼底倒映山青花燃,不偏不倚流泻出招摇的衅味。
  他的手扶着慕朝游的手走力,一箭没入靶心。如若不是前方才是靶心,恐怕射中的就要是他了。
  父慈子孝的把戏,这是连装也不肯装了。
  半晌,王羡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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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猎是骑射功夫,自然也要用到马上的功夫。慕朝游穿越之后学过骑马,倒不必怎么费心。
  到了游猎那日,果然是个阴凉舒畅的天气。张悬月穿了件鲜艳的骑装,慕朝游也换了件便于行动的窄袖。
  王道容父子都穿的胡服。
  王羡本就生得年轻美貌,今日身着宝蓝色的窄袖袴褶,这一身光辉灿烂的蓝色极为衬他,显得他皮肤越发白,贴身的布料勾勒出宽肩窄腰,乌眸灿烂如星,唇角笑意飞扬。简直比建康城里的少年郎还要俊美风流。
  王道容穿一件血红的织锦上褶,下着白迭下袴,腰系蹀躞,勒出一搦细腰,乌发更是用发带挽作个马尾,留几绺碎发垂落在瓷白的颊侧,多几分人畜无害的少年纯稚天真之感。
  父子两人并马悠悠而来,如春日中并开的两朵双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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