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尢和另外一人勉强制服了这个人,却在夜里又被那人给跑了。
在夜里,姜尢和同伴均被下药,白鹿被偷走了。
途中又是一番争斗,最终姜尢重伤,同伴和白鹿也都下路不明,不过如今看来,那白鹿在路上被几人争抢时恐怕就已经死去了。
那为伤了白鹿的人,纵使如今逃了一时,恐怕也将不久于世,折损了太多的阴德,不消太久就会自取灭亡了。
我上前为姜尢处理了伤口,但是姜尢却不知道为何,一直昏迷不醒,我如今不过一道神魂,搬不动他,只得暂且守在了这里,侯着他醒过来。
我没算到那白鹿在临死前,感激姜尢救他,竟当真将自己仙缘分给了他一份。
姜尢如今昏迷是因为他正于梦中授得那仙缘,淬炼心神。
他梦中经历颇多,我一概不知。
只知道,我的时间确实是不多了的。
一连十几日,姜尢都没有再醒来。为了侯着他,我离体的神魂也撑不了太多日。
况且我留在这里的神魂本就即将消散,支撑不了太久了。
我冥冥之中感应到,这或许就是此间为姜尢安排的宿命了。
就算我不愿,他也终究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愈是执着,愈是会失去。
如此,不用我来作这恶人,我竟也难得松了一口气。
我的神魂肉眼可见淡了许多,为了防止山林内的动物过劳将姜尢的身体叼走吃了,我只得枯守着他,只用了最后一点神力化作一封书信悄悄乘风回去,给姜母报了一个平安。
村中有转们念信的人,这封信会被认为是姜尢写的,然后被人念给姜母听,如此她也可以暂时安心了。毕竟再过些时日,姜尢也能回去了。
我后面几日,也渐渐发现了姜尢的异样,知道他竟当真是阴差阳错得了仙缘,只是若被他知晓他因为这仙缘而弃了和所爱之人的最后一次相见,他是否会后悔呢?
我本就是想要他求不得,如今却又希望他不要太过伤怀才是。
毕竟一切不过虚妄,他能索性看开,从中九世苦难中勘破出去,不再渡这劫了才好,我也就不需要担心他身死之后,这一遭要算在我那未尽的尘缘之上了。
那株兰花被我送去送信的神力悄悄带了回来。
我将他放在姜尢的身边,清晨渐渐到来。
眼见这抹微光之下,那兰花颤颤歪歪最后一小瓣儿也完全舒展开,我心中时间到了。
我确实无法再停留下去了。
只是这份姜尢还没醒,纵使他没醒,我也终究无可奈何了。
我为他轻轻擦拭了面颊,和往日一样用清晨的甘露为他润了润嘴唇。
他灵台清明,料想其实不过两三日功夫,他就可以从虚无心境内出来了,但我却怎么也等不了那两三日了。
我将兰花放在他面颊边,若他醒来,他便能发现,或许也就能知道我来过,并有过告别。
他有了法术便能听到我藏在兰花里的一桩密信。
清晨到来之时,在晨曦的微光中,我渐渐消散了开来,本以为我再度回来会什么也带不走,当我渐渐清醒时,却发现手中竟出现了一个金石坠子。
正是下世姜尢给我的那条。
他说这是他祖父给他买的,却原来不是。
我仔细看了看,这才不是什么凡间俗物。
这原来是他的一小块金色的心石。
金石之心,这便是那金石啊。
我已然耗尽了神力,看不清那尘俗中的事情,那泉水也被迷雾掩盖了,要修养片刻才能继续蓄力观摩。
但我看着我手心这一小颗金石,希望这次神子的那金石之心当消融了许多才是。
这么小小一颗,正是从前那几世被他淬炼融化的金石之心。
我轻轻握着它,这那小小的金石在流萤渊海之间亦熠熠生辉,世间再坚硬的刀剑都不能消磨它分毫,它看上去如此坚韧,如此完美,真不知为何会被人抛弃至此。
我想起下世的经历,又不免轻轻叹息。
*
待我稍稍休整有了精力,我再度施法,灌入自己一抹神力去那秘境。
我察觉这已然到了最后一世了,中间那一世我不知经历了些什么。
这最后的第九世,神子投胎到了一钟鸣鼎食之家,当真是一等一的富贵风流之地。
这一家世待袭爵,是一等一的公侯世家。神子成了这一家中最得宠爱的嫡子,大太太所生,也是府中唯一的嫡子。
这侯府之中除了大太太生的这一个嫡子,此外只有两个小妾并生了一个庶子和一个女儿。
大太太生了嫡子之后,又生了一个女儿,正是这府里的大公子和三小姐,那妾室所生的庶子庶女是二公子和四小姐。
神子这一世最初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因为大太太此前流产过一个儿子,又是拜神求佛用了许多了法子才求来的这一胎,因此对他格外疼爱些,于是府中的大老爷是个弥勒佛,早年才从战场上退了下来,按理说上过战场的人总该对家中子弟格外严格些,但是这位大老爷或许见惯了战场的腥风血雨了,因而格外眷恋家中这些子弟亲情来。
所以对孩子也并没有太多要求,亦是慈父一般。
至于两个小妾不过是成亲的通房和上战场之后随便纳的一个贫苦女子,在府中实在算不得什么威胁。
神子这一世最初过的实在格外舒坦。但可惜好景不长,他一世是九世之中最后一世,必然要经历从高处坠落到谷底的疼痛。
体验过最繁华,才方知尘泥之中有多么污秽可怕。
我粗略看出这一世的脉络来,想了许久才找到一个空子,可以对这一世稍加干涉,而我上一次的干涉果然十分有用,神子那原本只淬炼了一丁点的心,如今已然淬炼了大半了,只是距离全然成功还有些危险,我只能再度上前干涉一番。
施展了法术,很快我便再度将一缕神魂投入了泉水之中。
那下世有一具女体,父母双亡,孤苦伶仃,不过是往日父亲和府中大太太有些往来,是表亲关系,如今这具身体的原主无处可去才来了这府中。
只是到底身体羸弱,又自幼心思敏感,寄人篱下本就不同家中那般自在,她总想起自家往日如何辉煌,又哀叹如今府中下人都不待见她,对她暗中讥讽,于是虽然好饭好药一日日养着,人却渐渐消瘦了下去,竟于凌晨一个日子里,悄无声息地就去了。
这才给了我一丝可乘之机。
我便索性投身到了这具女体之上,成了投奔这家的一位表小姐,名唤曹云。
太大大曹氏是我如今的姑妈。
我乍一投身于此,只觉得这躯体实在羸弱,恐怕纵使我来了,也不能太长久,总归能撑到我做完事就好。
如今我没有先急着去找这府中的大少爷,恐怕我得先好好养养我的身子了,这身体实在太差了。
我先是开着窗户通了通风,这屋子的药味闻得我难受,但是谁料,不过吹了吹风,我竟很快又病了起来,这当真是奇了。
我还从不知凡人能脆弱到这般田地,叫我心惊,我便不敢再随便出门了。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我过了许久,我每日就是躺在床上静思养病。
或许当真郁结于心对身体不好,从前原主总是颇多愁思,这身体便一直好不起来,喝了再多药也没用,如今换了我来了,这般半月下来,我才终于能渐渐下床活动了,不至于风一吹就倒了。
我听到院子里的小丫头说,原本大太太都给我准备好了棺材了,谁知这位竟一日日好了,当真是奇了。
原来那位确实已经死了,我心中暗道。
要说这大太太对这位亲戚有多关爱,倒也说不上,但是要说有多么不喜欢,也说不上,不过是少了些真正的亲近,多了些亲戚间的客套,但是从小心思敏感的曹云将这位未曾谋面的姑妈看作是世间唯一的亲人,她在这府内本就无依无靠,因而曹氏无意的一个举动,都能让这小姑娘想上许久,不能入眠。
倒也不能说谁不好,只能说,不同的境遇有不同的烦恼罢了。
如此,在我能渐渐下床后的第二日,大太太就命人送来了许多补品,什么燕窝啦人参啦,如此一看,其实大太太当真不算很坏的。
我还正想着要如何去见见府中这位大公子呢,第三日,便也收到了这位大公子送给我的鲜花和瓜果。
倒也不是有多稀罕,但是原主其实素日和大公子没有太多交谈,毕竟男女有别,不过如今二人还小,都不过才十二岁,因此没有注意这么多。
我这才忽而想到,如今的神子恐怕当这还是个孩子了。
我还未曾见到他如此孩童的模样呢。
又一连过了一月,哪怕我身体还没有完全养好,但是日常活动却也怕了,我自然不能任由自己这样毫无节制地养病下去,于是我这次趁着外头天气好,披上一件披风,出了门拜见大太太去了。
穿过垂花门,又过了几道拱花门,这公侯世家的宅院当真是弯弯绕绕的,所谓一如侯门深似海。
若是日日在此呆着,不得随便出入,规矩又这样严格,走进大太太房间时,外头那些丫头各个敛声屏气,虽然屋里正是下午,好似在用些什么点心,我看到那些丫鬟却一个个井然有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当真是被一举一动都有道理可寻。
偶尔看看还好,初来恐怕觉得新鲜,但是呆久了,寻常人,又更何况是个无父无母没有依靠的小姑娘,也难免会有那些想法了。
看看这府中就连大太太看门的丫头身上穿着的都是不俗的料子,比外头人家的小姐还强些。
这府中当真处处与旁处不同。
我来此这些日子不免感慨,这凡间女子当真不易,连在府内好好活着就已经不容易了,外头看只怕觉得富贵繁华,却不知道 这里头的诸多苦楚,哪里是能够和旁人一一说来的。
我这样想着就索性一面禀报了外头打帘子的丫头,一面在外头等着了。
不过一会儿就有人来传话了,让我进去。
一个圆脸的丫头先是带着我去了侧室,给我拿了个一个暖炉放在手中,说:“姑娘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外头天气虽然好,但姑娘也要仔细些身子。大太太可整日念着姑娘呢。”
第37章
等那里面大太太同一人话毕了, 只见打屋里面又掀起帘走出了一位管家婆子模样的人,我便知方才大太太是在同她说话了。
大太太也是如今的管家人,大老爷也是府里先头侯爷的唯一的嫡子,府里如今还有一位闲散二老爷, 是老侯爷的妾室所生, 并不管事的, 老侯爷早些年就已经过世了,来带着老太太也在前年去了, 如今府里还有一位老太太便是那位从前老侯爷的妾室的,如今自然不管事的。这管家权也合该落在大太太身上。
是以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其实全都在大太太一人身上, 算起来每日这个时候,她确实正是在处理府里大小事务的时候。
那圆脸丫头见里头人出来了, 又进去了一遭,回来便道:“姑娘快进来吧, 太太方才正处理着一桩烦心事呢,见姑娘来了, 太太便早早打发那些人走了,近来府中事务多, 大太太都好些时日没有好好用膳了,您过会儿可要好好劝劝呢。”
这丫头是太太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很有威信。
别看她在我面前如今和善着打趣, 那些外头的小丫头们见了她必是恭恭敬敬, 一个错字不敢说的。
我见她如今态度,便也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姑妈有了几分明悟,想来大太太对我这个远房侄女并不厌恶的, 从身边的丫头的态度也能窥得一二。
果然等我进去了,就见大太太靠坐在榻上, 手里正拿银匙轻轻舀着一碗汤羹吃。
见我来了,先是问我可曾用了小食不可?
我只回道如今医师叮嘱不可多用饭食,因而只吃三餐,并不吃过午的小食。
大太太看了看我,而后点头:“是该听医师的话。”
而后便只叫人给我上一盅热热的香茶来暖暖身子,又问我可要往里头加甜枣蜂蜜之类的,喝甜的还是咸的。
如今贵族世界多以烹茶为雅趣,茶汤中加入许多配料,有甜有咸,同我之前知晓的却不同。
我连忙只要了清茶,大太太见我不爱加那些有的没的,便命人给我煮了一碗清茶,里头单单加了一点桂圆和枸杞,说是温和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