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来尝了一口,味道有些特别,但也不算难喝。
“瞧着你今日这气色倒是好多了,我心中也宽慰了许多。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和丫头婆子们要去,凡我有的自然一并给你送了去,若是没有便是去外头采买也不费什么事。”
她又道:“如今哥哥在人间只有你这一点血脉,若你也早早去了,我真不知如何去底下见他。”
说起来,其实这位大太太并不算是我的亲故妈,大太太所属的曹氏一脉正是京中的大官,原身父亲与这位太太不过是表亲,原身虽也是侄女亲戚,却终究隔着一层,并不算那样亲近。
不过因都属曹氏一族,太太和原身父亲又从小一处长大,终归是有些情分在的。
“太太如此待我,我真不知如何报答。”
“方才听闻丫头说您近些日子饮食作息常不好,太太也要注重身子才是。”
大太太看一眼在身边只笑的圆脸丫头,骂道:“这丫头,总爱管着我,整日担心我这个担心我哪个的,哪里就能饿着我了,不过少吃了几口。你身子才刚好些,还劳你也费心。”
大太太这话不过打趣,并没有真恼了。
可见这丫头在她身边确实地位非凡。
大太太又道:“我从小亲兄弟都不在身边,你父亲与我便同亲兄弟一般,我如今想起他也只是可叹罢了。幸而还有你这一点血脉尚在,聊以慰籍,你从此就当自家住着,说报答岂非生分了你我。”
说罢,许是想到了原身父亲,大太太还不禁擦了擦眼泪。
原身这一番病重或许将这位姑妈也吓到了,总之说话相处确实比从小多了几分亲近。
我和这位大太太正说着话,外头忽而传来丫头一声通报。
“大少爷回来了!”
府中如今大少爷只有一位。
大太太忙止住了眼泪,又上前拉着我的手,道:“是我儿回来了,他前些日子念书去了族学,而今要两三日才回一次家,从前你身子不好,往后你二人是姐弟正该多亲近才是。”
我这便跟着大太太往前头的偏厅了。
片刻后,那位大少爷已经换了一件在家穿的圆领靛蓝常服,头发干净利落被一个小四方的鎏金玉冠束起,而今贵族在外打扮也通常大有讲究,如今不过在家,他不喜那些,只图个简便省事便好。
他如今还是个孩童模样,却已然在这般教养下,显得有了几分金玉风流堆里染就出的矜贵和沉稳。
看着模样虽然有几分稚气,但神态却已然有了几分大人的神气了。
大太太同我甫一进来,他抬头看见我,先是一喜,但还是规规矩矩先同大太太行了礼,而后才上前问:“姐姐如今可是大好了?”
没错,原主算起来比他虚长了一岁,确实是该被称作姐姐的。
我想到面前站的可是那位神子,也不知待他魂魄归位后,再想到如今这一声姐姐有何感想了。
我一面暗自思索着,一面起身对他微微一行礼,答道:“是比从前好多了,劳你费心了,你送的那盆玉兰又漂亮又清香,我整日摆在房里,心里也觉幽静多了,闻着倒和寻常花香不同呢。还有那瓜果我吃了也觉得好。”
“那可不是什么玉兰,那花是我无意间从一个老道士和一个和尚哪里夺来的,说起来这事倒也奇。”他却说。
“如何说是夺来的?”我不由得问道。
“那日我出门却碰到了一僧一道,正抢这盆兰草花,二人竟掐打了起来,我看不过去上前问了一句,误被那二人推搡着打了几下,我觉得没甚么,倒把后来赶来的小厮们吓着了。”
“那二人一时知晓了我的身份,也是一时吃惊,知道自己招惹了一桩麻烦,连连同我作揖,说要将这盆花送给我,叫我不要追究他们的过错。”
我便道:“看来这花定有些特别了?”
他笑着说:“我当时也觉得惊奇,便问他们,这不过一盆普通的花,为何你们还要抢,可有什么典故不成?”
“他们就说,这不是什么普通花,这花虽然瞧着像玉兰花,却不是什么寻常的玉兰,这乃是一株仙草。传闻数百年才开一次花,置于室内可以驱邪避灾,能消百病。这次不知为何在凡尘看见这古书上才有的仙草,自然争抢了起来。”
我心中莫名想到了什么,微微一动。
我说:“既然是仙草自然不能出现在凡尘,那二人既是凡人如何能见到仙物?想来古书一类不过随口杜撰罢了。”
他抚掌笑道:“我其实也不信这些,我那小厮当时听了也只同你一般说呢。倒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那花确实开得不同寻常,花香馥郁,就算只是凡物,也可堪一观,索性我就收了这盆花,不叫他二人担惊受怕了。”
“那和尚道士一疯一痴,我收了花,瞧那二人神色当真宛如割肉一般,倒也有趣。我这才说这花乃是从那二人手里抢来的。”
我面上迎合着轻笑,只当听了个趣事,心中却暗自有了念头。
“后来我想着姐姐从前喜欢赏花,这花也有几分不同寻常之处,姐姐若如今果真好了,这算给这花记了一功,不枉我当初挨那几下了。”
他这话说得不过是玩笑之言,我看着他浅笑的模样,发觉这一世神子的个性又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似乎比从前更跳脱了一些。
想来人间环境对一个人确实有着不同的影响。
大太太听我二人在一旁寒暄了许久,微微含笑看着我们,一手拉着我,又一手拉着大少爷,叫我二人在她身旁挨着坐下。
“你从前对外如何骄纵玩闹我不管,这是你那位舅舅家的姐姐,往后你对他定要如自家亲姊妹一般,可要知礼才行。”大太太对自己这位矜贵的小少爷说到。
小少爷却反驳,只道:“既然是同自家姊妹一般,如何只说守礼,我却觉得不该多礼,要多亲近才是。况且,不用母亲多说,姐姐到了我家,我自然知晓要敬着爱着。”
大太太点了点他的脑袋:“偏你道理多。”
我见他这一世母子之间感情较一般贵族世家更为亲近些,整个侯府上下最金贵的小公子,可以说是全侯府的心头肉。
大太太又转头对我说:“珣哥儿总比旁人多几分歪理,平白爱惹人生气,你日后若着了他一时的气,莫要真恼,只管同我说,我替你揍他。”
珣哥儿也就是姜珣,正是这一世他的姓名。
我只说:“太太说笑,我见珣哥儿小小年纪就较旁人更机敏聪慧,想来日后是有大造化的。”
我这话一说便觉得有些不对,着实有些老气横秋了,说来如今我和他年纪差不多。
太太倒没说什么,只看了我两眼,拍了拍我的手:“他若真能如此,我就阿弥陀佛了。”
“你这孩子倒沉稳,珣哥儿同你一起,我也安心,家中有族学,待你好些,便也同珣哥儿一同上学去罢。”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说你要同他们爷们儿一般念出个什么,世家的姑娘没得书上的道理却也不知道的。”
我明白她这话的意思,而今世家娶妻,妇德也是很重要的,我没有好的出身,若能有个才名,日后也好婚配。
这为大太太倒是当真在为我考量,我听懂了她话中暗示,只微微低头作害羞状。
姜珣却还年小,没听出我们话中之意。
“对了,姐姐若要去族学,我可将我从前的书分些给姐姐,不若姐姐哪日有空,去我那里取罢。”
我自然也想再同如今一世的神子多接触一下,再作计较如何去应了他这一次的劫难,于是我便点头答应了。
“那便麻烦了。”
第38章
此后, 我和这位大少爷的相处渐渐多了起来,他一世性格更活泼些,亦是年纪小,更多了些天真烂漫。
只我心中到底存着事, 任务迟迟不知如何展开。
此间一世, 已经是最后一劫, 若不能叫他尝到刻骨铭心之爱,他就必得陨落在此, 神本无心,我想到那个场景却也有一丝怜悯。
愈是在这里呆的久, 我愈发是不能理解他此前的做法究竟是为什么。
若说要他体会到足够深刻的爱恨,对一个凡人而言, 定是愈是亲近才愈是喜爱,而今我托身在这具躯体之上, 做不得他的父母兄妹,于下凡人而言, 俗话说,血浓于水, 若能选择,我定选成同他更亲密的亲人,但如今已然托身在了在寄居在他家中的表亲, 我也只能选择另辟蹊径去接近他, 同他培养感情了。
除却父母兄弟,凡人短暂的一生中,再亲近的或许就是妻子了。
不过下世而言, 女子地位实在太低,男子又多是薄情, 所以比起真正的亲人,我倒是当真怀疑这样一份婚姻关系是否真的足够深刻。
思来想去,只要暂且如此谋划了,日后再慢慢培养加深感情就是,我心底到底有了些谋划,于是随着身子渐渐好起来后,我除却和姜珣日常往来,更多的确是在孝顺我那位姑妈。
凡间婚俗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侯府少夫人的位置,可是块香饽饽。而我此刻竟无父无母,除却讨好这位姑妈,我竟无法再名正言顺得到那个位置。
在这个女子名誉比什么都重要的凡间,哪怕只是稍稍提及婚事都是大家贵女不应该做的事情。
我就算有所谋划,亦只是隐晦的,甚至不敢叫大太太知道我的心思。只能隐秘地去引导。
好在,我神眼通晓万物,要谋划着叫一个凡人喜欢上我其实并不很难,不论这个人是大太太还是那位小少爷。
时间一日日过去,我和大少爷也愈发亲近起来,大太太对我也较最初更为喜爱。
虽然大少爷如今看我的眼神还很纯粹,但日久生情,府中同他最亲近的就是我这一个女子,且同他年纪相仿,性情相差无几,又生的不差,整日里一同上下学,一同吃喝玩乐。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何不必旁人多一份亲近在意。
那点情思或许如今不过深埋在暗处,但只需某个时机,轻轻一挑动,便会彻底绽放。
甚至都无需我刻意去拨弄什么。
*
一晃眼,我十四岁了,我渐渐到了议亲的年纪,不乏有人听闻我的才名,又想攀附侯府权贵的动了心思。但这些大太太都没对我说,随着姜珣一日日长大,在我的有意引导下,她这些日子看我的眼神带了些淡淡的考量。
姜珣十三岁,却还不太急,侯府这样富贵风流之处,却因为在大人眼中他只还像是个孩子,没有人要他马上成为一个大人,他竟还显得比同龄人更纯粹简单些。
事情按着我计划中的那样进行着。
一日,府学内,傍晚时分姜珣在课后找我。
我正被琴师教着一支新曲子。
姜珣过来,先对琴师行了一礼,而后便凑着坐在我身边。
其实我们年纪已然不算小了,十三四岁早已是通晓人事的年纪,严苛些的大家族内男女十岁就不同席了,正是该避嫌的时候,但或许因为我们从小就是这样的,如此过界的亲密举动竟一时也没人觉得不对。
只觉得我们姊妹兄弟之间感情未免太好。
姜珣自己也没觉得不对,甚至同我肩膀挨着肩膀。恨不能贴着我坐下,一会碰碰我手边的琴坠子,一会儿又扯扯我的衣袖,挨着我的耳朵说些悄悄话。
这其实不带什么旖旎的心思,不过小孩子表达亲近的一种小方式罢了。
他如今坐下来实在比我还高上些许,但府内各个人都将他保护地太好了些,这些年他空长了好些个头,心思却一点也不知晓。
教导我的这位琴师在上只看了我们一眼,她也熟悉姜珣,没有说什么,只自顾自弹了下去。
她一边轻轻拨弄古弦,一面清唱道:“月白风清花袭人,纱窗青灯透双影……”
我正仔细品着支新曲的音律指法之妙,忽而被身旁的人轻轻一扯衣袖。
“曹大家何时也唱这些杂词了,怎么不学《思贤》了,那才是好曲子呢。”
我看他一眼,只作为曹大家正经学生的我不好像他这般在下面议论老师,我便只好再悄悄凑近他,衣袖轻敛,掩遮着在他耳边道:“你这就是不晓得曹大家了。”
“她琴艺素来以闻情诉情为名,要说起来这支曲子才是她正儿八经的成名曲呢,只是《思贤》名声太大,才叫人一时忽略了,她其实从不爱作那等规矩严肃的词曲。”
我只好凑近在他耳边同他解释了一番。
如此距离,也让他有些不适应地摸了下耳朵。
待我解释了一通,他却只是忽而看了我一眼的唇,问我:“怎么没擦我送你那个胭脂?”
我瞪他一眼,也不知这人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但到底不好再多问,若一直在底下窃窃私语是不太尊敬的,他也知道,于是我们一时便都坐着暂且去细听着上头的唱词。
曲调渐渐哀婉悲戚了起来,身为都城有名的琴师,这支琴曲中的悲恸缠绵之意被她演绎地淋漓尽致。
便是并不非常通晓琴的姜珣也渐渐听得入了神。
“……这唱的是什么故事?”他也不由得轻打着合起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