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椿菊到底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被这么一凶,眼泪就掉下来,平时那些对她多有照顾的村民此刻却没有一个站出来为她求情的。
她只好颤抖着手,把玉佩摘了拿给彦自书,委屈得眼眶越涨越红。
彦自书大喇喇夺过来,对着光线照了照,冲汝芸道:“怎么样?”
汝芸最喜欢这些好看的金银玉饰:“好看,我喜欢。”
“喜欢那哥就送你了。”
“真的?谢谢哥……”
小椿菊再也忍受不住,扭头夺门而出。
“道长抱歉,我这孙女就是太娇惯……”
彦自书现在大度得很,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让她不要再有下回,否则我也不是那等好脾气的人。”
见他不再坚持要吃牛,村民纷纷舒了口气。
等到午后吃饱喝足,彦自书开始盘算起怎么管村长开口要人。
毕竟他的最终目的还是元秋。
玉佩再美,哪有他千分之一啊?
虽然态度是实打实的差,但那是因为他饱受折磨,早已心力交瘁,只要自己能把他救出去,他一定会感恩戴德,到时候,自己说一他肯定再也不敢说二。
还有什么比让瞧不起自己的美人臣服更有乐趣的事?
这么想着,他干脆抬脚就往村长的院子走,走到一半,远处忽然飘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不对劲啊,不是没让他们杀牛了吗?
他寻着气味,最终停在了猎户屋前。
说起来好久没管这人,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他想着进去施施恩,说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从猎户那里再搜刮点东西出来。
可一推门,看见屋内那可以说是惨烈的场面,彦自书手一抖,软着膝盖拔腿就跑。
他回去把汝芸拽了过来。
她反应比他还激烈,捂着嘴差点把午饭吐了个干净。
屋内全是血。
墙上、地上、天花板上,更别说那张床榻,褥子和被子早已被血浸泡了个透彻,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二人视线中央,猎户……那应该是猎户吧?被切开的喉咙上插着一把反光的匕首,双眼外凸,浑身浴血,是死不瞑目的模样。
“是……是谁杀了他?”
缓过来的汝芸青着脸小声问。
彦自书怎么可能知道,他想都不敢想这个穷乡僻壤的村落,居然还有杀人魔。
“反正……肯定不是妖兽干的。”他上前拔出那把匕首,把它给汝芸看:“你认不认得,这是谁的东西?”
汝芸定晴一看,吓了一跳:“刀刃断了……那这不就是……”
“是我的。”彦自书颤颤和她对视:“这是我的匕首!”
他刚才一进屋,首先看见的就是自己的匕首。
本以为是在哪里丢了,没想到……会插在一个死人的脖子上……
曾经为了模仿那些威风的剑修,他装模作样给匕首取了个名字刻在刀柄上,所以这无疑就是他的。
“怎么办?这、这人不是你杀的吧?”
“废话,我凭什么要杀他,我就没杀过人!”
彦自书觉得不妙,非常不妙,好在是他先撞见的这一幕,要是先被其他人发现,自己岂不是要平白蒙冤?
他当机立断:“不能被村人,尤其是村长发现!我们把尸体藏起来。”
“为什么这么麻烦?把匕首拿走不就好了?”
“那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总觉得我猜得到是谁杀了他。”
毕竟,那天晚上在那间房里的,只有三个人。
二人七手八脚用床褥把尸体裹起来,忍着臭气熏天的味道,慢慢抬出屋子。
院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地窖,是冬天用来屯食物的地方,盖子上堆满灰尘,显然很久没有人使用。
彦自书拿匕首三下五除二把锁头撬开,连着褥子将尸体直接扔进去。
“汝芸,那个玉佩呢?”
“玉佩?在这……哎!”
彦自书夺过玉佩,在染血的手心一抹,径自扔进地窖里。
汝芸大惊失色:“哥,你干什么!不是说值很多钱的么?”
“我问你,你相不相信你哥?”彦自书也不跟她解释。
“我当然是相信的……”
“那就对了,别的不要多问,咱们就当今天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哥都这么说了,汝芸只好点头,那玉佩那么漂亮,真是可惜了……
二人洗净了手,确认全身上下没有别的异样,方才回到村里。
到底发生了这种事,汝芸一晚上都忐忑不安难以入睡,彦自书也醒了一整夜,可他不是怕,是兴奋,是一种离渴望之物越来越近的兴奋。
那双望向天花板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翌日凌晨,经历了一天一夜,村民们终于发现元秋和朝长陵不见踪影。
听说这个消息,彦自书不等村长开口,径自起身道:“行,我去找,肯定把人给你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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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都是晚上更新,反正不会太晚。
第16章
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朝长陵和元秋走出了山脚洞窟。
经历一夜,他手臂的鞭伤止住血,热也退了一些,好歹是站得稳了。
以防他摔倒,朝长陵还伸手搀了下他,元秋倒没拒绝。
“我突然在想……昨夜跟长藤姑娘自顾自地说了许多我自己的事。”
“所以呢?”
“但我还不知道你的事。”
朝长陵只当他这是随口一问,也随口敷衍:“我只是过客,等妖兽群散去就会离开。此生大概不会再见,你没有必要知道。”
元秋大抵是那种十分识趣的人,弯了弯眉眼不再追问。
虽说是答应他在外头待了一夜,但村外显然不适合凡人生存,终究是要回去的。
元秋并不是朝长陵这些年在凡人界见到的第一个正经历苦难的人,她起初也会犹豫要不要帮他们脱离险境。
可师尊说,就算每一个都去救,你也救不完天下所有人。况且救下之后,你打算如何善后?既然插手红尘琐事,更改了凡人的因果命数,你就不得不得对他们负责到底。到了那时,你还能坚持本心,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吗?
我们越是能改变常理,就越是要放下热诚之心。
朝长陵并非完全赞同这番话,也不是没有坚持本心的自信,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渡劫路上生出不确定因素。
元秋说她是个温柔的好人,朝长陵却知道自己与这两个词十分不配。
她默默看向元秋,察觉到她的视线,元秋眨眨眼,回以她一个无害的笑。
朝长陵的内心是不会痛的,一个早已对自己自暴自弃的人,似乎没有让她出手去救的价值。
她很快移开视线。
“元秋,原来你们在这!”
彦自书跑过来时,正好看见元秋冲朝长陵笑,他在他脸上见过许多像是痛苦、厌恶、讥讽的表情,但从未见过他笑。
他不禁恍神,脚步也慢下来,最后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道长怎么来了?”
还是元秋客气地问了一句,他方才回神。
“…是村长发现你们不见了,托我出来找。”他瞥一眼朝长陵,语气不大好:“但你不是和我们一起上山去的吗?怎么会和元秋在一块?”
朝长陵道:“我原本是在山脚下等你们,结果没碰到你们,先碰见了元秋。”
这话根本算不上解释,彦自书还要质问,元秋的身子一晃就要倒下去。
朝长陵发力搀住他,冲彦自书道:“不如先回村子?他还发着热。”
彦自书这才想起这茬:“对对,赶紧先回去再说。”
朝长陵偏头,看见元秋垂着脑袋,冲她狡黠般地眨了眨眼睛。
……骗起人来倒是有一手。
一回到村里,朝长陵就被村长叫去,元秋懒得跟彦自书多说,更没打算去见村长,径自回到自己的屋子。
只是没想到一开门,小椿菊就红着眼睛坐在屋里,见了他猛地站起来:“元秋!”
“你来干什么?”
他面无表情。
“我……我很担心你,听说你和长藤姑娘一夜没回来,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和她一起逃走了?”
小椿菊一僵,像被戳中心事,元秋讥诮地笑了笑。
“如你所愿,我回来了。你还有什么事?”
“…那两个修士,抢走了我的玉佩。”
她小声嗫嚅道,今天坐在这哭了一天的原因一半是因为害怕元秋不辞而别,一半是因为玉佩。
“爷爷说……把玉佩给他们,村里的大伙都能好过,我没办法……”
“那你和我说又有什么用?”
元秋褪下染血的衣袍换了身新的,这才瞥着她笑:“你就乖乖听你爷爷的话不就好了吗?那不是你最爱的爷爷吗?”
“我……”
他慢条斯理往榻上一倒,翻了个身背对她,语气是止不住的轻蔑:“我只是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废物罢了,你指望我能帮得了你什么?”
“你别这样说自己!”
小椿菊忍不住叫出来,可除此之外,她又能做什么?
无论是元秋,还是那个玉佩……
在她眼泪欲掉不掉时,门外传来彦自书那谄媚的声音,像是在叫人开门。
“让他滚,就说我没空。”元秋吐出一句。
小椿菊点头,上前打开门,彦自书正满脸红光站在外头,连对她都客气起来:“元秋在里边吗?我是来探病的。”
“阿兄他一回来就睡了,你还是不要进去吵他的好。”她现在讨厌死了彦自书,语气都生硬起来。
“没事,我放轻声,吵不醒……”
“不行就是不行,阿兄向来睡得浅,若是吵醒他,你就完蛋了,你想让阿兄生气?”
她搬出这套说辞,彦自书才讪讪地道:“我也没说要硬闯啊,小丫头片子的,这么凶作甚。”
“你把这个拿去。”他从怀里抽出一张潦草凌乱的符纸,反正小椿菊是看不懂的,就听他说:“这是我特意画的治愈符,贴在身上,包治百病。”
她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好接过来。
等彦自书走后才回到屋里,没等她开口,元秋就道:“扔了。”
“可道长说这包治百病。”她道:“如果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了。”元秋偏过脑袋冲她笑:“那种神棍说的话你也信?”
“什么神棍,彦道长是修士,和神棍不一样吧?”
元秋懒得和她解释,转回头接着睡觉去了。
*
朝长陵是被村长叫去问昨夜出了什么事的,她当然不可能说实话,而且元秋那个时点为什么会在山上,她也无从得知。
好在村长没多纠缠,大概是因为元秋顺利回来了。
她走出屋子,一脚被彦自书拦住去路,抬头,对方正神色不善地打量她。
“有事?”
“当然有事。”他撇撇嘴道:“你……是不是喜欢元秋?”
朝长陵:……
朝长陵:……?
“你说什么?”
“我问你,你和元秋是哪种关系?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彦自书不得不这么怀疑,毕竟他从没见元秋那样对谁笑过,连对他那个妹妹都没有!
而自己要带元秋走,首先要得到村长同意,其次元秋最好也同意。
要是半路杀出个什么深情程咬金坏自己好事,元秋又一心软不愿意跟自己走了,那可怎么办?
彦自书喜欢所有漂亮的金银玉器,宝物和钱财是他一生所求,而元秋是这些东西里最让他想要占为己有的玩意儿。
所以,他必须把所有危险的苗头摁死。
“我只是暂住在这个村里,和元秋没什么关系。”
朝长陵哪里知道他脑子里想得这么多,只觉得这话十分难懂。
“所以你不是农女?怪不得……”怪不得没有村人的那股傻气,他道:“那你到底是不是对元秋有那种心思?”
“那种心思?”
“就是,就是……欢喜他,想把他占为己有!”
“为什么要把他占为己有?”朝长陵不解其意:“有什么好处吗?”
“好、好处当然是有的……”彦自书觉得跟这个女人说话很累:“所以你到底有没有?你是不是喜欢他?”
“喜欢的类别有很多,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种,像母对子,兄弟姊妹……”
“停停停。”
彦自书赶紧拦下她的长篇大论:“你是尼姑还俗?跟庙里那些秃子怎么一模一样,脑袋跟个榆木似的。”
朝长陵:……
她为什么要被这么说啊?
“算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装傻,反正元秋肯定是要跟我走的。你到时候可别拦他。”
他还是觉得不放心,从怀里抽出符纸,默念几遍“病痛符,病痛符”,然后大手一挥画好了“病痛符”,把它扔给朝长陵。
“我上回不是说你那个屋子很危险么,最近妖兽猖獗,之前那张驱魔符不顶用了,我给你画了张新的,时刻把它戴在身上。”
朝长陵低头一看,这符纸的起笔很有些摄魂符的味道,可惜后面一处也没画对。
摄魂符贴在身上能使人病痛缠身,最终四肢乏力,神魂不清,悄然无声地死去。
不过只能用于比自己低阶的人和妖,而且随时可以被摘去,听上去厉害,实际是个鸡肋无比的低阶符术。
她佯装看不见彦自书得意的笑容,答:“行。”
于是第二日,朝长陵就“病”倒了。
小椿菊来叫她,她捂着被子,很生硬地咳嗽:“多半是在外头吹了凉风染了风寒,疲得很,就不吃早饭了。”
本来小姑娘还在介意之前朝长陵拒绝自己的事,听她这么一说,又有点担心起来:“要不,我去叫阿兄来看看你?”
元秋的伤虽然还没好,热倒是已经褪下去,哪儿知道长藤姑娘前后脚就又发起热来了呢。
“不用,你让我自己躺两天就行。”
元秋好歹是个大夫,她当然不想他来,朝长陵这般顺势而为,只是为了探彦自书的底。
“那、那好吧。”
小椿菊点点头,给她倒了杯水才退出屋去。
早饭时,桌上没出现朝长陵的人影,元秋没吭声,本以为他不会在意,谁知要吃完的时候才像是不经意地问了句:“她人呢?”
小椿菊道:“长藤姑娘说她不饿就不吃早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