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上山去把妖兽统统击退!”他很自信,于是又说了第二遍。
只要把村子从这个危机里解救,那无异于是一个大大的恩情,那到时候再开口管村长要人,村长难道还敢拒绝不成?
天啊,他也太聪明了吧,怎么会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彦自书说干就干。
于是,朝长陵今日一到村口,就被村长招手留下。
她原本就是来看彦自书二人有什么动向的,结果一来就不辜负她期待地得知,彦自书自告奋勇要去山上铲除妖兽。
朝长陵昨晚好不容易消散的疲惫感突然又回来了。
虽说她现在的目的确实是这两个人,但也不要闲着没事给她增加工作量啊…?
“……山路崎岖,彦道长和汝道长不识路只怕事倍功半,正好长藤姑娘去过几次山上,我想让你……”
“想让我给他们带路?”
“正是正是。”村长觉得抱歉:“元秋也不知怎么的,从昨晚就一直卧床不起,只怕是指望不上他了。”
彦自书在旁边差点没跳起来。
那还不是你打的吗!真会装啊臭老头!
但他没那个胆子真的骂出来,再说,现在为了元秋惹怒村长也不值当,干脆找起朝长陵的麻烦:“你这农女真的认路?不过也没事,区区山路困不住现在的我。”
经历过昨晚,彦自书已经尾巴翘到天上,不知道得意忘形四个字怎么写,要是换了以前,打死他他也没胆子去的。
“那便麻烦长藤姑娘了。”村长冲她点点头,又弯腰拱手去给彦自书二人恭敬行礼:“多谢二位道长,此情此恩,永生难忘。我马上就叫村人备一桌子好菜等着你们的消息。”
三人不再多言,出发往山上而去。
*
朝长陵一行人走后,村民们也忙着去准备之后的丰盛款待,整个村内都变得静悄悄的。
没人知道元秋在哪里,也没人关心他在哪里。
他早就离开屋子,眼下正静静伫立在猎户的榻前。
男人的手脚全断了,恶心得跟蠕虫无异,但胸口的刀伤的确在渐渐愈合。
几天了?
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似乎又让他活了三天。
闪着寒芒的匕首被举在手中,元秋面无表情,朝着猎户的喉咙往下刺——
但就在那一瞬间,猎户睁开眼,用尽浑身所有的力气,往旁,堪堪躲开他凌冽的刀刃。
元秋笑了笑。
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的突然苏醒。
“早知道当初就该像杀王莽那样,割你的喉咙就好了。”
“果然……果然是你……”
猎户全身上下的骨头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刚才那是死前的回光返照,现在却再也不能行动一下。
只能颤抖着声音,瞪大眼睛看着元秋。
“王莽无辜死在地下,我就说奇怪……果然是被你……”
“他无辜?”
元秋的笑声里有股隐隐的煞气。
“他把我关在那个鬼地方折磨了整整一年……我凭什么不能杀他?要不是我那时年纪还小,他应该能在下地府前再痛苦一点。”
“不过……和你相比,还是你更该死。”
元秋的语气骤然放轻,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当然,没有恨意,没有怒火,就像只是在对一具已死的尸体说话。
猎户几乎是立刻汗毛竖立,四肢发颤起来。
这个疯子会杀他,他对杀人这事根本没有任何的抵触!
自己要想活,必须……必须低头。
必须低头!
“元秋,我错了,我现在知错了…”他立刻挤出一抹谄笑望着他:“你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骨头碎了跪不下去,他硬是逼出两滴眼泪继续说:“我爱你啊元秋……如果不是真心稀罕你,我又怎么会这个岁数还未娶妻,又怎么会宠了你那么多年呢?你想一想啊。”
即使语无伦次,神色却深情无比,好似真的爱他爱到了骨髓里,所以才有了后面的情难自禁。
元秋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还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孩子。他想。
只要吐露情爱,就能让这个从未拥有过任何爱的青年为之动容。
“…爱?”
元秋果然停下动作,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他的话。
“对啊……我爱你,我爱你啊元秋……”
“爱我…?”他在唇间喃喃咀嚼着这个字眼,在猎户满怀期待的眼神中,疑惑地问他:“可是,爱是什么?你真的爱我吗?真的?”
“我……我当然,当然爱你了!”猎户挣扎着扑上前想要拥抱他:“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像我这样爱你的人了!你离了我……谁,谁还会爱你?”
颈上传来冰冷的的触感,猎户没有在意,只想抱过去趁机夺了他的刀。
可元秋忽然前倾上身,像是迎合他的拥抱一样,主动贴近他的额头,与他四目相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漆黑平静,犹如深渊,一望看不见底。
“……你不会以为我相信了吧?”他拉长声音,狠狠讥讽。
“唰!”
刀刃划破空气,在猎户骤然睁大的目光中,毫不留情,寒光乍现。
他宛如窒息,失声咒骂:“疯……疯子!你敢——”
有什么重重的东西忽然倒了下去,元秋熟视无睹,流下一滴泪,平静得就像是在看窗外的风景。
“为什么不敢?既然我永远出不去,那就只能让你们统统消失了。你该庆幸,你还不是最后一个。”
像是回答,可惜猎户再也听不见了。
等到床上的人彻底没了鼻息,元秋松开手,就这么把刀送给了他,转身出去。
“我爱你,我爱你啊……元秋!”
令人作呕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蹲下身,就着溪水洗干净了手,慢慢返上来的痛感让他发现原来之前的鞭伤又裂开了。
一撩开袖子,整条手腕染着血,已经快要看不清原来的皮肤了。
“爱我……有人会爱我?”
他讥诮地说。
“不管有没有,我也不会爱任何人。”
他不会再相信旁人,也不需要“爱”这种陌生的感情。
晃了晃身子,他站起来,发热让视野有些模糊,对于接下来该做什么这件事,心里却早就有了计划。
远处的群山缭绕着淡淡的白雾,又要下雪了。
她早晨就去了山上,和那两个修士一起。
所以,这是个好机会。
第13章
走到半山腰,离妖兽巢穴越来越近,彦自书毫无察觉,还在和汝芸大吹特吹。
朝长陵落在后头,想着上回虽然只见到四只,但山上肯定远不止那些。
妖兽群通常会有只金丹期的头头巡逻阵地,哪怕现在是白天,也有可能运气不好撞上。
朝长陵虽然出身正道门派,但也有点自己的心思。
如果将山上的妖兽群统统击退,这两个假修士肯定立马就会走人,而自己也就没了再留在村里的理由。
她摸着袖中仅剩三张的驱魔符,替二人祈祷了一声今日不要撞上那个头头。
不然她很难保证能护这两个凡人毫发无损。
快要到山顶了,彦自书不由自主噤了声,虽然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捏紧袖子的手还是将那点心思暴露无遗。
他心里突然没底起来。
万一,他是说万一,那天根本不是自己弄死的那只妖兽,说他有天资优越的灵根也是汝芸随口掰来,那自己现在的行为岂不是等于自杀?
“汝芸,要不咱们……”
“哥,你快看,那是不是妖兽?”
汝芸兴奋地指了指前方茂密的灌木,果然,一只小型山猪妖正大摇大摆趴在那里睡觉。
这些妖兽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旁若无人得十足猖狂。
彦自书作为一个“修士”,当然很愤怒,可他之前和汝芸在城里,做得最多的就是给富商太太做法算命,和妖兽硬碰硬,那是一次也没有过。
曾经他还艳羡那些真正的修士可以轻易手刃妖兽,帅得不行,如今真的轮到自己,他后牙槽都开始打颤。
“汝芸,要不……”
“哥,没事,它还没发现咱们。”
“不,我的意思是……”
“快冲啊,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但我……”
“等收拾了这帮妖兽,看那帮村民还敢不敢怠慢咱们!”
彦自书快要哭了,可人都走到这了,难道还能临阵脱逃?
而且要是不趁此机会让村长欠自己人情,他还怎么跟他讨要元秋?
跟、跟这只小猪崽拼了!
驱魔符迎着风被彦自书扔出去,可惜还没飞到妖兽跟前就开始软绵绵的找不着方向,哪里像半点附着了灵力的模样。
彦自书心都凉了半截,暗道自己刚才的猜测说不定是真的,昨晚根本是误打误撞,他压根不是什么灵根天才……
“汝芸,咱们还是……”他扭头要跑,却没能拽动汝芸,只听不远处“唰”地响起烈火燃烧之声,汝芸在惊呼:“——哥!”
回头,他看见妖兽沐浴在青色火焰中,连叫都没能叫得出来,很快就消失殆尽,连渣滓都没剩下。
他呆了。
彻底傻了。
只有汝芸像个兴奋的孩子,抓着他原地直跳:“好厉害,我第一次看见妖兽毫无还手之力!”
彦自书跑上前一看,果然,草地上只有一片小小的烧焦的痕迹,他的驱魔符没了踪影。
不、不会吧?
真的?
“可那张驱魔符是……”是他瞎画的啊?
“我知道,肯定是哥自己偷学的吧?”汝芸道:“那本《振山二十六符》你不就研读了好几天吗?当时你说太难懂,我还以为你放弃了。没想到你是瞒着我学会了!”
“我……”彦自书咽下反驳的话,干巴巴笑起来:“对、对啊,你当初还说我肯定不行,这不,我不就学会了?”
世上都有天才,要么剑术超群,要么道法高深,而自己脑子里想着这是驱魔符,随手一画,就真的成了驱魔符。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他、他是符道天才啊!
兄妹间顿时充满欢声笑语,他心里那点害怕也荡然无存。
一放松才发现,原来朝长陵早就不见踪影。
彦自书嘲笑她肯定是看见妖兽吓破了胆,早就逃回村里去了。二人便不再想,直奔山顶,是一副要把妖兽一锅端了的气势。
掂了掂手里贴着驱魔符的石头,朝长陵杵在密林中,胖鸟站在她头顶上很不满。
“嘎嘎嘎!”
干嘛助长那两个假修士的威风,他们烦死了,我要去抽他们一顿消气!
“现在还不是时候。”朝长陵揪着羽毛把张牙舞爪的鸟给拽回来。
“嘎?”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反正我自有办法,你个笨鸟等着瞧就是。”
“嘎嘎!嘎嘎嘎!”
好大的胆子!你敢骂我,我要回去跟主人告状!
彦自书二人在途中又碰上一只结丹妖兽,体型比刚才的猪崽大上不少。
朝长陵投过去的驱魔符烧掉了它的四肢,但依照彦自书那张鬼画符的位置,本应先烧脑袋。
她心里一顿,以为要被看出端倪,谁知兄妹二人只顾着相拥、激动、狂喜,完全没发现自己的鬼画符还完好无损的躺在地上。
朝长陵:……
为什么杀只妖兽能这么高兴?
胖鸟因为生她的气已经飞走了,她回首望了眼周围便知今日运气不错。
妖兽巢穴附近不知为何空空荡荡,别说金丹期的头头,就是一根妖毛也没看见。
那二人就算上来也不会再遇到什么。
朝长陵将最后一张驱魔符收入怀中,准备从另一边的山道先下去。
这座山的山顶十分开阔,从这边到另一边都得走上一刻钟,就算有什么响动,彦自书也不可能听见。
她穿过层层密林,甫一来到另一端,一股浓烈的气息便窜入她的鼻间。
是妖兽的味道。
而且很多,好几只聚在一起。
难怪刚才没在巢穴附近发现它们。
她本能地觉得出了什么事,往下一看,远处的山道上,数只妖兽围成一圈,正缓缓朝一个人逼近。
为什么?
朝长陵握住驱魔符的时候,难免也觉得疑惑。
毕竟那是她认识的人,还是个本应卧病在床的人。
从这里看不清元秋的表情,只知道他身姿削痩,站在那里,和以往以前,是副不怕死的姿态——他都没往后躲的,明明妖兽的獠牙就在眼前。
怎么会有要死了还这么平静的人?
朝长陵没空再想,将驱魔符往剑上一贴,跃下山坡,甚至不等落地就提剑朝妖兽群扫去。
杀不完的,身上根本没有多余的驱魔符了,她只是想突破这个重围。
在元秋抬眼,露出类似于惊讶的神情时,朝长陵终于抓住他的衣襟,把人一把扯住妖兽群,道:“跑!”
有一只反应极快地堵住她下山的去路,朝长陵只能往回折返,山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他们可以上山。
“往山上跑。”
在奔跑中她的手似乎被人从后抓住,烫得很,因为发了热。她没管他,找到一处可以藏身的灌木躲进去。
回头才发现,那些妖兽竟然没有追来。
…为什么?被她甩掉了?
湿漉漉的温热触感迫使她从思绪中回神,低头一看,那竟是一滴砸落在她手背上的血,然后两滴、三滴……汇聚成柱,越来越多。
“你……”
她看着不停从元秋袖中砸落的血,掀开他的衣袖,数道蜿蜒诡异的鞭伤便暴露在日光下。
显然,是最近弄上去的,因为结痂又裂开的关系,红肿一片,看起来很骇人。
“……”她沉默了下问:“你又被打了?”
她还以为他只是发了热。
元秋状态很差,垂着脑袋,一边喘息一边竟然还笑了下,然后有些颤抖地把那条手臂凑到她面前,就像在展示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东西。
“被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朝长陵一时不知该对他自暴自弃般的态度说什么,放沉语气道:“血是最容易刺激妖兽的东西,你不该上山来的。”
附近没有妖兽的气息,趁着天色还早,早点从另一边下山才是明智的选择。
她站起来:“走吧,回去让小椿菊给你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