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算黄解一发现他的魂魄和元秋不同,长陵也不会轻易相信。
“但他的实力是真的,我还以为你也认同这事。”朝长陵道:“他不是看出你没有爱魄了吗?”
爱,魄?
桃决皱眉,没能回话。
这分明才短短一日,似乎就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事从长陵嘴里说出,而且每一件都和元秋有关。
可他们总共也才相处了几十日而已。
…为什么?
“是黄解一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朝长陵没看出桃决脸色不正常,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笃定多半是这样:“等他好点,我让他给你道歉,你也别整天欺负人。”
桃决还能说什么,他只能点头。
安抚了元秋,朝长陵回到迟逍风的屋子。
黄解一似乎终于缓过来了,但还是记不起在山上出了什么事,连朝长陵嘱咐他在院里等元秋的事都忘了。
“耽搁了真君两天时间,晚辈实在惭愧,我现在就去一趟藏经阁,也许能把龙族文字再翻一些出来。”
他起身要走,朝长陵想起刚才元秋的那些话:“你刚才叫住元秋,是为了看他的魂魄?”
“正是。”说起这个,他脸色不大好看:“其实……我的魂魄之眼似乎也被那人用灵力封住,刚才看元秋道友时,没法看清他的魂魄之形。”
“原来如此。”朝长陵也不知在想什么:“那别急着走,先把你这事解决了。”
“真君的意思是……?”
“那人这么做肯定有原因,不止你的眼,我想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招式也被他限制了。”
这样也许就能找出那人的目的是什么。
她示意黄解一坐到凳子上去:“这里没有合适的人选,你可以对我用。”
黄解一惊道:“对真君施展招式吗?这……”
“无妨,我轻易不会受影响,受了也会立刻恢复。”
虽然是这个道理……
黄解一再三犹豫,见迟逍风也没异议,便道:“那好吧,晚辈这就失礼了。”
二人把桌案挪开,相对而坐。
保险起见,黄解一提醒她:“如今我的魂魄之眼被封住,有些招式也许会拿捏不稳力度,真君若是觉得不对,就赶紧……”
“不会,做你的。”
他噎了下:“那,晚辈这就开始了。”
黄解一气沉丹田,汇聚灵力向自己的眼,迟逍风作为对此道一窍不通的人,只能在旁边看个热闹,这和比剑不同,比剑起码还能看得出谁上风谁下风呢。
黄解一在他的注视下一会闭眼,一会又睁眼,像在确认自己哪些招式可以用,哪些不能,在他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黄解一突然爆出一声惊呼道:“不好!”
“怎么了?”
迟逍风心道这玩意不是说不会伤害人吗,难道黄解一还能趁机把他师妹给杀了不成?
“真君她她她……她……”
黄解一站起来,结巴得嘴都合不拢,迟逍风催促道:“到底怎么了!”
“我没控制好轻重……”他望着眼前一动不动的朝长陵:“真君的魂魄,好像被我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
迟逍风:“……”
“你说什么?!”
*
幽暗的地宫内一片死寂,元秋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其实不太需要睡眠,但现在却觉得疲倦,都怪这该死的地宫时间流逝得太异常。
他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要忘记朝长陵的脸长什么样了。
……开玩笑的。
有山尘做的那具傀儡身躯摆在那里,他就是想再也不记得这人也难。
元秋蹲下身,面无表情地打量它。
不管怎么看都是朝长陵,但比朝长陵让人顺眼多了。
起码不管他说什么,傀儡都不会拒绝。虽然也不会答应。
“不过你答应我的次数太少了。”他轻道:“比起你,果然还是傀儡听话多了。”
对,傀儡就好。
过去的朝长陵也不用了。她整日伤痕累累的,他不想看。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想,但那股奇异的感觉让他不舒服。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元秋看着傀儡,而傀儡的眼睛一片虚无。
没有灵魂的死物,不可能抬起头来看他。
他顿感无趣,神色恹恹的:“也是,你本来喜欢的也不是我的魂魄,桃决应该比我听话比我乖巧多了吧,没了我这个整日和你对着干的人,你这会儿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傀儡没有反应。
他呼了口气,觉得封闭的空间的确会让人头脑失常,他对着一个死物自言自语起什么作用?
搞得像自己被朝长陵始乱终弃了一样。
那个木头脑袋才不配这样对他。
元秋站起身,拽住傀儡,想把它拖出这个房间,眼不见为净。
就在他摸上冰冷僵硬的傀儡手臂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掌中的东西动了一下。
他一顿,手臂又动了第二下,他以为自己刚才气得太过,头晕眼花了,抬头就看见,朝长陵的傀儡忽然睁开眼睛,浅色的瞳孔中透出了属于人的亮光。
“……”他僵在原地没动,就见傀儡昂起脑袋,晃了晃脖子,那动作格外不连贯,能听见脖子和脑袋连接的部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傀儡自言自语:“…我不是在做黄解一的陪练吗,难道谁从后面给我来了一下?”
元秋的心跳突然开始跳得极快,他张了张唇,喉咙像被糊住,没能发出声音,倒是傀儡先察觉到了旁边的他。
四目相视。
傀儡的瞳仁里有着熟悉的锐利眸光,这不可能是一个傀儡可以做到的眼神。
就算是山尘捏的魂魄,也不可能。
“你……”他堪堪发出一个僵硬的音节,说不出话了。
第58章
元秋没说话的间隙,朝长陵也在打量他。
她分明前一刻还在给黄解一当练习対象,下一刻却失去神智,再次清醒时,头重脚轻,身体四肢就像不是自己的,而且还换了个地方。
这是朝长陵并不熟悉的空间,玄一宗内没有这样的地方。
好在屋里有一面镜子,她手臂在床沿一撑,挪动上身靠过去,看见自己的脸还是自己的脸,身形也没有异样。那她到底是怎么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这儿来的?
就算是山尘,也不可能轻易办到。
“你……”从刚才起就一动不动的另一个人发出声音,她扭头看他。
从身形上看,是个男人,但唯独脸的部分被一团凌乱缭绕的黑雾遮盖,声音听在耳里也很陌生。
虽然像人,但这大概……不是人。
“你是谁?”她看他说话有点磕绊,替他问了一句。
“……”
男人一顿,微愣着问她:“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她道:“不知道。”
那只攥紧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松开,她听见他自言自语:“対了,我都差点忘了。”
“所以是你把我弄到这儿的?”但这人身上没有灵力,她又皱眉:“但凭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
男人没有回话,动作显得迟滞,因为看不见脸,感情也难以读取。
朝长陵本想施展心诀,可从醒来开始,体内的不适应感就极其强烈,后脑勺像被大锤锤过一样,能动弹就已是极限。
就在她以为男人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忽然吸了口气,僵住的声音慢慢变得流畅。
“这话该我来问你吧,擅闯地盘的人是你,不是我。”
朝长陵挑眉:“玄一宗什么时候变成一个非人之物的地盘了?”
“谁告诉你这是玄一宗了?”
的确,如果玄一宗内有这么广阔的空间,朝长陵不会不知道。
“那你说这是哪里?”
元秋蹲下身想要靠近她,朝长陵按住剑柄,似乎一旦他有异动,那柄剑就会毫不留情地斩断他的脖子。
“你这么了不起的人,谁能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把你弄到这儿来?”男人的口吻在朝长陵听来毫无畏惧:“这是你的梦境。”
“梦?”
朝长陵确实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修士的梦与凡人不同,根据境界高低,有时受修士操控,甚至还能左右突破的概率。她以前也会这样时常利用梦境,所以対这个世界还算熟悉。
如果这是在梦中,那她脑中的不适感,意识的朦胧,还有四肢的沉重也都能说得通。
所以黄解一让她的魂魄沉睡了?
她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醒?”
元秋冷笑:“那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个非人的东西,说话似乎有点带刺。
她撑着臂膀尝试从地上起来,躯体不听使唤,元秋在一旁伸了只手示意她可以抓着自己,她看也没看:“不必。”
这副冷淡的口吻让元秋想笑。
他当然可以告诉她自己是谁,甚至可以把这一切状况都解释给她听。
可之后呢?
看着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身边那个元秋不是元秋?
这不是他想要的。
分明结局已经注定,他作为龙鳞会回到上古妖兽的躯体,她会杀了它取出内丹,无论如何,自己都必死无疑,所以不需要再做挣扎。
可看见朝长陵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他心底竟然还是可笑地涌出了点希翼。
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你叫什么名字?”朝长陵总算站起来,正转着手腕疏通脉络。
対方讥讽:“这是梦,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
朝长陵以前在梦里造出来辅助自己突破的人都很听话乖巧,为什么这次这个会是这样?
“那我换个问法,这个房间就是梦境的全部了?外面还有别的空间吗?”
她打算在梦境里找找苏醒的办法。
“有,你要是能跟上来的话就来。”
他头也不回走向屋内门扉。
朝长陵的协调能力极强,开头走的那几步有些僵硬,等到了门扉那里,已经能行动自如,元秋看在眼里,腹诽她就不能把这些轻快分一点给脑子么。
这里似乎是一座很大的宫殿,因为没有能看见外界的窗户,廊边的雕花宫灯一直亮着,照得殿内透亮。
男人带着她穿过长廊,路过花厅,最后走下长长的台阶,底下竟然还有花苑池塘。
可无一例外,没有任何地方有窗户,全靠灯火照亮。
连那些种着花草的庭院都在室内,显出一股不寻常的死寂清冷。
“这大殿倒是很古怪。”她落后一步道。
“这是你的梦,古怪也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元秋笑了声道:“你看,还有更古怪的呢。”
他突然停下脚步朝前一指,朝长陵看见前边的花圃边显出一个女孩的身影。
女孩面容稚嫩,浑身是伤,正执着剑与看不见的什么东西过招。因为渐渐落于下风,她衣服上全是血,只要失手那么一下,必定丧命当场。
“你认得出那是谁吗?”元秋明知故问。
朝长陵没答话。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梦见从前的自己?”他终究还是在意这个问题,试探性地问:“是因为你没有赢过从前欺负自己的人,所以,不甘心?”
这是在梦中,说话不用顾忌,朝长陵道:“我很少会梦见从前,的确,现在想想会有不甘,不过那是必要的过程,最主要的原因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因为受伤很痛,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
这回答倒在他意料之外。
元秋缓慢地眨了眨眼睫,没想到会从她嘴里听到“痛”这个字。
“原来,你也会觉得痛?”
他想起幻境里的朝长陵给自己上药的时候明明像个没事人。
“当然,我那时不过筑基,対于疼痛的感知和凡人差不多,但显露痛苦是一种示弱的表现。所以我后来学会了不外露情绪,久而久之习以为常了。”
所以这张木头脸是这么来的。
元秋望回远处的朝长陵,女孩子脸上的情绪鲜明,一眼就能看穿她在想什么。
“那比起现在,我倒更喜欢以前的你。”
“你是我梦中捏造的存在,不会存在这种主观意识。”
元秋被她这种时候还要一本正经给气笑:“何以见得?”
朝长陵也把目光挪回来,是一副坦然的口吻:“你说了这是我的梦。修士的梦有一个准则,只要我想,任何事物都会朝我期待的方向改变,就比如说:‘让你不喜欢她,而是变得更喜欢现在的我’。明白了?这就是梦的常理。”
她只是在阐述自己的结论,不含有任何别的意思。
可那句“喜欢”还是让元秋不禁抿唇,胸腔好像泛起一股酸涩,他动了动唇瓣,缓慢地吐字:“朝长陵,你靠过来点。”
“为——”
“过来。”
她其实不必听一个梦中人说的话,但这口吻总让她觉得熟悉,神鬼使差地,她往前走了几步。
衣襟被人抓住,那只手骨节分明,攥得有些用力,元秋垂着眼皮道:“你现在吻我,我就喜欢你。怎么样?”
她感觉到了一点浅浅的鼻息,五官分明被黑雾遮挡着,她却能清楚感知到那时而急促时而刻意放缓的呼吸。
攥住她衣襟的手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个人,和修士在梦中捏造出的工具相比,似乎太过富有情绪了。
她问:“理由呢?”
元秋:“你就非得要一个理由才愿意做吗?”
这话更加古怪,她心底终于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盯着他的眼睛与他対视,一时没能答话。
元秋顿了下,突然放开手:“算了,我开玩笑的。你就是想做也很难做到。”
自己连脸都没有,就算是她也会被那团黑雾阻挡。
没有了让她“色令智昏”的筹码,这种引诱的话语比那些直来直去的告白之词还要没有价值。他果然成不了让她这么做的理由。
他道:“的确,这是修士的梦,可你还是改变不了我的意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到她这个境界,梦境已经无法左右突破的概率,所以朝长陵一般懒得去操控,可她如果想,绝対可以做到。
他为什么可以笃定?
除非……这其实根本不是梦?
朝长陵的脸色微沉,好半天才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