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秋没什么兴趣地点头,将胖鸟往怀里抱了抱:“那,你今晚也打算看古籍?”
“对,之前让你帮我破译了两天,现在你可以好好休息。”
她体谅地给他放了天假,元秋却没答话。
朝长陵:“怎么?”
元秋知道她不会懂自己的意思:“……算了,没什么,随便你。”
二人一直使用的这间书阁有两个部分,卧床的内室和朝长陵研习古籍的地方是分开的,中间由一道薄纱相隔,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不过抬头就能看见对面。
到了夜里,她合上书就见对面床榻上,一人一鸟缩在被子里格外安静。
元秋睡觉时就是一动也不动的,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微乱的鬓发让脸部轮廓显得模糊。苍白,又有些脆弱。不过因为眉梢舒展开来,倒没了平日那副冷淡的感觉,像只没有防备的小动物。
朝长陵本想伸手,又觉得要是把他弄醒,这人多半会不高兴,遂作罢。
往常的元秋其实都会在她桌上坐一坐,有一搭没搭地说说话,等到深夜才会去睡,他今天这么早还睡得这么沉,肯定是这两天累了。
嗯。
朝长陵觉得自己的推测很对。
灯罩里的蜡烛在她重新坐回来后晃了晃,似乎快要燃尽,她施了个修复诀再次点上火,低头继续看起自己的书。
一夜很快过去了。
晨光熹微时,元秋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这声音不该属于地宫,毕竟他和朝长陵谁都不是会敲门的那种人。
被吵醒的不悦挤在细长的双眉里,他抬手将胖鸟从自己身上挥下去,这只蠢笨灵兽睡得正香,滚落到床榻另一边,根本不带醒的。元秋支起上身时,轻纱另一头显出一个陌生的人影。
“真君,清晨叨扰了,我——”
男人瞥见这边,话音戛然而止。
青年的乌发是随意散乱的,一双慵懒的眼睛半掩着还不大清醒,眼里漆黑浓稠的底色,很像丹青水墨画。
他看着看着,一张脸由白转红,越涨越红,腾地捂住眼睛,用一口奇怪的口音说:“对不起姑娘,我这就出去!”
“……”
元秋本来就不好的心情更不好了。
朝长陵道:“他是……”
“你再叫一遍,谁是‘姑娘’?”
元秋下榻穿上云靴,踱步到男人面前。
男人此时也看清了,眼前这人胸口平平坦坦,身形颀长削痩绝不是姑娘的规格,甚至……比自己还高了那么一点!
他知道自己误会了,脸色因为窘迫而通红:“抱歉抱歉,瞧我这眼神……”
元秋笑而不答,大有开口讥讽的意思。
这只小猫成天闲得无聊,好不容易寻到理由可以找人麻烦,想来不会轻易罢休,朝长陵只好道:“你别欺负人家。”她今天把人叫过来是有事的。
元秋瞥她一眼,心道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就是你找来的人选?”
“是,但如今还不能确定。”
这修士是她那日在山门关偶尔发现的,虽然不起眼,但灵气确实不大寻常,和这座地宫的灵气有那么点相似。
因为是新晋修士,出身门派也不知名,朝长陵毫无印象,今天叫人来只是为了初步观察,至于帮忙的事,可以不急。
修士只以为自己有望成为朝长陵的弟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直视她的眼睛亮闪闪的:“真君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跟我提。”
朝长陵可没什么要他做的,只需要他在地宫待一段时间,随便找了个理由:“我手头还有事,你暂且在地宫里等等,处理完了再叫你。”
修士满口答应。
等人一走,元秋往她桌案前一坐,抱臂看着她:“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因为起来得急,他的衣袍领口还未完全梳理齐整,露出了一截细瘦的锁骨,朝长陵不大看得他懒散的模样,把人往自己面前一拉,抬手帮他弄好:“他的灵气到底能不能对这座地宫产生影响,亲自试试才知道。”
这座地宫是看灵气按碟下菜的,朝长陵不行,所以很多玄机机关没法打开,元秋身为龙鳞也只可操控一部分,如果那个修士可以,那地宫应该很快就会产生某种变化。
元秋看着她的手:“那,也行,随你。”顿了下,垂着眼睫忽然小声问她:“如果他真可以帮到你,你会收他做弟子吗?”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明明没在看他却仿佛看穿他那点心思,她一边动作一边说:“收了徒弟就得日日相伴地教导他,像这样顾着你就很忙了,我没那功夫。”
“……”
“怎么?”
她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很不得了的话,被元秋挥开手时还有点不解。他转身抓起榻上的胖鸟抱进怀里,极快地回了句:“没什么。我出去散步了。”
她道:“今天怎么这么……”
“早”字没说完,大门已经被利落阖上。
朝长陵:……
她应该没说错什么话啊?
关门时的动静有点大,胖鸟终于被吵醒,躺在元秋怀里擦擦口水,因为从这个角度可以轻易看见他的脸,所以它有点纳闷:“嘎?”
你脸怎么这么红呀?
“……”
谁脸红了。
元秋拿手背遮了遮脸,沉默地撇开视线。
今日的散步本应和之前任何时候都一样,可因为地宫里多出了个人,难免生出变数。
他正要出门,刚才那个修士不知从哪窜出来,拱手冲他行礼:“兄台,刚才真的冒犯了,实在不好意思呀。”
“……”鉴于这是朝长陵叫来的人,元秋决定搭理下他:“我叫元秋。”
“元秋!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修士笑眯眯地道:“我姓……”
“你不用说,我没兴趣知道。”
他脚步没停,修士只能赶紧追上。
“也行也行,你不想知道也行,其实我是个符修,作为咱们结交的亲近之证,你可以叫阿符……”
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不会察言观色。
今天让元秋撞上了。
下山路上,他一句话都没再和他说过,这人却自说自话地和他聊了一路,从自己的兴趣爱好聊到他的兴趣爱好,再聊到玄一宗好气派,饭菜真好吃,日持真君真酷,嘴不带停,多亏了他,就算经过人最多的擂台广场也无人敢来搭话。
“你不会真想和我结交吧?”元秋觉得烦了,故意扯起嘴角冲他笑了下:“还是你看上我了?”
他微弯的眼中像有两只小钩子在轻轻翳动,阿符本意只是想和真君身边唯一的人套套近乎,这下慌乱得说不出话来,直摆手:“误会误会,我、我不喜欢男人的!”被元秋搞得破了功,他也就不再欲盖弥彰,试探性地问:“其实……我是想知道,日持真君她有没有什么喜好?”
“……你知道她的喜好又能怎样?”
“所谓投其所好嘛,我其实一直很憧憬真君,没想到这回有幸被真君挑中,自然想要争取争取。”
“你又似乎是真君身边的人,我隐隐听过一些传闻。”虽然传得很乱,说什么的都有,但唯一的相同点是,这人无疑是和日持真君极其亲近的人,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我想应该没有比你更了解真君的人,所以才想问你知不知道真君她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
元秋没答话,阿符也料到他不会轻易告诉自己。
“你不愿意说也正常,没事儿,左右我会在地宫待上一段时间,咱们可以慢慢相处。”
阿符灿烂笑起来,颊边有两个酒窝,人畜无害的模样,不过想也知道不会是朝长陵那个木头喜欢的类型。
“你要待就待,但别缠着我。”
“别这么说呀,你告诉告诉我点情报,我会努力让真君看上我的!”
这话跟踩雷没什么区别,胖鸟吓得赶紧拿翅膀按住元秋,生怕他要发作,好在他只淡淡一抿唇,什么也没说。
朝长陵喜欢什么。
元秋刚才在心里想了想,除了知道她喜欢研习一些难懂的古籍,竟然就没有别的了。
他摸摸胖鸟的脑袋,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原来我连她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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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的朝长陵沉思:我刚才没说错话啊?
第71章 日常番外
因为阿符身上紊乱灵气的出现,地宫的确产生了一些异动。虽然还很微小,但元秋感觉得出来。看来朝长陵这次的希望不会落空了。
即便如此,阿符还是他最厌烦的类型,狗皮膏药似地听不出人话里拒绝的意思,从山下回来的路上,不再东扯西扯地套近乎,直截了当就开始问“真君喜欢什么”、“真君平时都在干些什么”、“真君有没有嫌弃他修为不足”诸如此类的话。
元秋不禁冷笑,告不告诉他是一回事,自己知不知道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不知道朝长陵喜欢什么。
说起来有点可笑。
明明都是这种关系了。
“是我的问题……吗?”元秋垂着眼睛小声吐出一句,胖鸟疑惑地抬头,被他抚了抚脑袋,这力道和平时不大一样,总觉得哪里透露着点落寞。
阿符暂居的地方在地宫底层,到了晚上,他不再缠着元秋问东问西,只盼着朝长陵明天会传唤自己。
而朝长陵本人正在案前看她的书。
这些古籍说是秘籍符篆,其实更类似于山尘的日记,但最初的那一部分是没有的,也许是他后来想起时才开始进行起一些文书的记载。
比如日记里没有说他是如何把妖兽的瘴气转化为修士所需的灵气的,只写了妖兽要幻化成人,必须施展禁咒,如果被人看见自己的真身,禁咒就会解除,人形也不复存在。
低阶妖兽没有足够的修为使用这个禁咒,一般能幻化成人的多是大妖。
像祸斗之类的就可以,不过它曾经说自己懒得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变成人干什么,它当狗当得挺开心的。
……反正,妖兽的想法各有不同。
本以为烛龙这种上古妖兽可以无视这个法则变幻自如地化作人形,看来也并非如此。
元秋推门进来时就看见朝长陵皱眉翻着古籍,看起来很忙,不过还是抬头看向这边:“那符修如何?”
她知道他被缠了一天。
元秋:“很烦。”
朝长陵:“再忍忍,地宫应该很快就会产生变化了。”
虽然是觉得很烦,但也没到要忍耐的地步,元秋冷着张脸是因为在想别的事。
他扫过她手中的书册,再到她搁在桌上的剑,发钗、修袍……最后是朝长陵挑起的眉。
她看着他问:“过来?”
元秋一顿,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解释。
靠过去的时候,朝长陵手在他腰后按了一下,他顺从地一抬右腿,膝盖抵在她椅子上,为了维持平衡,不得已抓住了椅背,整个上身就弯下来。
“他欺负你了?”朝长陵盯着他的眼睛问。
“……没有。”
明明早上当着人的面让他不要欺负别人,现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却认真地问他是不是被欺负了。
真的很耍赖。
“只有你敢欺负我了。”元秋低声说。
朝长陵觉得不对:“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放在他腰背后的手用上了点力,元秋往前倾身,低头就被她吻住。软软的触感,好像有风雪的清新味道。
元秋声音显得模糊不清:“你这不就是在欺负我?”
朝长陵暂时不想说话只想亲他,手臂加重力气,肩膀却被他抓住,他忽然抿了下唇,近在咫尺的眼睛黑漆漆的:“你、喜欢……”
“喜欢?”
“……”那话在元秋嘴里怎么也问不出口,他有点说不清是怕看到她的反应还是觉得直接问就相当于承认自己其实根本就不了解朝长陵,无论哪一样他都不愿意,放开手起身:“我困了。”
朝长陵:?
这一吻本应只是开始,被他唐突喊停,她显然有些不明所以。元秋也不想看她什么表情,背过身匆匆走进内室。反正木头这么木头,多半不会多想。
几息后,另一边传来声音:“那,你好好休息?”
还是疑问句。
元秋不禁想笑,可惜胸腔闷得发慌,连动动唇角都做不到。
翌日清晨。
醒来时不见朝长陵的人影,她这个时点不在书阁,多半是在地宫外的空地上修炼。他也不是特意想找她,就是顺道去看看她在做什么。元秋想着,走下空中石阶。
朝长陵果然在那里,挥剑时掠过的寒芒正巧闪了下他的眼睛,他缓慢地眨眨眼,有点出神。
旁边传来阿符的声音:“真君的剑好快呀,我这身板可能一剑也挨不住。”
他出现得多少有点不合时宜,手里捧着的木匣飘出了香甜的味道,元秋瞥了眼问:“这什么?”
“哦,差点忘了。”阿符把食盒往他面前一凑:“其实我今早去问了内门弟子,真君的生辰是哪一天,你猜怎么着,巧了,就是几天后。我赶紧问他们借了灶房做了点甜点,我们家乡那边生辰都会吃这个。”
他打开食盒让元秋看了眼,是一种软绵绵的白面皮糕点,洒了些甜丝丝的干果,看起来挺好吃。
“她入仙途千年了,那些人怎么会知道她的生辰。”元秋不以为然。
“你不知道吗?凡人踏入仙途相当于重生,在这边,生辰就是每个人拜入师门的日子,玄一宗对弟子入门的时日都有文书记载,随便查一查就能查到。”
阿符对自己的手艺似乎挺有自信,他说自己出身地在很远很远的孤岛上,鲜为人知,所以这糕点应该也无人吃过,朝长陵只要不讨厌吃甜的,肯定会很喜欢。他已经提前试过味道。
不过贸然送生辰礼也有点不知分寸,他想让元秋代为转交。
“就说这是我的一片心意,望真君笑纳。”他紧张期待又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你也可以尝尝。”
他低着头所以没看见元秋缓缓眯起了一双好看的眼睛,那其中一点笑意也没有。
“好啊,我会给她的。”他道。
离开底层,元秋回到书阁,将食盒随意拆开往朝长陵的桌案上一放,看起来没什么古怪也不像有毒。他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明明闻起来很甜,吃起来却根本不甜,又苦又涩。
他没打算不知会朝长陵就把这东西扔了,索性摆在那里,连同自己咬了一口的那个也一起。
但因为是热腾腾的食物,书阁内很快就被这股香甜的味道塞满了,元秋待了一会就不想待了。反正地宫很大,有别的房间可以让他待。
他起身离去。
地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