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长陵收剑入鞘时,察觉到了一点异样。
紊乱的灵气突然开始有些躁动。
她顾不得擦去额角汗水,冲进地宫,那原本是花坛池塘的地方深深凹陷下去一个坑洼,暗色的墙漆地砖被浑浊浓稠的雾气覆盖,符修正呆坐在地。
“你干什么了?”朝长陵上去抓住他的衣领。
“我……我不知道呀真君,我真的不知道!突然就……”
元秋走后,他本打算等着朝长陵修炼结束,谁知转身就发现周围的景象生出巨变,这些雾气似乎包裹着他,不准他踏出半步。
“看来你的灵气是货真价实的。”他听见朝长陵说出一句听不懂的话,拽住他衣领的力道大得难以置信,他被迫站起身,腿有点发抖:“真君,我……”
“没事。”朝长陵指了指上头:“只要你不怕,这些灵气就不会将你吞噬,跟着我去顶楼看看。”
既然这里已经这样,那书阁也一定。
二人来到顶层书阁,果然,那座巨大的门扉也已经扭曲,就像外表的光鲜亮丽被揭开,露出原本的模样。
全是恶意的瘴气,可又不仅仅是瘴气,这是瘴气与灵气的混杂,是种难以形容的空间。
房间内多出一股香甜的味道,朝长陵这才发现桌案上搁的食盒,阿符跟她解释:“这是……我给真君做的糕点……”
朝长陵可没空管这个。
“你站着别动。”
她翻开案上的古籍,冲阿符捏了个诀。
书阁扭曲的空间瞬间变得更加扭曲,书橱与书橱的夹缝中陡然生出一个原本不存在的空间。而阿符被那咒诀激得跪倒在地,手按着脑袋,拼命想要掩盖从那里窜出来的一对兽耳,可遮了这边遮不了那边,他修袍底下凸出一条毛茸茸的痕迹,那是尾巴。
“果然。”朝长陵看着他道:“你不是人,你是妖兽化形,还成了修士,所以灵气才会那么紊乱。”
“真、真君……”阿符颤抖起来,她太过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意图,可即便如此,这只天真的妖兽也终于明白她的目的好像不是收徒那么简单。
“我、我还不想变回去……我的禁咒……呜呜……”
狸妖不明白自己藏得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暴露。
“明明古籍里说不被人发现就不会……”
“的确,现在还不算被人发现。你和这座地宫的紊乱灵气产生了共鸣才会露出原形,我是地宫的半个主人,严格来说,没有被算进你的禁咒里。”朝长陵道:“放心,我没想拿你如何,只是想托你帮我个忙。”
狸妖颤巍巍地抬头:“真的吗?只要我帮忙,真君就不会破坏我的禁咒?”
“对。”她还想再说,门外在这时传来脚步声,书阁的内部已然扭曲到连桌椅都消失,狸妖这个样子,要是暴露在人前,禁咒会彻底解除,可现在已经没时间也没地方给他藏了。
她一咂舌,把人往自己跟前一拉帮他挡住脑袋。
“朝长陵,地宫……”
元秋推门想问问她什么情况,看见屋里这一幕,声音停住。
符修揪着朝长陵的衣角,低着头像是靠在她怀里,她抓着他的手臂,看样子不像在推拒。
当然,没有真君的准许,谁能近得了她的身?
他顿了下:“朝长陵……”
“你先出去。”她背对着这边,看不清表情,声音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平静得出奇:“地宫如你所见开始产生变化了,他的灵气是真的,至于别的,我之后再跟你解释。”
“……”元秋:“我知道了。”
他关门,随着门缝越变越窄,朝长陵的背影却越来越鲜明地烙印在眼底,彻底阖上门时,他闭了闭眼,转过了身。
胖鸟被周遭的变化吓得不停,缩在他怀里问他:这下怎么办?
“她那边应该要弄很久。”元秋道:“做点别的事吧。”
他语气听起来似乎无异,胖鸟抬起眼睛瞅他,只看得见元秋漂亮的下颌弧线,有点冷漠的感觉。
“嘎……”你想去哪儿,我可以陪你的。
元秋摸摸它的脑袋。
“你在担心我会不会生气吗?”
胖鸟被戳中心事,欲盖弥彰地摇头。
元秋:“别担心,就算我生气,遭殃的又不是你,你怕什么?”
他的眼睛弯起来,明明毫无发怒的迹象,胖鸟却犹如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哆哆嗦嗦地抖了抖翅膀。
朝长陵……你这个蠢货,你完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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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的朝长陵:很好,没有暴露
第72章 日常番外
玄一宗和化雪峰是完全分隔开的,换言之,元秋想去哪里,不需要途径玄一宗,也不需要和任何人打招呼。
朝长陵自打升入大乘,除了灵力修为上的提升,还多出一个极其便利的能力:千里神行术。
简而言之,只要她想就可以眨眼间到达世间的任何角落。
考虑到元秋会在这里待得无聊,她特意在化雪峰山脚下设置了一个神行裂缝。穿越裂缝者,可以去到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当初弄出这个东西时,元秋还有些意外,笑问朝长陵就不怕自己哪天厌倦了她跑掉吗?
她那时回答:这世上没有我捉不到的人,不过你如果真的厌倦,我会放你自由。
搞得元秋一顿,接下来的那些调侃之词愣是没能说得出来。
厌倦她……谁先厌倦谁,现在看来还说不准呢。
元秋站在裂缝前,恰巧瞥见一处熟悉的地方一闪而过,胖鸟听见他说:“你想不想,故地重游?”
故地重游?
没等它反应,一人一鸟已被裂缝吞噬。
春日的郡县热闹非凡。
小溪被艳阳照得波光粼粼,风一拂过,杨柳的柳絮便层层飘起,元秋站在岸边不禁眨了眨眼。
胖鸟也有点惊讶,才数月不见,这穷乡僻壤竟然变得这么繁华。
——不过你没事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元秋:“其他地方又没去过,左右都是买东西,哪里都一样。”
——买东西?你要买什么?
他们正好走进商贩街,没怎么多看就被一个卖花的阿婆招呼住。
她身后的摊子上插满了鲜花束,白的红的黄的什么都有,也就春日才有这种芬香味了。
元秋不是出来买花的,但这老妇人笑容和蔼还热情,平时对旁人从来只会反唇相讥的人,如今却有点不知怎么拒绝。
她手里捧着一束白花,听说这是栀子花,如今是晚春,也算赶上花期,等到入夏,还能开得再盛一些。
“我不是来买花的。”元秋和她说,阿婆高兴的神色一下子有点失落,他抿了下唇,瞥胖鸟一眼,胖鸟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疑问的意思。
可自己只是只不会人语的灵兽,它还能帮他不成?
——你就买下呗,虽然不知道朝长陵喜不喜欢花,但她肯定也不讨厌。
“……”元秋只好抬手接了:“那,我要一束。”
老妇人这才笑起来,看他的眼睛快弯成一条缝,临走时还额外送了他一朵别的花,红的,不知道是什么,乐呵呵地说戴在他发上一定很相称。
“她干嘛对我那么热情?”走出一段路后,元秋看着手里的花,有点不明所以,但也不会把这玩意别在发上:“她看上我了?”
胖鸟差点没喷出来。
这人的思维逻辑到底怎么长的?
“嘎!”那是看你长得讨人喜欢啦,连我这种灵兽都知道。
元秋:“那不还是因为我这张脸?”
胖鸟:虽然是这么回事……但肯定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他不大能理解地挑眉,没答话。
胖鸟正准备再问他到底想买什么,旁边又传来声音,这次不是阿婆的了,清脆的女声,错愕中带着点犹豫。
“……元秋?”
元秋腾地脚步一停。
少女从巷子的阴影里窜出来,睁大一双眼睛:“真的是你……”
胖鸟隐约记得,这凡人是很久之前在村子里的那个农女,叫什么椿来的……
“你怎么在这儿?”元秋问她。
小椿菊从怔愣中回神,有点手足无措:“我是因为……”
“说来挺复杂的……要不,进屋里说吧?”
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小椿菊瘦了,脸上的稚气也褪去许多,麻衣的袖子和头发被利落挽起来,中指上戴着一枚顶针。
元秋进屋看见房间里那架颇大的纺织机,大概也猜得到她在这里做什么。
“……那之后你离开村子不久,我也出来了,现在住在郡县里头。”
她道:“你也知道,我除了下棋就只会点缝纫功夫,一个绣娘看我可怜好心收留了我,我如今在她手下做学徒呢,和我一起的还有其他好几个人。”
她指了指背后一面墙,上边挂的都是学徒们的绣品,五彩斑斓,看着是有模有样的。
“我还以为……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张嘴又闭上,有点不知如何开口。
元秋瞧上去比以前有生气多了,也没那么瘦了,虽然看人的眼神还是淡淡的,但不再是一潭死水的感觉。站在这间有些简陋的屋子里,鲜活得像能发光一样。
“现在不是见到了吗?”他打量着屋里的绣品,抽空回了她一句。
她因为这句很平常的回话有些雀跃:“老天爷还是很眷顾我的。”一顿,下定决心似地说:“其实……其实你走之后没几天,爷爷他……他就去世了。”
“他本来就身子骨不好,又因为那只妖兽折了好几根骨头,在床上没挺得下来……爷爷死了,我在村里无依无靠,将他埋了以后,索性跑了出来。”
“起初我很害怕,我就是因为胆小,做错了好多事……但其实真的出来以后才发现,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外面比村里好多了。”
“如果……”她吸了口气,抬起眼看他:“如果我当初也有如今的胆量,你是不是就不会……”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元秋打断她:“你是想听我说他死得好还是想听我说你很没用?过去的事和我没关系了。”
他转回来看她的眼神波澜不惊,小椿菊感觉得到,他在说真的。他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了。
苦涩有那么一点点,但更多的是替他高兴,她试探性地问:“那……长藤,她还好吗?”
元秋顿了下才点头:“好得很。”有精神气他可不是好得很吗。
他颈上系着的细带随着这个动作露了出来,连同那滴白玉一起,这毕竟是个不大寻常的装饰,小椿菊下意识皱眉:“你这东西……不会是为了挡什么伤口吧?”
元秋抬手一抚,不知怎么解释。
这东西朝长陵送他的时候虽然没明说,但其实都心知肚明什么意思。
就像人会在自己的剑和法器上刻字一样,朝长陵的剑修本能在这种时候就开始动作了。
纺织机旁摆着一个还未完工的皮革圆环,手腕大小,元秋干脆岔开话题:“这什么?”
小椿菊道:“啊,这个,因为我师父是个名声颇大的绣娘,很多人未经允许就跑进绣坊偷学技艺,那看门的人年老眼花不记人,师父就出主意,让咱们学徒一人戴一个凭证在身上。”
所以才会是不大常见的装饰。
元秋拣起来看了看,这皮革如果戴在脖子上倒很像是项圈。有些大狗也会戴这种东西,后面栓条链子。
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笑道:“这个,要是有多的能不能卖我一个?”
小椿菊忙道:“很多的,元秋想要的话我送你就是了。尺寸……需要也一起帮你改改吗?”
日头西斜时,那只皮革圆环的尺寸被改好了,小椿菊也看出这大概是人脖子的大小,有点不明白他拿去干什么,但也不敢问。
元秋跟她道了声谢就要走了,她追出去几步,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真的见了面却不知怎么说才好。
“元秋!”她叫他一声,雪白的人影回过了头,她努力绽出个笑容:“你看,我说过的吧,你那么聪明又厉害,离开那个村子,一定会过得比之前还要好!”
元秋眨了眨眼睫,顿了几息,冲她遥遥点了下头,没说话,他走了。
小椿菊知道,他和自己一样,从过去中出来了。
离开郡县后,胖鸟从包袱里探出脑袋,望着元秋手中那个圆环有点不解:狗?你要给祸斗戴吗?但尺寸是不是不太对呀?
“是要给狗戴,但不是它。”
“嘎?”玄一宗里没有别的狗了呀?
他摸摸胖鸟的脑袋,似笑非笑地说出一句它听不懂的话:“你不觉得,只有我被刻名字,很不公平吗?”
*
因为狸妖的灵气影响,朝长陵的书阁里生出一个隐藏的空间,似乎是山尘费尽心思藏好的,狸妖打开它费了好一会功夫。
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可惜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进门的地方堆了些白瓷细口瓶,隐隐可以从里头嗅见酒香。
“酒?”
“不是。”狸妖道:“这应该是……灵药。而且还是我家乡特有的灵药。”
“什么意思?”
“我没和真君说过?我出生的地方是距离这里很远的一座孤岛,那里没有人,只有妖,岛上盛产一种灵果,炼化成药,就是这个味道。”
“不过……我听族里的老妖说,那些灵果在千年前全被一个庞然巨物席卷而去,没想到会在这里……”狸妖看她:“这些灵药只对妖兽有用。”
朝长陵:“对妖有什么作用?”
“可以将我们的瘴气催化为灵力。”狸妖道:“不过因为生长期很长,加上有禁咒这条门槛,也没有先例,其实会尝试的妖兽很少啦……我们不需要修炼就能远超一些修士,何必再节外生枝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这倒也是。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朝长陵问他:“你不是吃过灵药了?”
“我……族里的人因为山尘真君陨落大受打击,妖兽注定不可能成仙,便决定把那些灵果的根都摘去,省得日后又会出现妄想成仙的妖。毕竟喝下灵药会经历许多身体上的变化,很痛苦的,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
“但我有点不甘心,也想看看传说中的烛龙长什么模样,我听说他的尸体还在玄一宗的山脚下。反正在孤岛上待着也是无聊,我就偷了仅剩的灵药跑出来了。”
狸妖说了很多自己的事,他是年轻的妖,有点反骨,心说人能成仙,凭什么妖不能呢?
但要说他有多大的抱负,其实也没有。喝灵药只是为了方便混进玄一宗而已,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稀薄的期待,所以当他知道有可能成为朝长陵的弟子才会那么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