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捉鬼靠赶,我收鬼靠吹——满日从升【完结】
时间:2024-10-27 17:13:30

  洛施撞到的是一张横在他身前的长案,这连人带桌的明显也都是凭空出现,在酒肆充斥着的喧嚷之下,冲淡了幽幽诡异之感。
  老人家微笑起来:“我观姑娘面相,乃命格易碎之相,恐有性命之忧。”
  “算命的?”洛施按住钱卫,不以为意的摆手:“可否说得具体些?”
  “世上无神便无魔。姑娘的眼睛确有大用,殊不知,眼中有百鬼横行,怨气缠绕之下,反噬自身便是轻而易举。”
  她的眼睛……
  洛施双眼凛了凛,师父事无巨细的教导她发挥眼睛的效用,可明明他老人家没有这样一双眼睛,在此之前应是也未接触过,她有疑心或许是通读藏书见多识广之故。即便如此,侃侃而谈双眼视鬼的好处却从来避讳它的弊端。洛施莫名觉得师父的避而不谈是故意的。
  毕竟,她经历过眼睛忽然的阵痛。
  洛施扭过脸去,没事儿人一般镇静道:“他呢?”
  以她的反应,是没表明信也没表示不信的。白须老人保持微笑,端目凝视紧皱起眉无力握好身旁人手心的钱卫,少顷,点了点头。
  被他一派故弄玄虚的模样逗笑,洛施好整以暇的去捏钱卫的手心,冲他笑了笑。
  然而,面对钱卫心不在焉的回应,洛施耳朵一动,后面乱糟糟的动静本是无知无觉减缓,至少在白须老人开口的时候是这样。于是一片寂静中,肉/体砸来的破风声更加不轻易变轻。
  洛施冷着脸一把拉过钱卫闪躲,回身一看,果真是个倒霉男人拦腰被举高扔了过来。
  “这也是卫夫人定下的待客之道?”洛施稍稍侧身,眉眼带笑。
  不长眼以至连人带桌全给折腾完的那些食客不知为何动静又歇了下来。钱卫透着洛施的笑脸,却看见她身后,原本站着白须老人的地方,长案以一边为定点往侧边翻转,落脚的人不见了。
  钱卫反握住洛施的手腕,嗓音沙哑,“不,这是他的待客之道。”
  庆玉坊入画一事,洛施和钱卫不可能不反应过来,对方的每一个地点选择都有意义,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与他息息相关的所在。钱卫一直在防备,担心诸如幻影那般他抵不过考验的类似事情再次发生,又拖洛施后腿。可算命老人的出现,让他乍然醒悟,也许,安排在这家酒肆并非针对于他。
  钱卫将洛施挡在身后,后者再挪一点,就能摸到角落的白墙,她立即判断出钱卫口中的“他”指的是谁,然而要出口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未说出口,她的眼前却是一黑。
  是反噬吗?一瞬间,白须老人的话在耳边吵了又吵,简直阴魂不散。洛施附在身前人的力道越来越重。
  “洛施?洛施!”钱卫一直注意着洛施,当即搂过人的肩头。洛施像是在昏迷因而借他的力量支撑身体,事实上,她的双眼虽空洞却还是撑开的,被迫与钱卫面对面对视着。
  那双有着百转千回灵动心思的眼眸里总是浅浅的褐色,有时会转为暗红的色彩,然而此时,悄然添上了银灰。
  这样的灰色钱卫是看过的,就在他吻过洛施眼睛的下一刻,那会儿他就提出了疑问,只是两人都没怎么当回事。
  怎会如此?可这一次的灰色出现前他并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举。也许,是那时候就出现了状况?
  仿佛定格下来的酒肆重新响过阵阵喧闹,不知怎么,钱卫从中提取到了较为熟悉——招待他们的店小二的声音:“你会害死她的!”
  害死谁?
  那人应该是还在劝架,钱卫心下疑虑,接着毫不犹豫的找补,那是与自己无关的一句话。
  钱卫不再多想,扶着洛施腰身朝外走。他的直觉不如洛施敏锐,总是不能像她一样直观的看见怨鬼,但从这酒肆的出现,再到发生的种种事来看,无不透露着诡幻之感。
  不论如何,都要先从这里离开才行。
  分明方才还听见干仗、摩擦以及劝架的喧闹声,钱卫拥着洛施,走向酒肆那扇突现斑斓痕迹的红木门,竟是意外地畅通无阻。
  钱卫快要摸上陈旧的门框,冰凉指尖眼看还差几公分,身体却是一轻,半倚靠在他肩上的洛施双眼怔怔,也好像没了重量。钱卫想要抱她抱得更紧一些,手上力量骤然加大,然而他再怎么努力,想要去抓住什么,怀抱着的最后还是一空。就连他自己,头晕目眩的感觉仿佛直冲百会。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钱卫在心里痛苦默念,他控制不住步伐转了回去,之前仿若自行为他让路的食客们忽然视线凝聚、虎视眈眈。
  看上去,他和洛施是无法轻易离开了。
  对面的那些人不再僵持,眨眼间如滚滚潮水般一拥而上。
  也不对,不让他开门是吗?他偏不如其所愿。
  钱卫死死压下胸中闷热的气息,与双眼空洞的洛施一道拼命打开眼睛,他凭借一己之力,勉强支撑起两人的身体,大腿挨在门框边。钱卫眼中尽是挤压起来的红血丝,他浑然不觉,又是高高抬腿,一脚踹上了木门。
  一路上,钱卫常常见证洛施的暴力行为,她踹门鞭笞斗法,钱卫就那样愈加被衬托成个温和青年,且活在她化为的保护伞下。
  钱卫含着血腥味愈浓的咽喉,嘴角却是猛然上扬起来。他感受着怀抱中回升的重量,一道门而已,踹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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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施与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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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卫搂着洛施踹门而出。离开是非之地的念头使得他压下身体的种种不适,可一旦逃出生天,故意被忽略的不堪重负就于下一瞬间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他残存的意识勉强告诉自己这会儿决不能晕过去。
  然而,钱卫还是吐出鲜血,虚弱的倒了下去。
  身后,酒肆那面颜色艳亮的刻有卫氏产业代表图案的旗帜不知为何从二楼移到了一楼,无风自吹,旗帜的一角拂过钱卫昏迷过去的侧脸,好似亲昵的爱抚。只是,皆没了意识的两人都不知道,旗帜摇曳过后却是凭空消失,一扇门的阻隔之后,那间几次三番变换外形的酒肆,也随之在茫茫大雾中倏然隐匿形状。
  出现得蹊跷,消失得更是。
  隐约有一道人影携雾走来,最后站在沾上血渍的石头边,静静的注视两个紧贴在一起的人。
  洛施的双眼仍然撑开着,瞳孔的银灰却不知何时已然消退,恢复成最开始的墨黑。她整个身子都窝在钱卫的怀里,不过以他的判断,这个姿势,恐怕是钱卫在昏迷之前,甘愿将自己作为肉垫的选择。
  他捻着袖中的穗子想,看上去,他的这位小师侄丝毫不知这双眼睛有何难处。
  如果今日酒肆布局之下,没有为护她差点连性命都赔上去的第二人在场,他真想看看,洛施会怎么做。
  想到这里,那道身影自嘲一笑,碾过石子上的血迹,重新敛起身形。
  ……
  好似有剑光在面前闪过,但那只是不能够当做绝对肯定的猜测,洛施只当是陷入长时间痛苦和黑暗后片刻的恍惚。
  昏睡前钱卫总是感到气闷,强撑一路后又因洛施状态已经不好情况不明,他只能督促自己保持清醒,直至吐出那口血,他和洛施一同倒在了酒肆敞开的大门前。
  回忆到这里,钱卫看着空荡荡的怀抱,忙不迭的四处张望。
  幸运的是,他很快找到了躺在不远处的洛施。
  “洛施?洛施?”钱卫看着洛施紧闭的双眼,顿感不妙,心下不知积压了多少重石。
  感受到熟悉的声音,洛施更加不将那莫名其妙的幻觉当回事,茫然的朝前挥动双手。
  她想看见对方,她很想打开双眼恢复明亮的视线。试图挣扎无果后,洛施陡然调转出了百转千回的念想,她可以听见钱卫的声音,可以闻到钱卫身上的味道,但她偏偏就是看不见。
  她看不见。
  洛施的双手被握住,手心的温度像是要透过皮肉传至心脏,那应该是能抚慰伤痛的有效方式。可她的伤不在皮肉,更不在内里。
  在钱卫的视角,怀里的人双手挥动,却是迟迟没有睁开双眼,她更像是梦中呓语,呢喃着什么。
  “洛洛……”钱卫又缓声唤了几句,非但没有任何效果,握着的手又是一轻,也不再动作了。
  洛施在一片黑暗中忆起了一桩旧事。
  昔年她的双眼是有过一次阵痛的。那时她拜入师门已有两年,糊涂的被怨鬼上身之后,师父求她勤学苦练,从此教她习武辨药,好叫她强身健体,却没有过问哪怕一回她能视鬼的眼睛。
  最开始,洛施想过,是那吊儿郎当的老道见她眼睛独特,图个好玩,故不假思索将她带回山上。即便他当真有真本事,那把折扇的神通再大,他也终究只是个修炼得道的普通人,并不理解和参透自己这双神秘眼睛的力量。
  就在一个夜晚,洛施游逛于青梧山山林间采药。师父为没能救治一山野妖怪而自责,已经郁郁寡欢多时,她实在看不过去,在藏书阁的众多书经中总算找到不错的方子,想着偷溜下山前尽一回孝。
  洛施抱着莫大回馈的善意想着,就当洛姚在山上抚养她两年的回报。
  夜晚的山间路不太好走,只是洛施对青梧山已是再熟悉不过,何况,她为了采药之事于夜间奔波不下十日,轻车熟路的下了半山腰。路途危险被排除在外,洛施背着竹篓,脚步却是一顿。
  她小心的将身形掩在草丛之后,双眼点点朱红,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无头身形在原地打转。
  那时的洛施虽还未听师父教导怨鬼一事,但因着好奇鬼魂却反被上身的事情耿耿于怀,闷着一口气查阅经书典籍,早对这些东西心知肚明。
  是个停留人间的怨鬼,死前一刻还被砍下了头颅。死法可谓凄惨。
  洛施忍住咽口水的冲动,当即选择安静不打扰的离去。虽说洛施练功日日偷懒,在生死大事上却不含糊,只是她隐匿身形隐匿得再好,那边无头怨鬼神色一凛,她还未来得及转身呢,后面打转的人几乎顷刻间就携着一缕风移到洛施的面前。
  洛施下意识惊叫一声,见状不好,卸下背后竹篓就朝怨鬼一扔,那东西当然不能为她捡到一时片刻的逃跑时间。竹篓被一拳挥成两半,洛施在惊慌逃跑中分心想往后探,不成想,同一时刻,她的脖颈已经被卡在五指间。
  “你看得见我?”洛施被掐得面颊通红,几欲断绝性命,就听无头怨鬼不知用留在哪里的嘴巴发出疑问。
  面前的怨鬼不是第一个问洛施这个问题的,却是行为最粗暴的,洛施痛得快要翻白眼,当然回答不上。
  怨鬼看起来也不指望她回答,自言自语说着:“好美味的眼睛。”
  听着他奇怪的形容词,洛施连挣扎都忘记了一瞬,闷热的长夜之中,她的后背硬生生流出了冷汗。
  在当小乞丐时,她受过饿挨过冻,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死亡边缘绝望。孤身一人落在怨鬼的手里,同样也是徘徊于死亡的边缘,洛施却完全被另外一件事转移了注意力。她的眼睛,难道还是怨鬼难得的食物?
  她那样想着,可她的双眼最后没有被挖出当做食物。伴随着比她还要凄惨的一声尖叫,无头怨鬼揉着手臂倒在地上,洛施似有所感,向那击在他手臂上的白光方向看去,凛凛红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师父洛姚紧紧攥着他随身携带的折扇,脸色阴沉得可怕。
  那种神色,她只在他偶尔提起她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叔时见过,一样的不由自主,一样的忘乎所以。
  但在那个时候,洛施其实并没有想得那么多,她心中尽是劫后余生的欢喜。
  可欢喜还不到一瞬,洛施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忽然生出一阵一阵的抽痛,那种痛苦时至今日回想起来,都还是能盖过她每每泡在全是草药的浴桶里的让人咬牙切齿的疼痛,或是练武时长久保持一个姿势后仿佛被打断骨头的那种酸麻的疼痛,或是方才差点被掐断脖颈的那种快要窒息的痛苦。
  她的眼睛让她痛苦难捱,不得已蹲了下去,抱着手臂躺在地上的怨鬼不知为何骤然身形消散,洛施实在坚持不知,自暴自弃似的躺倒在还算宽敞的林间。
  远处,洛姚注意到她的动静,一开始还仿佛摸不着头脑,丝毫没有走过来的意思,转而见她确实有不舒服的意思,肉眼可见的变得焦急起来,跑过来抱住了她。
  洛施只顾得上痛,双眼根本无法打开,可她其实是能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东西的。她看见师父将她温柔的放在旁侧的一棵树下,手中折扇抛向上方,盈盈光亮仿若充满整个山头,洛姚双手化印,眉眼慈悲。
  她的双眼很快好转,而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事后洛施理所当然的推翻了先前的猜测,师父不可能不了解她这双眼睛的妙用,即便是在藏书阁整间藏书都没有明文记载过其来历、用处的前提下。
  是啊,藏书阁的典籍没有记载,师父却能历数她双眼的修炼心法,缘何不能当做了解得透彻?那么,他会不知道“反噬”一说吗?如果知道,那个夜晚发生过后,又为什么不置一词,直管教她练功即可?
  洛施想起来了,那时,阵痛频生前的一刹那,师父又一次在怨鬼手中救下了她,她于是生出了一个从未在心中有过的念头:我要留下来。
  少年洛施抱着得过且过的念头在青梧山待了两年,不论是排斥还是不适应安逸的生活,还是下定决心在自顾自报过恩后奔去天涯。但生死一线之后,她决定留在山上,真正弄清楚眼睛的秘密,还有……真正认下这个师父。
  可是为什么呢?洛施沉默的思索着,这一次她的眼睛是因为那老神棍说了几句话,惊惧之间乱了心神,牵扯出了陈年旧痛?
  不应该,不应该的,洛施百分百可以否定,她没有这么脆弱。
  在这之前呢?在这之前,她双眼有过特别之处是在……
  钱卫的那句话,“你的眼睛怎么变成灰色了?”
  是那句被她莫名其妙忽略的话。是那个时候吗?
  洛施动了动手指,感受到手心下被托着的力道,心下稍安,又向上去蹭他的脸,轻轻说:“钱卫,我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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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施与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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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对突发状况总是不会有个冷静对待的态度的,但或许洛施已有心理准备,睁开双眼时便没有太歇斯底里。
  洛施借着钱卫手臂的力量支起身体,她睁着内嵌灰色瞳孔的眼睛,想起什么似的,忽而弯身,布料撕裂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还算齐整的长方布条掂在手中,洛施慢条斯理的覆于双眼之上系在后脑勺后,艳丽的红布相称之下,她的鼻梁愈加秀丽高挺。
  “洛施,你很痛吗?”钱卫却不放心,洛施晕厥的情况他不多见,而导致这一情况的原因,除了疼痛使然,他想不出第二个。
  洛施若无其事的笑:“我没什么大碍,方才不知怎的,脑子乱得很,不注意就睡过去了。”
  “你的眼睛?”钱卫欲言又止,他直观的看出了一些问题,可对于精怪秘术一类,他终究一窍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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