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捉鬼靠赶,我收鬼靠吹——满日从升【完结】
时间:2024-10-27 17:13:30

  洛施下意识抬手去抚,恰触及到向里合拢的眉,又不得不无力垂下,似有若无的叹了一口气,“看不见了。钱卫,”故作深沉的氛围被自己亲手打破,她笑嘻嘻说道:“只怕要你效劳来做我的眼睛。”
  洛施也许不知道,其实钱卫中途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不敢直视她眼睛的,倒不是因为怨鬼在那双眼睛下无所遁形的缘故,而是只要一注视弯成月牙似的双眼,无论她内里是打着坏心还是好心,他总能透过眼睛的倒影看见迷失其中的自己。如今她露出的笑容挡住了大半张脸,可钱卫还是能在脑中想象出红布背后双眼的样子。
  钱卫很想陪着笑,反复尝试牵出笑容却怎么也笑不出,最后只能努力不让声音颤得那么厉害,“你想到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因为失去了视觉,洛施于是集中精神于其他感官,有些诧异的发觉它们实在敏锐。洛施不自在的沉默了一会儿,顾左右而言他,“给我说说我们在哪里好吗?”
  很拙劣的逃避技术,她从前更是嗤之以鼻的。
  钱卫的心越来越沉,却是乖乖的张望四周,回答着洛施:“这里像是一个村庄,前面有一间略显简陋的屋舍,我们站着的院子还算宽敞。”洛施听着他走了几步,又道:“身后有一口已经干涸的水井。”
  空气中的确有一股尘封已久的阴霾气息,洛施想到踏入城门口后,就无不透露着死气沉沉的阴鸷,莫非这座无异于死城的城池之外,还会有幸存者吗?
  “四周有雾吗?”洛施察觉到身旁有人走过来牵住她的手,毫不担心的问。
  “没有,”钱卫边摇头边说道:“你想出院子走走吗?”
  洛施翘起嘴角:“正有此意。”
  如果说洛施于一场梦般的回忆后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没有在清醒过后自怨自艾,不怎么将失明这件事放在心上,钱卫则显得有些过分紧张了。
  洛施被钱卫牵着,不知有没有走出院子,但她敢断定,这段路走了一定没有到百米,而路途当中,钱卫已经提醒了不下十次停,然后说着要为他们扫清路障。
  钱卫:“你等一等。”
  洛施不厌其烦地乖乖站在原地,身旁牵着她手的人又一次小步迈向前,然后颇精神奕奕的一脚踹开小路上差点被黄土掩埋的小石子,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似的点头、回来。
  洛施看不见,当然也没有办法确定那究竟是什么麻烦的障碍,但她手心里的他的汗,她决计忽略不了。
  重新牵上他的手,洛施认为他太紧张,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现今没有雾,这路可就好走了。”
  谁知钱卫满脸心不在焉,却是轻轻说:“我想到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
  洛施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沉默以待。
  “很容易想出来吧,”钱卫笑得比之前轻松些,但仍旧不敢直视洛施的脸,他缓缓说着:“洛施,你的眼睛出了问题,在你失去意识以后瞳孔成为了灰色,而之所以变成灰色,虽然不能绝对推断出答案,但在庆玉坊的画卷幻影中,我吻过你,当时也出现过一刹那这样的情况。”
  洛施静静听着,从头到尾也没有打断。
  他在自责。
  也许她早该想到,顾左右而言他的原因是逃避,不说清楚就等于无法调节这一始终存在的矛盾。
  “和你没关系。”洛施矢口否认,异常坚定。
  钱卫没来由的想到,洛施说过,她向来不喜解释,不是不善,而是不屑。她自小在山上长大,接触过最多的人是师父洛姚,其笑时百花绽,怒时群山悲,直来直去的风格便使得矛盾发生时,每次开口的都是洛姚。洛施也曾信誓旦旦过,她永远不做那个主动的人。
  洛施继续说:“在酒肆时,我的眼睛很疼,疼得直晕过去,上一次发生这种情况,还是初上山时师父从一怨鬼手中救下我,我心生感激之时两眼一抹黑昏了过去。
  “师父那会儿轻车熟路的为我诊治,帮我缓解痛苦,却没有向我解释我为何眼睛会有刺痛的感觉,而今两相结合,我大概能摸索出原因来。”
  她这是一丁点隐瞒都没有了。
  洛施聪明,她更清楚钱卫一点即通,她能由此推测出的东西钱卫自然也能看得透彻。但她还是实话实说了。
  如洛施所料,钱卫确实没有如普通人般问出如“原因是什么”这种愚蠢的问题,他只是眨眨眼睛,忽而笑得更加舒缓。
  洛施的第一句话是急于撇清伤痛与他的关系,可接下来解释缘由时,字字句句又皆无法与他割舍开。
  其实钱卫听到洛施真情流露的告白一段时间以后,最开始有过患得患失,虽然当成梦幻一场的如今仍旧如此,但情与生死比之,终不敢论。
  哪怕,钱卫曾怨过她独自赴死。
  原来,世俗的小情小爱当中,所有人都是自私而固执己见的。他暗暗下了某种决心。
  寒风袭来。从院子里走出,是大片大片粉嫩的桃树林,桃花簌簌而落,似要很快消散,永久死寂。
  桃红之景芬芳如艳,素来备受才子佳人追捧,花前月下,相邀吟诗作对,好不文雅。此情此景,洛施的眼睛尚未恢复,看不见的是,钱卫心下一阵感伤,抬起手想要环住她,片刻踌躇后,还是作罢。
  冷风一道拂过洛施的面颊,缤纷桃花飘落而下,竟有几朵弯着路线停在她的发上。洛施浑然不觉,却是拢了拢眉毛,她看不见,但可以靠耳朵听,好似有什么物体移动的摩擦声逐渐在耳边放大,撕裂开她的耳膜。
  身旁人蓦地抓紧她的手。
  风声依旧,且愈加有呼啸的趋势,洛施不太适应般转动僵硬的眼珠,“发生什么了?”
  “桃树林的这些桃树,动了。”
  围拢在四周的桃树慢慢舒展枝干,如同仙子轻展罗裙。树影婆娑,阳光透过树梢,洛施无神的双眼透过布条,似乎能看见光影的交错中,树木移动的步伐。
  然而洛施只闻风声,紧攥住钱卫的手,侧身躲过天旋地转的劲风。而视线清亮的钱卫只见,那些艳红桃树缓缓移动,初时觉毫无条理,但他踩着树木斑驳的影子,却是隐隐得出暗合天地之理,微风中摇曳的影子越看越微妙而不可捉摸。
  “是乾坤炼狱阵,”洛施搜刮肚子里的学识,对阵法实无兴趣的她绞尽脑汁得出结论:“以五行八卦为主,天地阴阳为辅,阵法启动之时,到达真正的阴司地狱。而且……”这可是禁术。
  说得很笼统,并非洛施只能想到这些,而是据她浅薄的了解,只有这些记载在册。
  洛施对阵法不感兴趣,是出于最开始对师父的抵触心理,但她常常出入山中藏书阁,阵法书也算看过一本又一本。当然,乾坤炼狱阵并不是于普通阵法书记载,而是她在一本古闻杂谈上看到的,书上只说这种阵法被明令禁止,至于布阵方法和原因,并未详细说明。
  说起来,她一路走来,遇到了不少诸如此类的怪事。灵台镇时布幻阵勾鬼魂助徐炳元夫妻团聚;想到用五行之法以魂补魂抚慰狐妖慕容昭心态;隐雾术下,隐藏自身不沾一滴血腥的大肆屠戮;许关扶止出画遭拒绝便化腐朽为神奇的将其魂魄一分为二。
  如果这些都是一个人做的,可那人图什么呢?说他离经叛道,违背人鬼两界法则滥用法术,可这不能是他肆意杀人的理由。
  洛施想得有些远了,但阵法准备开启的这会儿,她除了等待以外,别无选择。
  “而且什么?”钱卫紧张的问。
  “我破不了这阵法。”洛施实话实说。
  钱卫愣了愣,洛施乐意对外展现出无所不能的形象,这像是她第一次无意的“妥协”。
  “什么叫做阴司地狱?”钱卫很快接受,默默与洛施紧贴在一起,岔开了话题。
  洛施灰暗的瞳孔似有波动:“如果,是直面死亡呢?”
  除了那几句等同于废话的介绍,她对乾坤炼狱阵一无所知,一旦进入阵法,就相当于在背后之人的手掌心上翻旋。一不小心就是死,不算夸大。
  钱卫一怔,这让他想起迷雾谷出路的那泓寒潭,洛施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再往前,还有他被平熙抓俘,她气愤的问他,“我叫你去死,你就去死?”
  钱卫反扣住洛施的手,“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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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施与卫(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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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树以一种神秘莫测的诡异步伐快速转动,落花仿佛湮灭两人身形只余枯枝残叶,少顷,却是骤然迸发出道道光影。洛施只觉红布之下的双眼透过重重黑暗,似也见到了那强烈的光芒。
  阵法背后的阴司地狱,究竟会是什么?
  猛烈的强光照射之后,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石桥,桥下流水向前奔去,清澈可见其间鱼儿嬉闹,侧边垂柳轻摇,温顺地和着乐章。大有一派黑暗过后更见光明之景。
  洛施揉了揉手腕,忽然歪头,“我们这是到鬼界了吗?”
  “……不是。”钱卫迷茫的应声,黑润的眼睛不由自主盯向嬉闹的鱼儿,它们向河流的尽头游去,一溜烟没了踪迹。
  钱卫的声音平缓:“前面是一座桥,看上去不是很恐怖。”
  “哦,”洛施勾唇,“要走过这座桥吗?”
  “目前看来要的。”
  钱卫迈出一步,握住手的人却是没动,他这才回神。身侧人勾住他的小拇指,直愣愣看向他的右侧方,“我要你背我。”
  从这个角度看,钱卫只能瞥见她侧脸的轮廓,他心有所动,一步跨到她目视的前方。失明的女孩翘起下巴,失落那般的负面情绪完全没有因势缠绕在她的身上,洛施灵动又自信。
  洛施又挠了挠他的手心,像是等不及了。
  钱卫不由失笑,心神多时不宁的他总算撇开种种忧愁,“好,我背你。”
  他松开牵人的手,从善如流的在她身前转身蹲下,顾及到洛施的状况,又很快向后伸出一只手,竟是准确无误的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心。
  洛施感受到手上几秒钟“失而复得”的温热,灰暗的眸中添了几分笑意,这才不故作矜持的僵直身体,而是向前摸索。
  从下至上,少不得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滑遍他后背,虽然隔着衣料,钱卫还是随着她的动作心中颤栗。
  洛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摸到钱卫的脖颈,另一只牵着他的手也随之松开,伸长双臂环绕住那里,不客气的用脸颊贴紧他的后颈。
  洛施自在又舒服,看上去没有半分不适,倒是钱卫感受着肌肤相碰的触感,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静的托住她的腿弯,小心翼翼的抬起。
  钱卫站直身体,往前走了几步。背上的人闭上双眼,呼吸绵长而平稳。好像,是睡着了?
  自洛施失明,她一向表现得从容平静,也否认过其中的痛苦,可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伤和改变。钱卫感受着背上的重量,着实做不到不胡思乱想。
  “洛施?”背后人没应。
  钱卫更急了:“洛……”
  “你好吵。”洛施将脸转向另一边,凉凉道。
  “我……”钱卫边走边不好意思的笑:“我是听你那么安静,有点不习惯。”
  洛施含糊不清的哼唧:“我才不吵呢。”
  钱卫这会儿不接话了,只有脸上洋溢的笑容证实他在认真听。
  跨过拱形石桥的一半,钱卫望向前路,那竟又是黑漆漆的一片,时不时闪过幽深的光。
  洛施眼也不抬,呼吸打在他的后颈:“我好像没有告诉你,在关扶止面前替你挡了一击后,我碰见了平熙。
  “我确实早就猜到他一步步将我们引进画中世界,而画中幻影可以理解为他要抹杀我们,也可以看做……我的试炼之所。”
  那是他意识混沌之前的事,钱卫默默理着思绪。
  试炼……钱卫很警惕:“他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的吗?”
  看,她早说了钱卫很聪明,一点即通。
  “他想要我的眼睛。”
  背着她的人身子微僵,洛施没心没肺的补充道:“我原先只当他要杀死我,才会联合关扶止做局取我的心脏。但在我死而复生以后,我逼他现身,盘问当中他仍旧坚持自己是被迫牵扯进幻影的人,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还在伪装,如果他的目的是杀洛施,在关扶止已经得手的情况下平熙就应该撕破脸皮了。
  钱卫停下了步子,洛施忽然絮絮叨叨起来:“说起取我的眼睛,还是因为他看我双眼的眼神太炽热,总是让我忍不住想起我师父。我越想越气,就掰着他胳膊诈了他一句,没想到他默认了。”
  “你既是知道,为何还要赴约来此?”
  洛施闭了闭眼:“因为那次死而复生,堪比破而后立之效,我能感受到我双眼功力的浓郁,后来甚至能一眼看出鬼魂关扶止的古怪。”
  她指出关扶止分裂了一半的魂魄出身体,也是那个时候,洛施顿悟她双眼功力的增加。
  “或许,他究竟是要害我还是要帮我,事实真相都还未浮出水面。”
  “你又在赌。”钱卫无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洛施不受影响,声音更是雀跃起来,“可我没有一次是赌输了的。”顿了顿,骤然低了下去:“你呢?你还愿意陪我再赌这一次吗?”
  钱卫眨眨眼,“什么?”
  “我知道你能猜出来,我双眼失控和你脱不开关系,所以你心生自责,甚至有意疏远我。”洛施说着,忍不住上手摸索,终于戳到他的脸:“你看,你如今背着我,我可有险?”
  原来如此。洛施真是……
  钱卫任她在自己脸上胡乱摆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偏头在她手背上啄了下,回答她先前的问题,“我愿意。”
  洛施在他脸上摆弄的手停住,片刻,悻悻的收回。
  问的时候还不觉得,为什么得到他郑重其事的允诺,她反倒不好意思了。
  而钱卫气定神闲,复又行走的步伐明显轻松的多,恨不得仰天长笑。
  停在那光幕之前,钱卫有如卸下万吨巨石:“我们进去了。”
  “快跑!恶鬼杀人了!大家快跑!”
  惊惶的喊叫离得很近,洛施下意识侧头,好像有人飞快在颈边划过,但不一会儿,那些声音慢慢变得空灵幽远。就像是,来自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她身下的人八风不动,洛施皱着眉左手轻拍了拍钱卫,“怎么了?”
  “骗子!你就是来骗吃骗喝的!”
  “什么捉鬼的大师,我看你根本就是心安理得干着招摇撞骗的行当,然后让我们把性命都给搭进去!”
  几道声音在混乱中竟脱颖而出,钱卫一时不能应答洛施的问题,接着又有一人带着一呼百应的气势吐出那句诅咒,“你不得好死!”
  聚拢成群的人们又开始指指点点,钱卫护着洛施并没有靠近,他隐约看见人群中央,有一人背着长剑,垂头掩面。
  不知为什么,原先嚷着要跑的那些人气焰瞬间冻冰,竟马不停蹄地一同加入了讨伐队伍。洛施听着,当真如山呼海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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