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鸢——屋里的星星【完结】
时间:2024-10-28 14:38:34

  说到底,晴娘怕的其实是十鸢最后会后悔。
  晴娘待她总是口硬心软,十鸢鼻头发酸,她忍住眼中酸涩,低头说:
  “我这样的出身,被赎身了又如何,十鸢要一直陪着晴娘。”
  是她痴心妄想,总想着要做一个清白人家,却是忘了世人偏见岂是那么容易消散的。
  晴娘沉默。
  许久,晴娘将玉瓶拿回来,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白了十鸢一眼,轻而慢道:
  “尽是会说些哄我的话。”
  十鸢也想笑,轻扯了下唇角,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晴娘见她这幅模样,不由得眼神一暗,她摆了摆手:“行了,既然不想走,就回去吧。”
  十鸢没有久留,她脑子中还是有点乱,忽然回到三年前,又见到晴娘,让她的情绪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
  她有太多的话想和晴娘说,但死而复生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注定了她对谁都不能说。
  十鸢走后,晴娘皱了皱眉,十鸢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太了解了十鸢了。
  十鸢明显有事情瞒着她。
  但十鸢不说,晴娘只能当做不知道。
  房门被敲响,有人推门进来,晴娘望见来人,没好气地睨了来人一眼:
  “你又有什么事?”
  顾婉余掩住唇进来:“是谁惹晴娘生气了?”
  她一身红衣裹着玲珑的身段,歪着身子往位置一坐,外罩的轻纱要掉不掉地勾在肩头,她抬手撑着额头,脸上仿佛一直都笑盈盈的,晴娘没和她说十鸢的事,但顾婉余也猜得到,她轻颔首:
  “十鸢那丫头真的要走?”
  晴娘语气平静:“她说不走了。”
  顾婉余一怔,片刻,她才仿若正常地笑:
  “这妮子……”
  她想说点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许久,顾婉余捻着杯盏,勾着声道:
  “再有两日,贵人要来,晴娘当初说让婉余去接待,如今十鸢既然不走了,便让她去吧。”
  晴娘抬起头,皱眉望向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顾婉余勾着唇:“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再有数日就要及笄,依着楼中的规矩,及笄后都得见客,晴娘当真舍得让她去见客?”
  晴娘眉头未松:“你让她顶了你的职位,那你呢?”
  顾婉余掩住唇,笑:
  “我代她见客去就是,别的姐妹总不能再说旁话。”
  晴娘望着了她许久,说了一句:“这次周大人也会和贵人一起来。”
  顾婉余脸上的笑意一顿,片刻,她满不在意地低笑:
  “他来与不来,我总是要见客的。”
  她已经如此了,没必要让十鸢那丫头也烂在
  泥堆里。
  顾婉余抿了口茶水,唇齿间残余了些许涩味,让她也觉得没什么滋味,下一刻,她扔下了杯盏。
  ******
  十鸢回到房间后,只觉得格外疲倦,没忍住睡了一觉,再醒来时,楹窗外已然是一片暗色。
  一睁眼,引入眼帘的就是绯色床幔,十鸢怔怔地有点回不过神。
  半晌,十鸢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回了三年前,这里不是陆家,也不是那个囚禁了她半年的小院,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楹窗蓦然被敲响,十鸢下意识地转过头,就见顾婉余倚着楹窗,勾着唇笑:
  “醒了?”
  看见来人,十鸢忍不住地惊喜,她按住情绪,让语气仿若寻常:“姐姐怎么来了?”
  如果说前世离开春琼楼时,十鸢最舍不得的人是谁,除了晴娘外,便是顾婉余了。
  春琼楼小倌和名妓众多,自然不可能一片和谐,十鸢不曾待客,待遇却是排在前列,便是她这张脸生得再好,也总会有人心生不满,顾婉余是春琼楼的头牌,有她若有似无地照顾,才没叫一些人撞到十鸢面前。
  十鸢要让她进来,顾婉余摇了摇头:
  “待会还要去前面,没时间坐了,便是过来看你一眼,怎么一日都待在房间里?”
  听到顾婉余说还要去前面,十鸢忍不住地握住手帕,她往前面的楼阁看了一眼,不断有靡乱的丝竹声传来,分明是夜间,但楼阁处依旧是灯火通明。
  十鸢当然听得懂顾婉余的话,但她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拦。
  再有数日,她也会和姐姐一样,青楼女子,待客再是正常不过了。
  十鸢敛住心神,对于顾婉余后半句的问话,她只能回答:
  “是我今日躲懒了。”
  顾婉余笑着勾住手指点了点她,却是没说她,也没提起贵人一事,这些事晴娘自然会告诉十鸢,她只是提点道:
  “最近衢州城有点乱,好生待在楼中不要乱跑。”
  春琼楼是不禁止女子或小倌出门的,于其他青楼相较而言,春琼楼算是相对自由的,但每月出行次数也是有限。
  晴娘也不怕有人会趁机逃走。
  如今的世道很乱,没有名帖和路引根本寸步难行,甚至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春琼楼再不好,终归也是个安身之处。
  顾婉余交代后,就去了前面,十鸢却是忍不住地蹙了下黛眉。
  时局不稳,衢州城从不是什么安稳的地界,能被顾婉余特意提出来,只能说明最近衢州城的乱动不小,十鸢回忆前世,她对此事也隐约有点记忆。
  陆家替她赎身一事,本来晴娘也还在犹豫,但忽然间,晴娘就同意了陆家的要求,还对她说:
  “既然要走,就早点走得干净,也别留在这衢州城,省得碍着我的眼。”
  陆行云本就不是衢州城的人,替她赎身后是要带她回长安城的,经过晴娘一催促,十鸢也觉得羞愧,她一方面觉得自己想做清白人家没错,一边觉得自己是抛下了晴娘她们。
  但她也被晴娘一手带出来的人,不难发觉了晴娘催她离开的意思,彼时她刚服下药,内劲全失,最是体弱的时候,晴娘怎么会让她在这种情况下赶路?
  许是察觉到她的想法,晴娘只皱眉对她说:“你已经不是春琼楼的人,当好你的良家女子。”
  冷淡简短的一句话,拦住了十鸢要问的问题。
  没几日,陆行云就带她离开了衢州城,对衢州城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也一概不知。
  十鸢忍不住地皱眉,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晴娘和顾姐姐这么郑重对待?
  十鸢往前面灯火通明的楼阁望了一眼,她深呼吸一口气,不论发生了什么,如今她没有选择离开,总会有机会知道的。
  如今她关注的是陆行云。
  陆行云替她赎身,另有目的,即使晴娘不同意,陆家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当年李氏挟天子以令诸侯,胡作非为,后来诸王清君侧,李氏倒台后,如今留守在长安城的乃是幽王胥铭泽,幽王是当今幼帝的亲叔父,但谁都知道,从三年前幽王兵入长安的那一刻起,当今的这个皇帝早就名不符实。
  如今天下看似一体,实则早就三分,幽王留守长安,而晋王和祁王则是分别割据了西北和东南。
  三方勉强维持着表面安稳,但明眼人都清楚,这所谓的安稳岌岌可危。
  而衢州城的位置有些微妙,位于祁王领地,也和幽州城接壤。
  陆家虽是在长安城,在幽王前却算不得重用,陆行云带她回京城,不过也是为了讨好幽王,或者说是讨好幽王的心腹——戚十堰。
  当年戚十堰随胥铭泽兵入长安,等胥铭泽留在长安后,他又回到幽州城替胥铭泽镇守幽州,世人皆知,戚十堰乃是胥铭泽的左膀右臂,由他推举,必然能得胥铭泽的看重。
  十鸢望向铜镜,铜镜中的女子和她对视,倏地,她扯唇轻讽。
  能让陆行云编出这么一个理由也要替她赎身,自然是因为她这张脸。
  戚十堰虽是权高位重,但也算得上不近女色,至今未曾娶妻生子,陆家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戚十堰有位早亡的年少青梅,二人年少相伴相知,感情甚笃,那位女子更是为救戚十堰而死。
  十鸢前世见过那位女子的画像。
  和她至多只有五分相似,但这五分相似,也足够陆家不惜耗费千金秘密带她回京,给她一个养女的名分,再将她送往幽州城,进献给戚十堰。
  她了解陆行云,或者说,她了解陆家人。
  眼前摆了一条捷径可走,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
  即使晴娘拒绝了陆行云,陆行云也还会再来,十鸢垂了垂头,她忽然叫来诗意。
  诗意不解:“姑娘怎么了?”
  十鸢握住杯盏,茶水很烫,但她仿佛察觉不到,依旧紧紧握住杯盏,她吩咐:
  “去查一下,陆行云如今暂居何处。”
  前世陆行云住的是客栈,她不能保证陆行云如今是否还在那个客栈。
  诗意有点懵,姑娘不是不想走了么?
  但诗意也知道有些问题不该问的别问,她立即点头:“奴婢知道了。”
  不等诗意打听来陆行云的住处,十鸢就得了一个消息。
  房间内,十鸢惊愕地望向晴娘:
  “接待贵人?”
  她隐约记得这件事,前世她离开楼中时,的确楼中来了一位贵人,至于这位贵人是谁,十鸢不得而知,彼时她已经不算是春琼楼的人,晴娘自然也不会告诉她,但她记得是顾姐姐接待的这位贵人。
  十鸢眸色稍凝,她不解地问:“怎么会是我?”
  她便是留了下来,论资格,也该是轮到顾姐姐。
  晴娘知道她在想什么,却没有解释,而是深深地望了十鸢一眼,她冷淡地说:
  “你不需要知道原因,听命令就是。”
  十鸢呼吸一紧,她攥住了手心,她和晴娘对望许久,终是一点点低下头:“十鸢知道了。”
  *****
  十一月十七日。
  白日,春琼楼一片安静,有一行人悄然无声地住进了春琼楼。
  梅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有人撑起一柄八骨油纸伞,轱辘轮子压在地面上,无声无息地溅起些许水花,银白色衣摆从油纸伞下一闪而过。
第3章
  命令在前,十鸢心底再是想要报仇,也必须得先搁置。
  她既然没有选择赎身离开,就不会忘却春琼楼的规矩。
  诗意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她:
  “陆公子就住在城西的景福楼。”
  衢州城内东贵南富,坊市都在城西,客栈和酒楼也不例外,包括她们春琼楼也是在城西,相较而言,城北的百姓要贫苦许多,是贵人不愿下脚之处。
  十鸢闻言,陆行云的住处和前世没有区别,她稍眯了下眼眸。
  陆行云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她本来还觉得厌烦,如今想来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至少等她接待完贵人,陆行云应当还会在衢州城。
  只要陆行云留在衢州城,她总有取他性命的一日。
  相反,陆行云要是回了衢州城,她倒是鞭长莫及。
  想至此,十鸢稍稍按捺住急切的心思,她转头,站在楹窗前望向远处的一座院落,诗意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小
  声和她嘀咕:
  “楼中白日从未接待过客人,但这一行人是晴娘亲自接待,还安排住进了闻桉苑,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不怪诗意这么惊奇。
  春琼楼白日不接客,这后院处住都是些尚未接客的姑娘或者小倌,这还是楼中第一次有外客入住春琼楼。
  这和春琼楼一贯的规矩极其不符,楼中生出不解的人不止诗意。
  十鸢轻敛眸,不由得把前两日晴娘的命令和闻桉苑的一行人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晴娘让她接待的贵人么?
  十鸢收回视线,声音仿若平静:“晴娘做事总有她的道理。”
  她坐回梳妆台前,侧眸望向六扇屏风上的挂着的苏绣衣裙,上襦下裙,交领右衽,腰间束一根腰带,整体呈胭脂色绢面,和衣裙相陪衬的是摆在案桌上的一套首饰,其中两根玉簪被单独摆出来。
  诗意缄默,觉得房间内有点待不下去。
  明日就是姑娘的及笄礼,依着楼中的规矩,待及笄礼过后,姑娘也是要见客的。
  青楼女子的及笄礼比不得官家女眷,明日晴娘替姑娘佩戴上玉簪,及笄礼就是成了,也因楼中的规矩,明日不会有人来给姑娘庆生,谁都明白及笄代表什么,有什么值得好庆贺的呢?
  房门被从外敲响,诗意忙忙去开门,见到来人,她惊讶:
  “怎么了,是晴娘有事找姑娘么?”
  绿诣没往里看,只冲诗意交代:“晴娘让十鸢姑娘收拾一番,去前面侍奉贵人。”
  十鸢不由自主地侧目。
  诗意惊得瞪大了眼,她下意识地出声:
  “姑娘明日才及笄呢!”
  绿诣没有接话。
  话落,诗意也回过神来,在这春琼楼内,晴娘的命令就是最重要的,她不由得担忧地转头朝姑娘望去。
  十鸢安静地垂着头。
  绿诣传达完晴娘的命令,确认十鸢姑娘听见后,她没有催促,对诗意点头后就转身离开。
  人一走,诗意就匆忙地走到十鸢跟前,她有点捉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喊:
  “姑娘——”
  十鸢打断她的话,她拔下歪斜插在头顶的玉簪,青丝瞬时披散下来,她和铜镜中的女子对视,下一刻,她挪开视线,低声道:“替我梳妆。”
  外间夜色将暗,春琼楼又将热闹起来。
  诗意忍不住心底酸涩的情绪,她低下头,声音有点堵:
  “姑娘分明还有一日才及笄。”
  十鸢没忍住笑:“注定的事情,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区别。”
  诗意想说,能拖一日就拖一日,万一事情有转机呢,怎么会没有区别。
  但最终,诗意只是沉默下来。
  春琼楼的女子是不缺首饰和衣裙的,诗意挑了一支蝴蝶缠枝头的玉簪替姑娘拢了青丝,待服侍姑娘穿上藕绿色的苏绣衣裙后,诗意再没忍住偏头擦了一把眼泪。
  十鸢装作没有看见诗意的失态,她借口让诗意给她取盘糕点来,等诗意走后,十鸢才从梳妆台下的暗格中取出几枚银针,她抚了抚青丝,再放下手,银针早就消失不见。
  她望了铜镜中的人一眼,她穿着绿色裙裾,衣襟稍宽,有一抹绯红在锁骨上若隐若现,黛眉轻描,双颊上略施粉黛,仿若宣纸上晕染开一层浅淡的胭脂,格外引入瞩目。
  扮得温柔无害,也晕着风情。
  十鸢闭了闭眼,但依旧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头一次接任务,甚至不知道任务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是要情报,还是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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