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鸢——屋里的星星【完结】
时间:2024-10-28 14:38:34

  绾笛心底也纳闷,按理说该是对头的二人,怎么就能相处得这么融洽呢?
  画舫内响起余音绕梁的琴声,全然融入到四周的画舫内。
  十鸢轻轻倚在胥衍忱的怀中,她头靠在胥衍忱的肩膀上,酒水被她端在手中,只从屏风上看去,恰是佳人喂酒的画面,但实际上,胥衍忱垂眸就能瞧见空空如也的酒杯。
  十鸢谨记着昨日胥衍忱提起过的风寒。
  胥衍忱失笑,有些不知该不该夸她细心,女子腰肢纤细,仿佛一只手就能彻底揽入怀中,但他仅是虚虚地搭拢在上面。
  不消多时,朱雀湖上彻底地热闹起来,而这时,日色也渐暗,夕阳余
  晖挂在天际,红霞如水般铺下来,染红了湖面。
  十鸢推起楹窗的一角,侧望对面的画舫,两个画舫隔得不远不近,对面楹窗敞开,十鸢轻而易举地能看见对面的场景,她的视线落在顾姐姐相伴的那人身上。
  待看清宋翎泉的时候,十鸢眸色有一刹间的晦涩。
  她本以为在戚家的那段时光其实离她很遥远了,但再见宋翎泉时,她才发现,原来她对那段时日的记忆如此清晰。
  清晰到她对宋翎泉的刻薄之语都能倒背如流。
  忽地,宋翎泉像是察觉到什么,他扭头朝对面看去,但他只看见一女子窝在男人怀中,像是交颈而缠,他看不清女子的模样,只见得女子白皙的侧脸和修长的脖颈。
  宋翎泉轻啧一声。
  怪不得都说衢州出美人,当真是半点不假。
  怀中人似不满他的走神,嗔声拉回他的注意:“爷在看什么,难道婉余不值得爷瞩目么?”
  宋翎泉畅笑一声,低头喝下怀中人喂来的酒,他意味深长地笑:
  “婉余姑娘自是值得。”
  画舫中,十鸢伏在胥衍忱怀中,她蹙眉看似抱怨,声音小到只让二人听得见:“真是警惕。”
  十鸢其实不懂她们为何要来这一趟,离得这么远,她们根本探不到什么消息。
  胥衍忱没作解释,女子垂着脖颈靠在他怀中,白皙的肌肤一览无余,他偏过头时,余光见得一抹绯色直探入衣襟消失不见。
  他忽然有点想饮酒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在看见空空的酒杯时,又很快消散。
  胥衍忱轻拍了下女子肩膀,十鸢立时从他怀中起身,情绪被她掩饰得很好,只安静地仰脸等着胥衍忱的吩咐。
  胥衍忱偏头:“让船家靠岸。”
  十鸢不解,她低声问:
  “这就走了么?”
  她没有藏着掖着这一声,落在外人耳中,也见怪不怪,衢州城的青楼不少,若是一点涟漪不给客人留下,客人凭什么下次还来春琼楼。
  胥衍忱颔首:“已经够了。”
  十鸢纳闷,不知道他这一趟到底得了什么讯息,等画舫靠岸时,她仍旧没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
  伶人各自散去,十鸢推着胥衍忱,衢州城没有宵禁,傍晚时分坊市格外热闹。
  十鸢见这一幕,有些失神,前世她被困在陆家,有许久不曾出过门了。
  人来人往间,十鸢将把胥衍忱抬上马车,就听见有人问她:
  “饿不饿?”
  十鸢想起他从午后就一直没吃东西,期间就饮了杯茶水,不由得点了点头。
  胥衍忱扣了扣车厢,马车立时调转了方向。
  等马车停了下来,十鸢才发觉她们到了景福楼,她不着痕迹地敛了敛眉,胥衍忱朝她望了一眼:
  “怎么了?”
  十鸢立时摇头:“没事。”
  她只是想起来陆行云也住在景福楼。
  或许是想到什么就来什么,在一行人到了二楼时,迎面撞见一个人,来人见到她,神情倏然微变,但在视线落在胥衍忱的轮椅上时,他又脸色微缓:
  “十鸢姑娘。”
  十鸢在看见陆行云的那一刹,前世记忆倏然汹涌袭来,五脏六腑仿佛还藏着疼意,她没有控制住,紧紧地握住了手柄,指骨处发白。
  她垂眸扫了眼胥衍忱,竭力按住心底情绪,没有露出异样。
  但十鸢忍不住心底道了声晦气。
  她是要找陆行云报仇,但不是现在,除了陆行云身死之时,她一点也不想见到陆行云。
  十鸢不笑时,清冷盎然,她轻抬眸,像是意外在这里遇见他:“陆公子。”
  见十鸢不冷不热,陆行云心底堵了口气,他皱着眉头问:
  “之前你我说好替你赎身,为何又反悔了?”
  听见赎身二字,一直没有动静的胥衍忱终于掀起眼,十鸢看见这一幕,只想快点打发走陆行云,她惯是了解陆家人,掩住唇问:
  “陆公子是要和十鸢在这里谈论这件事么?”
  她这种身份,一直要脸才是矫情,大庭广众下谈论替青楼女赎身一事,她不在乎外人眼光,陆行云却是没这个脸。
  四周陆续有客人走动,陆行云脸上一僵,他眉头未松,却是侧身让开了路,他说:
  “沦落风尘非是雅事,十鸢姑娘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第7章
  雅间内,十鸢难得觉得尴尬。
  前提,她知道胥衍忱极可能就是春琼楼背后的主子,而现在胥衍忱知道了她曾想要离开春琼楼。
  于她们这个身份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忠心,胥衍忱会不会怀疑她?
  十鸢不得而知。
  十鸢和胥衍忱相对而坐,茶水被端上,她忍不住地垂下眼眸,在伙计进进出出将菜色都上齐后,雅间内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蓦然,空间内陷入一片安静。
  “赎身?”
  简单的二字打破了室内的安静,十鸢立时抬头,和眼前人四目相视,她想解释,但许久,十鸢也只是笑了下:
  “是十鸢心比天高,公子莫要笑话十鸢。”
  她笑得很淡,轻飘飘飘得一笔带过,但胥衍忱眸色沉沉。
  在心比天高后,通常是命比纸薄。
  胥衍忱靠在椅背上许久,他一直没有说话,脸上神情也让人看不清楚,让十鸢心中不由得沉甸甸地发慌。
  她想起很多。
  有晴娘,有顾姐姐,也有她自己,一旦她真的被怀疑忠心,会不会牵扯到将她安排到胥衍忱身边的晴娘和顾姐姐?
  十鸢握住了杯盏,她手指很纤细,如今恰好拢住杯盏一圈,只是指骨处仿佛失了点血色。
  她有点后悔,想要重新回答一次胥衍忱的问题。
  她不是清高,也不是矫情,只是想要赎身的确是她曾经的想法,她没办法否认。
  十鸢偏过头,眸色轻缓地望向胥衍忱,语调都痴缠起来:“公子是不高兴了么,怎么不理会十鸢?”
  胥衍忱望了眼她的手,蓦然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气落入十鸢耳中,让十鸢心脏倏然收紧了些,仿佛空间一下变得逼仄,她呼吸都要困难起来,她不解他为何叹气,她甚至希望他能冷脸怒斥,也总要比现在让她能喘过气。
  但胥衍忱沉默片刻,问了和陆行云同样的问题:
  “又为何不愿了?”
  她避而不答,他当然能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既然一直想要离开,为何又不走了。
  至于她口中的心比天高,胥衍忱未作评价,她想要赎身,人之常情罢了。
  十鸢垂眸,她没法提及前世的事,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归结于:
  “十鸢只是忽然想通了。”
  胥衍忱颔首,示意愿闻其详。
  十鸢抬手托腮,仿佛心情很好地笑:“女子身在何处都是身不由己,留在春琼楼,起码还有晴娘和顾姐姐陪着我。”
  她说得平淡,却越是叫人觉得心底堵着情绪,闷闷得难受。
  自春琼楼相见,胥衍忱的视线头一次落在她的眉眼处,她生得那般好看,眸中仿佛含了柔情蜜意,但都是假象,胥衍忱也一时有些看不清她。
  她的话听起来都很真。
  但胥衍忱清楚,她不曾说出实话——能叫她说得出心比天高的实话。
  许久,胥衍忱“嗯”了一声,这个话题仿若就此揭过。
  十鸢心底的担忧没有放下。
  胥衍忱:“用膳吧。”
  十鸢忙忙垂眸,她捻起木箸,夹了一筷子水晶虾仁,落在了胥衍忱的碟子中,她轻声:“这道水晶虾仁是景福楼的招牌,公子尝尝。”
  她藏着隐晦的不安,举止间不由得泄了出来,她惯来都是细心,如今却是忘记了风寒时不该食虾。
  胥衍忱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房门忽然被从外敲响,十鸢早听见了脚步声,是适才的伙计,但她不解,菜不是都上齐了么?
  伙计很快进来,他端着托盘,人一走近,十鸢立时瞧清了托盘上摆着的物件。
  一碗面。
  伙计笑呵呵的:“这长寿面费工夫,后厨耽误了点时间,二位客官慢用!”
  面被摆在了十鸢面前,她睁大了双眸,怔怔地望着胥衍忱,半晌都不能回神。
  许久,十鸢堪堪垂眸。
  在主子面前失神是大忌,要是被晴娘知道了她的表现,怕是要敲着她的
  脑袋怒其不争了吧。
  但她忍不住情绪,一碗面将她心底的不安彻底打散,变成其余的情绪,她也说不清道不明,但这一刻汹涌翻滚,让她艰涩地出声:“公子?”
  胥衍忱视线落在她发髻上的玉簪:
  “今日的玉簪很漂亮。”
  昨日晴娘送来的资料写了她的生辰,直到她今日一出现,头顶崭新的玉簪也提醒了他这一件事。
  于是,从画舫离开后,一行人不曾回春琼楼,反而出现了这里。
  十鸢记不清这一日是怎么度过的了。
  只记得那碗面很烫,烫得她眸中晕出了雾气,她轻轻地吹着气,将面吹得凉一点,也将眸中的雾气吹得散开。
  *******
  景福楼,衢州城最大的酒楼,足有三层楼高,一楼和二楼是吃饭的地,而三楼则是客房,后院则是马厩,也有数间大通铺。
  三楼,天字三号房。
  陆行云坐在其中,脸色冷得难堪,木冬一直跟着他,自然知道他为何心气不顺。
  木冬不由得劝道:
  “公子别担心,这天底下就没有青楼女子不想被赎身的,依小的看,那个十鸢姑娘不过是待价而沽!”
  自古笑贫不笑娼,但对于高门来说,二者都是卑贱,木冬常年跟着陆行云,对十鸢的确有点瞧不上。
  在他看来,青楼女子能有什么清高的?
  能攀上陆家这条船,是程十鸢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果不是她张脸有用,她这辈子也就是朱唇万人尝的命运。
  陆家替她赎身,便是有预谋又如何,她这种身份,能给戚大人做妾都是高攀。
  木冬觉得程十鸢着实不识趣。
  不得不说,仆随主,陆行云心底未必不是这么想,但他还是皱紧着眉头,脸上不是很好:“之前长安来信,宋翎泉也在衢州城,昨日不是王家在春琼楼宴请了宋翎泉?万一被他撞见,什么谋算都成不了!”
  宋翎泉和戚十堰相识经年,对戚十堰的事情只会比陆家更了解。
  一旦被宋翎泉看见程十鸢那张脸,哪里还轮得到陆家喝汤?
  木冬不敢说话了。
  的确,程十鸢待价而沽也好,真心不想被赎身了也罢,有宋翎泉在,陆家根本拖不起。
  陆行云只想早点办妥这件事,省得夜长梦多。
  木冬也没了好的主意,只能迟疑道:“她们的目的不过是钱,不然咱们再加价?”
  话说出来时,木冬都觉得心在滴血。
  要知道晴娘一开始报的替十鸢赎身的价钱就不便宜,足足五千两。
  五千两什么概念?
  足够在长安城买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了,程十鸢一个勾栏院出来的女子,也配和一栋宅子相提并论?
  木冬觉得不配,但显然,春琼楼的人觉得不止。
  木冬心底暗骂一群贪心不足的!
  要不是宋翎泉忽然出现在衢州城,岂由得她们拿捏陆家?
  陆行云脸色也不好,他也没有料到,程十鸢的赎身价会如此高,但事已至此,他也别无办法。
  陆行云呼出了一口气:
  “就这么办,再去钱庄提钱,今晚我再去一趟春琼楼。”
  话落,陆行云想起程十鸢已经出来见客一事,眉眼不由得闪过一抹阴鸷。
  日色落暗的时候,十鸢一行人也回到了春琼楼,前楼已经热闹起来,她们从后门进来的,也不由得听见动静,十鸢没往前面看。
  她的任务就是照顾胥衍忱,便是及笄了,也不需要去前楼表演或见客。
  轮椅一路安静地到了闻桉苑,胥衍忱没让她再进院子,他语气和缓:
  “早些休息。”
  十鸢的手本来是握在手柄上,闻言,她不知何时落在胥衍忱的肩膀上,很轻很轻地搭在上面,惹得胥衍忱掀起眼。
  女子轻柔的声音传来:“公子好狠的心,都到了门口,却不给十鸢进去。”
  她拖长了声音,像是低落,也像哀怨:
  “真的不需要十鸢伺候您么?”
  胥衍忱低笑了一声,在夜色暮暮下,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莫名地些许勾人,他拿起她的手,经过掌心,仿佛是握住,却是轻而易举地将其放了回去,他语调中匀了些许慢条斯理:
  “自荐枕席的重点是自愿。”
  但她分明不是。
  她连男女之情都不懂,满心的任务,又何来的自愿。
  他偏头,二人视线有一刹接触,十鸢听见他说:“你照顾我的任务,不包括这个。”
  十鸢脸色涨红,她觉得手柄都有点烫手。
  她本来觉得昨晚她会被放走,是她还未曾及笄的缘故,所以,她今日很是自觉地提起此事,不想叫人觉得她是在矫情。
  但是——
  十鸢现在有点无地自容,她按住慌不择言的冲动,仿若镇定,半晌憋出一句:
  “公子真是心善。”
  胥衍忱想笑,心善?
  他抬起头,蓦然瞧见了女子满脸绯色,夜色落入她眸中,路边的烛火顺势而入,她眸中像是藏了细碎的星色,当真是迷惑人,胥衍忱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他温和地笑:
  “倒是难得的评价。”
  十鸢到底是进了闻桉苑,和她一开始料想的不同,她将胥衍忱送到了寝室内,她俯下身要伺候他洗漱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或者说是拦住了她。
  胥衍忱平和地转望向她:
  “体疾丑陋,便不让你过目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体疾二字,十鸢蓦然醒悟,他这一日都不曾表现出异样,但其实,他应该很介意别人接触他的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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