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他都要闷出病来了。
铜钱清脆一声落地,江见朷转过头去看,蓦然坐起身子,他顺着铜钱往东方看去,勾唇:
“原来已经来了。”
十鸢可不知道江见朷已经算到她来了的消息,再一次咽下蛇胆时,她心底将江见朷骂了个底朝天。
要见面就见面,非得让她来闯一趟青云山是什么意思?!
十鸢拿匕首砍断树枝,她的帷帽早就不见了,这青云山内到处都是树木,带着帷帽根本不易行走,在听见远方传来虎啸声的时候,十鸢吐出一口气,她冷着脸翻身上树。
十鸢在四周洒下一把毒粉,但这青云山的蛇虫不知是身经百战还是别的原因,这种毒粉的作用微乎及微。
在亲眼见到无数蜈蚣和各种爬在树上的蛇虫时,十鸢在这一刻对江见朷的意见极深。
所以,在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时,十鸢想都没想,数枚暗器齐发,来人猝不及防地叫唤了两声:
“喂喂喂!我可是好心下山来接你的!”
十鸢转身,见江见朷扔出几枚铜钱就将她的暗器挡住时,她眸色稍深,轻微蹙了下眉,她没有想要他的性命,所以有手下留情,但能全部被江见朷挡住,也的确出乎她的意料。
十鸢心底堵得要死,她踢开鞋面上爬着的蜈蚣,闷声道:
“你说过,我若有事,便来青云山找你,可还作数。”
江见朷也翻身上树,他不知洒下了什么,所有蛇虫在这一刻都退去,闻言,他笑着挑眉:
“自是作数。”
十鸢只觉得数日来的疲惫和怨气都消散,她抬眸望向江见朷,急切道:“和我回去救人!”
她拉住江见朷就要下山。
但被江见朷一挡,十鸢心下一沉,她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她回头,就见江见朷眉眼含笑:
“替你救人没问题,但姑娘得先陪我去一趟青山城。”
去青山城?
十鸢蹙眉,她望了江见朷许久,最终,她也没有拒绝。
她没有戴帷帽,也没有作伪装,身着素衣,脸庞全部露在江见朷眼中,姣姣黛眉,双颊被数日的奔波染上脏痕,也因此越发显得脸蛋白净,肤如凝脂,她没有涂抹粉黛,偏眸色透彻如洗,便已经是最好的颜色。
她和二人第一次相见时截然不同。
勾眸间没有了含情的意味,不似当时柔弱无依,她如今仅仅是站在这里,便是亭亭玉立,也没人敢小瞧于她。
江见朷自然而然地收回了视线,他在前领路,四周的瘴气仿佛都是渐渐褪去。
仿佛他身上存在比这瘴气更毒的东西。
十鸢藏住眸底的情绪,她谨慎地跟上了江见朷。
忽的,她听见江见朷漫不经心地问:
“几日没睡了?”
十鸢微怔,敛眸平静:“五日。”
她在这青云山待了五日,四周蛇虫众多,时而有虎啸声传来,夜不能寐,只能寻找空荡阖眸片刻。
江见朷倒抽了一口气:
“真是不要命了。”
他扔给了她一枚药丸,不等十鸢皱眉,他就轻飘飘道:“吃。”
十鸢沉默,她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她也没管这药丸到底是什么,直接扔在口中咽下。
江见朷见她如此听话,唇角依旧勾着笑,眸中情绪却是不着痕迹地深了深。
第51章
有江见朷引路,青云山变得一路通畅,十鸢和他去了一趟山顶,不着痕迹地扫了四周一圈,木屋,草席,躺椅,和满地不曾收拾过的药草。
看来,他的确不喜欢神医的这个身份。
江见朷进了一趟木屋,又出来,给她扔了一瓶药:
“拿着,三日一颗。”
十鸢看着碧青色的玉瓶,忍不住地蹙眉:“这是什么?”
江见朷勾着唇,笑意渐深地看向她:
“见血封喉的剧毒,怎么,不敢吃?”
十鸢看着他宝贝似地将他那几个铜钱和龟壳收起来,沉默了片刻,最终,她只是声音很轻地问:
“今日也要吃么。”
江见朷的动作微顿,他头也没抬,语调轻快:“自然。”
十鸢握紧药瓶,指骨处微微泛白,她低声道:
“你要是再出尔反尔,天涯海角,我也会追杀你。”
话落,不等江见朷回答,她倒了一粒药丸,仰头咽下。
江见朷偏头望她,见到她眉眼的冷凝,一点也不怀疑她这番话的真实性。
微风拂过她的青丝,让江见朷一时看不清她眸中情绪。
但是,为了一个外人,如此轻忽自己的性命。
真是……蠢得可以。
江见朷掩了掩眸中情绪,不紧不慢道:
“放心,我可不会骗你。”
十鸢没说信或不信这番话,只是眉眼情绪没有半点波动。
*******
青山城,四周环山,仿佛是一座山城,从青云山到主城,十鸢和江见朷走了整整三日。
她们下了山不久,就到一座临近的小镇。
江见朷直言道走得他脚底要磨出水泡了,他要休息。
十鸢有点恼,觉得他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她都没有叫嚣着累,他一个主动要去青山城的人却是磨磨唧唧。
再说,她见他一路走得自在轻松,半点不似倦怠的模样。
但十鸢拿他没有办法。
小镇上有客栈,二人开了两间房,十鸢没有理会他,径直入了其中一间休息。
从踏入青云山起,她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十鸢几乎倒床就睡,只来得及将暗器放在枕底。
一觉醒来,外间不见一点亮色,落日余晖被山脉挡住,仿佛是夜幕早已降临。
十鸢出了房门,走到楼梯口,就见江见朷坐在大堂内,面前摆着两份馄饨,他听见了声音,也抬起头看过来,朝她招手:
“就知道你该醒了,快来。”
许是才睡醒,十鸢有点懵,她迟疑了一下,才走下去坐到江见朷对面。
一碗馄饨被推到她面前,江见朷笑着看向她:
“小镇上这个时辰吃的不多,只买到了两碗馄饨,有没有忌口?”
十鸢吃了数日的蛇胆和干粮,如今见到一份正常的食物,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馄饨拉到面前,用行动回答了江见朷的问题。
她吃得有点快,但一点也不狼狈,许是被刻意训练出来,她一举一动中都透着股赏心悦目。
馄饨不是皮薄馅大的那种,顶多一口一个,她低着头,闷声吃着,许是有点烫,她总是要吹一口再慢吞吞地咽下,须臾,额头溢出些许汵汗,黛
眉乌发,肤如凝脂,青丝被一根玉簪随意挽了起来,零落了几根碎发在脸侧,给她添了些许说不出道不明的旖旎韵味。
她穿的不是从山中出来的那身便装,而是换了一身简单的青色襦裙,不是特别好的布料,是他趁着她睡着时,让店小二买来送到她房间门口的。
这一幕不论叫谁看来,都只会觉得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谁能想到她敢独身一人闯青云山呢。
待结束后,十鸢偏头望了眼外间的天色,皱眉问:
“我们什么时候继续赶路?”
江见朷背地里翻了个白眼,他纳闷了:“他给你一日多少工钱?叫你这么替他卖命,连休息一下都不愿意。”
呃——
十鸢被堵住,答不出来了。
她没有工钱这种东西。
十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瞪了他一眼,不想和他再说话。
江见朷隐晦地勾了下唇。
不过他倒是的确守信,第二日一早就继续出发,第三日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青山城的主城。
十鸢也终于问他,她们来青山城的目的。
江见朷没时间回答她,一到主城,他就支了个算命摊子,吆喝着四周百姓,十鸢脸都有些黑,她这种人最要紧的就是藏好自己的身份,最怕的就是引人注意。
十鸢心梗,觉得她和江见朷就是反冲。
眼见四周百姓真的好奇地涌过来,她脚尖轻点,三两下消失在人海中。
十鸢寻了个客栈落脚,直到傍晚,才见江见朷回来,她眉眼冷淡,不想和江见朷说话。
偏某人没有眼力见,依旧凑过来:
“饿死了,有没有吃的。”
十鸢都懒得去想他是怎么找到她的了,她已经默认了他那几枚铜钱的作用。
她轻呼出一口气,让小二上些饭菜。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低笑着道:“放松点。”
十鸢一顿,她倏然蹙起黛眉,脸色有一刹间的冷凝,她这几日是不是有些过于急躁了?
她好像过于容易情绪化了。
十鸢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转头望向江见朷,声音微凉:“这究竟怎么回事?”
江见朷正在擦洗筷子,闻言,他耸了耸肩:
“你觉得我为什么这么早回来?”
早?
十鸢转头望了眼外间西斜的落日,懒得评价,静等江见朷接下来的话。
江见朷撇了撇嘴:“我的摊子被人砸了。”
十鸢下意识道:
“遭报应了?”
有人忍不住地气笑了,十鸢也回过神,她轻咳了声,掩饰住自己刚才的失言:“那是为什么?”
江见朷低头和饭菜作战:
“他们青山城的人就是这样,暴躁不堪。”
他轻描淡写地说:“或许是四周环山,吸多了青云山的瘴气。”
十鸢浑身一僵,青山云的瘴气?
她不觉得江见朷是在无的放矢。
所以青云山的瘴气会叫人情绪生变?或者说是激发人的负面情绪?
她在青云山内部待了整整五日,自不可能没有一点影响。
或许是发现她没再说话,江见朷情绪不明地勾了勾唇:
“他们依赖于青云山的地势生存,自也要付出一些代价,不是么。”
十鸢没问他,他为什么没事。
他那一身医术,或许也没什么能难得到他。
她只是低声问:“这种影响什么时候能消失?”
江见朷眉眼含笑,半点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你又不是常年待在这里,等出了这里,过了十日半月的自然会好。”
虽然江见朷这么说,但十鸢却不想再继续在青山城待下去了,她这种身份一旦失去了谨慎和耐心,等待她的只有万劫不复。
她扔下一锭银子,拉着人上了楼上房间。
江见朷猝不及防地一个踉跄,他脸憋得有点红,心底格外纳闷,这妮子吃的什么东西,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房门一闭,隔绝了外间的声音,四周彻底安静了下来。
十鸢皱眉望向他:“现在还不能说么?你来青山城的目的。”
江见朷好不容易站稳,他扒开袖子一看,果然见到手腕处一圈红印,江见朷倒抽了一口气,他心底暗暗给十鸢打了个标签,尽量不要得罪。
江见朷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你应该知道,我救人都是有条件的。”
十鸢当然知道:“只救有缘人。”
“这只是其一。”
十鸢不解,她狐疑地望向江见朷,如果这只是其一,她怎么没听说过其余条件。
十鸢想起了什么:“你当初救了许晚辞?”
江见朷很不想承认自己算错了那么多卦象,半晌,他才板着脸承认。
十鸢:“那她付出了什么代价?”
据她所知,彼时许晚辞是被戚十堰等人确认死亡,便是江见朷后来力挽狂澜地救回了许晚辞,许晚辞也不可能在醒来前答应他的条件。
江见朷勾唇笑:“你已经猜到了,不是么。”
“是胥铭泽替她付出的代价。”
十鸢凝眸。
江见朷倒是也不瞒她,有风吹入房间内,挡住了二人的视线,于是,十鸢没有看见他眉眼的温和有一刹褪去,仿佛透着些许凉薄的肆意:“在救许晚辞的过程中,他每日都要向我提供他的血,供我炼药。”
十鸢黛眉微微蹙起,这听起来,可不像什么正派作风。
她犹疑地问:“你不是不喜神医之名么。”
但他救人的条件,最终还是提供他炼药之便。
江见朷再没忍住,他笑出了声,他偏头,眸中情绪有片刻让人看不清:
“哈——没错,我的确不喜神医之名,但药物可不止救人一用途。”
十鸢没有说话。
江见朷终于图穷匕见,他说:“现在轮到你实行第二个条件了。”